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重逢藍月珠

第75章 重逢藍月珠

葉舟的這句話剛說出口,三人身後便傳來了一女子的聲音:

“不錯,你們的确還會到漠北來的。”

衆人頓住腳步,訝然回頭。這女子不知何時來到,更不知是怎麽來的,只默默站在他們身後,像是憑空飛來,周圍的沙土上,連一個腳印都沒有。

她穿着一身碧色的異域輕羅長袍,面紗輕拂,容顏半遮,一眼望去,神秘又妩媚。面紗下懸着的金箔寶石在風中輕輕碰撞,清脆作響。

縱然如此,沈璟彥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藍姑娘?”他睜大眼睛,讷讷道。

藍月珠仍是站在原地,既未靠近,也未離去,眸中的神色,既不寒冷,也不熱情,仿佛站在夕陽下的那三人,不過是三棵枯樹而已。

“沈公子,程少俠,別來無恙。”她平靜道。

程不漁向她揚了揚頭,勾唇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藍姑娘。半月不見,你還好麽?”

藍月珠卻雲淡風輕笑了笑,道:“這話,你問過我那麽多次,我何時告訴過你‘不好’?”

“藍姑娘,你怎會在此?”

沈璟彥望着她,似有些掙紮。他想起她對他說過的那些話,又忽然想起她投下的毒,更想起了程不漁為他受得那些傷。

藍月珠将目光挪去,望着那輪永遠也不會明朗的夕陽,先是頓了頓,繼而嘆道:“她說得果然不錯。你們兩個定然會來尋他,而葉幫主也定然會逃掉。”

她的面紗在風中輕拂着,忽然吹皺,又忽然舒展。

葉舟抱臂而立,笑道:“哎呦,這位姑娘,是誰這麽聰明,竟然棋高一着?我原以為自已是腦子夠靈敏,沒想到竟然是被你們看光了麽?”

藍月珠冷冷看着他,道:“是誰你們難道心中沒數麽?”

沈璟彥望着她,心忽然一沉,輕輕嘆道:“你果然還是又回到了赤竹麽?”

藍月珠無喜無悲,淡淡道:“從前是我低估了他們。現在看來,他們比我想象中的,遠強大得多。我離開了赤竹,在中原行走了許久,最後卻還是發現,他們似乎更值得信任一些。”

程不漁微微眯起眼睛,沉聲道:“你說藍牡丹篤定了我二人定然會來?”

藍月珠看着他,嗤笑一聲,搖了搖頭,嘆道:“我原以為你們不會來,只因她這計策太愚蠢,太明顯,只要是個聰明人都不會相信。”

她定定望着程不漁,道:“但我沒想到,你這樣的聰明人,竟然也會着了她的道。聰明人,為了情誼,也難得有糊塗的時候。這樣的人,往往是傻得可愛。”

程不漁的心忽然一滞,急聲道:“她到底想做什麽?”

“無論她想做什麽,除非你們長了翅膀,否則都已來不及了。”

藍月珠頓了頓,望着他們臉上不約而同現出的錯愕和惶然,心下突然起了一陣前所未有的快意。

她是如此痛快,釋然的目光忽然落得很遠很遠,似能望盡那天際飄散的塵煙,看穿那地平線盡頭的沙海,看透這整個茫茫無際的漠北。

“我雖是南魏六賊,是離垣之後,卻自小在這漠北長大。這漠北中的每一棵樹,每一棵草,什麽時候會起風,什麽時候有流沙,什麽時候會下雨,我都爛熟于心。”

她頓了頓,繼而平靜道:“今日不會有風暴,未來幾日也不會下雨。無論是人的屍體,還是動物的骸骨,都會腐爛得慢一些。”

程不漁蹙眉愠怒,卻又不願與她争執,只好道:“既然你已經投靠了赤竹,又來找我們做什麽?”

藍月珠輕笑一聲,意味深長道:“念着舊事舊情,我在西邊枯木林為你們準備了一份大禮。這份大禮,你們一定會喜歡。無論如何,請三位務必笑納。”

說罷,她轉過身,輕紗在風中招展,欲要離去。她的面前沒有路,只有茫茫無盡的沙,走也走不完。

“藍月珠!”程不漁喊道。

藍月珠的聲音像一灘波瀾不驚的死水,頭也不回,一字一字,沉聲回應道:“我叫意見欲。”

