第69章 怨多風沙暗

第69章 怨多風沙暗

漠北的風沙席卷着城頭的旗幟,幾叢泛黃的荒草被吹得歪斜淩亂,日色遙遠,天際似也已變得昏黃。

小店裏人影寥寥,老板趴在桌上昏昏欲睡,店外時不時傳來一陣疲倦的馬蹄聲。

這座城孤孤單單地嵌在萬裏荒野之中,街上來往的人步履沉沉,仍像是走在沙漠中一樣。

一個裹着面巾的瘦高男子走入店裏,将身上為數不多的錢放在老板面前,道:“杏花春?”

老板擡起頭,瞧了一眼那男人,搖了搖頭:“沒有。”

男人又問:“那渡秋江呢?”

老板又答:“也沒有。”

男子盯着他,忽然輕輕一嘆,又問道:“那你們有什麽?”

“馬奶酒。”

“那便馬奶酒吧。”

說着,他把一個酒葫蘆放在了櫃臺上。

老板從櫃臺下拿出一個牛皮做成的酒袋,瞧了瞧酒葫蘆,又擡眼瞧了瞧他,道:“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

對于他的回答,老板似是意料之內。他點了點頭,輕輕一嘆,“本地人現在來買酒的是不多了。”

見那男子并未接過那牛皮酒袋,他忽然頓了頓,默默擰開了酒袋蓋子,将馬奶酒倒進了酒葫蘆,“客官從何處來?”

“中原。”

老板淡淡道:“我當然知道是中原。最近從中原來的客官格外多。”

“格外多?”

“嗯。格外多。而且……”

他的話說到了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只因他已看到了門口那牽着兩匹瘦馬、風塵仆仆踏入店中的少年。

老板無奈地叉着腰,瞧着他道:“客官,本店禁止牽馬進入。”

少年似沒有聽到一般,仍是牽着馬來到櫃臺前,扯下面巾,環顧四周,撇了撇嘴,不滿道:“你這店裏原本也沒有幾個人,這馬如此瘦,也不占地方。”

角落裏,一默默吃着醬牛肉的中年男子微微擡了擡頭。

沈璟彥打量着這兩匹肋骨條條分明的馬,蹙了蹙眉:“這便是你找來的馬麽?”

程不漁不滿道:“你知不知道,找這馬可費了我多大功夫!這裏的羊倒是很肥,可馬卻比羊瘦,牛更比馬瘦!”

他轉過身,目光落到老板手裏的酒葫蘆上,一把奪了過來,聞了聞又喝了兩口,喜道:“嗯,好香!從前倒是從來沒喝過。這是什麽酒?”

老板道:“馬奶酒。”

“馬奶酒?”程不漁笑嘻嘻地瞧着自已手裏的酒葫蘆,欣喜道,“也不知有沒有牛奶酒、羊奶酒。”

沈璟彥摘下面巾,來到那中年男子正對着的另一個角落坐了下來,拿起桌上已經快要空了的茶壺,給自已倒了杯涼茶。

程不漁跟着他來到桌前坐下,擡起一條腿搭在凳子上,對老板招了招手:“兩只烤羊腿,兩碗牛肉面,再來兩顆大白菜!大白菜的錢,我雙倍付給你。”

那兩匹瘦馬的尾巴蕩來蕩去,老板的眉頭忽緊忽松。他仍是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忽然聽見角落裏那男子開口道:“讓他們的馬進來一道吃吧。他們的錢,我雙倍來付。”

這下子,就算老板不願意,也得願意了。只不過,願意之餘,卻仍嘟嘟囔囔道:“我這裏又不是馬場,想喂馬到何處去不行……”

他欲言又止,轉身回到了後廚,拿出了兩捆就快要幹枯了的茼蒿,丢到馬蹄子下,道:“大白菜沒有,這送給你們了。”

兩匹馬低下頭來,嗅了嗅,慢條斯理地咀嚼起來。

程不漁瞧着角落中的那男子,笑道:“這位大哥,你也來吃上幾口吧!難得能在這地方遇到個能說話的人。”

中年男子輕輕笑了笑道:“我不刻便要走,就不叨擾二位了。”

程不漁揚了揚頭道:“大哥,你莫要着急。來這地方的人,想來都沒有什麽太要緊的急事。我二人今日剛到漠北,初來乍到,有些事情,還想和大哥聊上一聊。”

中年男子正欲開口,卻見老板斜斜倚着櫃臺,支頤着腦袋,望着外頭昏暗的天色,似是喃喃自語般嘆了口氣道:“又要來沙暴了。”

男子回過頭,輕嘆一聲,道:“如此也好。”

程不漁笑嘻嘻地将腿從凳子上挪了下來,為那中年男子拉開了凳子。男子含笑向他二人抱了抱拳,整理了下衣襟,悠悠坐了下來。

那男子開口道:“二位若嫌這馬腿腳太慢,在下倒是有兩匹壯馬,在家中閑置無用,二位盡可拿了去。”

程不漁卻笑道:“我瞧着這兩匹馬雖然瘦,可是卻與我投緣,想來是我與這馬心有靈犀,它們特地被我尋到,要相助于我的。”

那男子含笑颔首:“是也。萬物有靈。”

程不漁悄悄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面目凜然,談吐有度,不像是個普普通通的漠北居民,倒更像是個頗有地位的江湖游俠,便好奇問道:“兄臺可是本地人?”