天色慘淡,她的身形漸漸隐沒在陰影裏,腳印也随風而散。

漠北人從不去黑木林。對他們而言,那裏充滿了死亡的氣息。一些游牧民族認為,那是死亡之神埃裏克的沉睡之地。

所以,當他們看到懸在黑木上的那些人頭時,他們以為自已已闖進了某個人間地獄,驚醒了沉睡的殘忍神祇,要對這天地進行慘絕人寰的報複。

樹是黑色的。是枯死的。

腐朽的枝幹猙獰凄慘地向天伸展。

永遠也觸碰不到,卻無時無刻不壓在他們頭頂的那片天。

幾乎是每一棵樹上不高不低的位置,都有一顆人頭,被一根線懸着,眼睛上各自系着一塊白色的布,用歪歪扭扭的遼魏漢字注明了頭顱主人的姓名和門派。

這裏的每一顆頭,都曾經屬于漠北十四門中的一個弟子。

程不漁在漠北七刀“翟三刀”的頭顱前停下。他看不到白布下的眼睛是什麽樣子,也不敢去看,更不願去看。

是憤怒?驚愕?死不瞑目?他已不能想象。

三人在這片林中的空地駐足,只因根本不需要再前進,也不需要再細看,便足以知曉全部的慘狀。

任憑是誰,即便是楚天闊親自到場,也不能不為這天地罕見的慘狀而震驚。

枯樹的陰影中,現出一個人。

在他身後,陸陸續續,走出更多的黑袍人。他們只露着一雙眼睛,仿佛那成群的黑鴉聚集到一處,凝成一塊墨色的石,從四面八方,沉沉壓來。

那人溜光的額頭,長發垂肩,目光平靜而又陰鸷。下颌一點方形的胡子,寬大而華麗的衣袍,腳上踏着厚重的木屐,将手中的一把細刀立在地面上,漆黑的刀鞘閃着幽光。

他一手負于刀柄,而另一只袖子則空空蕩蕩,文雅又溫和地輕笑着。

程不漁詫異而警覺地瞧着他。

他也不知道這世上怎麽會有人的神情如此簡單又複雜——他的微笑是溫和的,而眼神卻是陰鸷的。他的神态是從容的,而目光卻是警惕的。

“葉舟,你好。”

他的漢話說得很是标準,幾乎與遼魏人毫無不同。

對于他的出現,葉舟似乎并沒有很驚訝。

“藤野大哥,這麽多年,你我不過是戰場上有過一面之緣,你竟然還能記得我。”

藤野盡冢平靜道:“葉幫主不也是惦記着在下,不遠萬裏,來到漠北,尋找在下麽?”

葉舟也淡淡笑着,抱臂而立,不慌不忙,臉色變都沒有變一下:“我的确惦記你。但我惦記的不只是你。惦記你的,也不只是我。”

藤野盡冢聞言,似仔細思考了片刻,方才輕笑幾聲,不疾不徐道:“遼魏多得是少年英雄。而我對葉舟你,實在是記憶猶新。我三年來沒有一日不會憶起,你只用了一片葉子,便将我這條手臂切斷,而只用了一根松針,便叫主上失去了一只眼睛。”

葉舟不知天高地厚地仰頭笑道:“謬贊,謬贊。不過是湊巧罷了。赤竹也用自家的狗咬死了人。這訓狗,而且是那麽大、那麽惡的一只狗,可比練功要困難得多了。”

他摸了一下鼻子,輕蔑又挑釁地看向藤野盡冢。

藤野盡冢臉上的肌肉忽然抽搐了一下。但他很快便恢複了鎮定,仍是微微含笑,這笑容好像永遠也不會褪去似的。

漸漸地,他的笑容越來越深,直至最後,竟然輕輕笑出了聲。

“葉幫主,你可當真是,有趣得很。”

他把最後四個字說得很輕,卻又很冷。在他身後,幾百個黑袍人目光中似各帶着一把刀。

葉舟也在笑。他的笑與藤野盡冢不同。程不漁知道,他若是笑,那便是真的不會擔心。不但不擔心,反而胸有成竹。

藤野盡冢似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上前兩步,望着葉舟的雙眼,似要将他看穿。

可葉舟的眼睛如此清澈,如此明朗,如此直白,毫無隐藏,卻也毫無雜質。藤野盡冢忽然也訝于自已竟能将他一眼望到底。

這樣的眼睛,只會出現在兩種人身上——

一種,是純真又爛漫的孩童少年。而另一種,則是直率而又純粹的随性強者。

程不漁與沈璟彥則一點也笑不出。這是他們頭一遭與赤竹正面相抗,各自攥着武器,警惕望着四周陰影裏的毒蛇。

藤野盡冢忽然一嘆,搖頭道:“漢人有句古話,英雄惜英雄。我不希望你死,只因我覺得你與那雲水盟的盟主一樣,的确是世間少有的英雄。你我若一道,定會成為很好的兄弟。”

葉舟也眨着眼睛看着他。他的眼睛似隔着厚厚的霧,而葉舟卻只是淡淡看着他,甚至懶得深看一眼。

他懶聲笑道:“多謝你了,藤野大哥。可惜的是,我不覺得你是個英雄,也不想和你做兄弟。”

這話并不出藤野盡冢的意料。

他笑了幾聲,擡起頭,看着這些枯樹上的人頭,似在欣賞着自已的得意之作,嘆道:“意見欲告訴我,一定要将這些人頭挂在樹上。她說她會将這個作為一份禮物送給諸位。”

葉舟卻搖頭道:“她這樣的姑娘,只會送禮,卻不會考慮別人需不需要、喜不喜歡。”

藤野盡冢笑道:“那葉幫主喜歡麽?”

葉舟悠悠道:“不喜歡。”

他忽然蹲下,攤開兩只手掌,在地上劃拉了半天,搜羅着什麽,半晌才直起身子,朗聲笑道:“漢人還有句古話,叫來而不往非禮也。你可知道是什麽意思麽?”

藤野盡冢道:“願聞賜教。”

葉舟看着他,忽然漸漸斂了笑,幽幽道:“就是這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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