男子道:“在下自小到大,一直是漠北人。”

程不漁奇道:“可是兄臺看起來不像。”

那男子輕輕笑了笑,抱拳恭謹道:“在下趙治策,敢問二位尊姓大名?”

程不漁也回禮道:“在下名為阿漁,這位是阿白。”

趙治策聽罷,似想了一想,恍然大悟,微微颔首笑道:“原來是程不漁程少俠。這位應當就是十八皇子沈璟彥吧?”

沈璟彥訝然擡頭,程不漁臉上的笑容忽然消失,失聲道:“趙兄怎麽知道我二人是誰?”

趙治策定定望着他,卻不回答,只輕輕一嘆,道:“程少俠,沈公子,你二人不該來的。”

店外風沙已漸起。塵土卷舞,挨家各戶都已合上了門窗。

老板走下櫃臺,關上了店門。店中沒有燭、沒有火,只有窗外透進來的一絲昏暗的光。

風暴中,沈璟彥依稀看到不遠處的一家鐵匠鋪門口懸着一面旗幟,而那旗幟之上,則模模糊糊寫着他們看不太懂的東瀛文字。

沈璟彥問:“這裏有很多東瀛人麽?”

趙治策苦笑了一下,道:“這裏的東瀛人,神出鬼沒,無人知道他們究竟住在什麽地方,可他們又無處不在。”

他指了指那面旗幟,“劉鐵匠原是土生土長的漠北人,可自從懸上了那面東瀛的旗子,便也開始學着說東瀛話了。”

“東瀛人給了他們一些好處?”沈璟彥蹙眉。

趙治策道:“漠北物資匮乏,東瀛人為他們提供一些資源,而他們也會為路過東瀛人做些事情。”

話音剛落,忽然便聽見店外的街道之上,傳來一陣嘈雜的馬蹄聲。這馬蹄聲似乎是停在了店門口,不消片刻,三個人便推門而入。

這三人的穿着甚是奇怪,甚至難以分辨究竟是哪裏的服飾。他們圍着面巾,渾身上下只露出兩只眼睛,每個人手中都攥着一把細長的刀。

可等他們一開口,那流利的東瀛話,便直叫程不漁和沈璟彥錯愕擡頭,面面相觑。

趙治策的眉心忽然一震,卻很快又鎮定下來,豎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似在告訴他們莫要做聲。

為首的東瀛人正氣勢洶洶地問着些什麽,他們二人卻一個字也聽不懂,那老板也用一口不太流利的東瀛話戰戰兢兢回複着,始終也解釋不清。

那東瀛人似是有些着急,竟然語調一轉,用極其別扭的遼魏話,對身後二人道:“告訴過你們多少次,能說漢話,就說漢話!”

身後那兩人“嗨”了一聲,站得筆直,像木頭人一樣,齊刷刷低下了頭。

為首的東瀛人上前兩步,問那老板道:“此處,距離金月灣,還有多遠?”

老板嘶聲道:“騎馬前去,一路向北,還需三個多時辰。”

那人似認真斟酌了一下,又開口道:“三個時辰,是多長時間?”

老板一陣惶然,愣愣地比劃了一下,道:“大約……太陽落到最下面的位置。”

“日落?”

“是,是。日落。”

那人若有所悟,眯起小眼睛來,微微點頭。剛想轉身,卻忽然又止住了腳步,問道:“可有渡秋江?”

老板慌慌張張點頭:“有、有。”說罷,便立刻俯下身,從櫃臺下方取出一巴掌大的落滿了灰的壇子,交到了東瀛人手中。

東瀛人接過壇子,又互相嘀咕了一句所有人都聽不懂的東瀛話,便轉身邁出了店門。

他們的馬前腳剛剛離去,後腳老板便匆匆關上了店門,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長舒一口氣。

趙治策轉過頭來,嘆道:“便是這樣的。”

程不漁與沈璟彥對視一眼,忽然一時失語。

“這裏的人,都如此怕東瀛人麽?”程不漁蹙眉低聲問道。

趙治策搖了搖頭,“怕,卻也恨。三年前赤竹的所作所為,已讓漠北人民苦不堪言,諸多漠北人已遷至中原、南魏,甚少留居漠北了。”

他忽然似想到了什麽,沉吟道:“不過……近來有些奇怪,從中原來的江湖子弟越來越多,而來到漠北的東瀛人也越來越多。”

程不漁奇道:“這些江湖弟子都是些什麽人?”

“有的,是雲水盟的人。有的,則是為了赤竹而來。”他擡眼看着程不漁,道:“但那些雲水盟來的人,大多都是被抓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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