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她微微一顫,擡眸看去,什麽時候那個男人就站在她面前,一襲白衣,傲然挺立,目光冰冷而深邃,此刻卻鎖定了她,他注視着她,周身散發着不可侵犯又尊貴淩人的氣勢,“酒樓飯菜不錯。”

話音落,他轉身往裏走。

“姑娘……”

茯苓欲言又止,小丫頭的眼底有微顫的懼意,她是被男人身上淩厲的霸氣給吓着了。

茯苓後悔了,她就不該撺掇姑娘來。

沈幼宜心卻定下來了。

既來之則安之。

對方數次以各種方式躍然于她面前,送荔枝,在市場上護着她,要斬白駕車供她驅使,送祛火藥,祛火粥,每一次似乎都無惡意。

非敵不一定就是友!

但一定不是壞人。

她用眼神安撫茯苓,跟在男人身後,上了二樓。

二樓很安靜,安靜得有些不平常。

小厮适時地答疑解惑,“五姑娘安心,二樓不會再有旁的食客。”

男人漠然地瞥了小厮一眼,小厮臉上的笑模樣立時消失不見,怯生生地退後幾步,不敢說話了。

沈幼宜看在眼裏,剛才匆匆自建起來的內心堡壘又轟然倒塌。

她怎麽能與這樣一位渾身散發着戾氣,一個眼神足以令人心驚膽寒的男人單獨見面?

真有種耗子想與貓做朋友的不知死活的蠢勁兒!

兩人對座,菜已經上齊了。

他語氣涼薄,“你這幾日沒睡好,多食些清淡的。”

沈幼宜騰地擡起頭,直視他,他深邃的黑眸裏閃爍着寒星般的光芒,只一眼,似乎她內心裏全部的焦慮與不安,都已然被他知悉。

“你到底想做什麽?”

沈幼宜有點克制不住情緒了,他步步迫來,定有所圖。

我到底想做什麽?

男人輕輕重複沈幼宜這句話。

看她的目光裏漸漸撕裂出一道口子,那些他窮盡兩世都無法忘卻的記憶碎片急從這道口子裏噴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

-

前世。

那年他十二歲,被外祖父送到山裏跟師父學功夫已經七年了,雖師父功夫高深莫測,但其性子卻是散漫的,對他這個年幼的徒弟采取的是放養式教授方法,心情好了就教他幾下子,心情不好,幹脆就下山找朋友喝酒逛青樓,把他一個人撂在山裏自生自滅。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他們住的那座茅屋終于在一天夜裏被壓塌了。

他狼狽不堪地從雪裏爬出來時,身上連件棉衣都沒有。

師父下山快一個月了,山上的糧食沒了,這幾日全靠着他打些獵物回來烤了吃,因為缺幹柴,肉都烤的半生不熟,但總算沒被餓死。

茅屋倒了,他沒了容身之處,只好下山。

雪都到他腰以上了,他着單衣,凍得哆哆嗦嗦地在雪地裏一步一步往外挪蹭。

走了不到二裏地,他近乎凍僵了,伫立在漫天的雪地裏,像是地裏插着的一枚蘿蔔,硬挺挺的,眼見着就要活生生凍死在那裏了。

意識漸漸模糊時,他聽到一個小女孩奶聲奶氣的,“爹爹,是個哥哥,啾啾哥哥!”

随後他就被人從雪地裏拔了出來。

等他醒來時,人就躺在山下一間客棧的房間裏,床邊坐着一個粉嫩可愛的小姑娘,小姑娘托着腮,瞪着圓溜溜的眼睛,很歡喜地跟他說話,“哥哥,哥哥,你醒啦,太好了,我爹說你可能會死,可是我不要你死,死了我就見不到你了,就像我娘……她就是死了,我……很想她的……”

小姑娘好看的大眼睛裏開始撲簌簌地掉眼淚。

他一時慌了,想要哄她不哭。

可是,他從來沒哄過人,五歲起,他師父就把他當成一個大人來看,他從來沒哭過,也不知道怎麽勸說一個人不哭!

他忙不疊扯了袖子給她擦眼淚,心裏萬分不舍她哭,可是嘴上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小姑娘停止了哭泣。

不知道是不是他笨拙的擦眼淚擦痛了她的小臉,她的肌膚是那麽的細膩柔軟,他真的擦得很輕很輕,但還是怕,怕擦痛了她。

“哥哥,你怎麽會一個人在雪裏?爹爹說,那樣很危險,他不準我學你。”

小姑娘天性純真,忘性大,轉眼就喜形于色。

他又不知道怎麽說了。

但總不說話,他怕她以為他是啞巴,“房子塌了,我沒地方住,下山找師父。”

她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問,你師父呢?他怎麽不陪着你?我爹爹都一直陪着我的!

年少的他無言以對。

他能說,他五歲時娘親就得暴病死了,他爹不管他,他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嫡母大楊氏恨不能殺了他,那樣整個崔家的家産就都是她幾個兒子的了。

外祖看破大楊氏的用心,将他從崔家接出來,送到師父這裏學功夫。

所以,他此刻沒人疼,沒人愛,更沒人陪。

這些他從來不對任何人說,但他對一個五歲的小姑娘說了,說着說着他哭了,他哭,小姑娘也哭,哭聲驚動了隔壁的小姑娘的爹爹。

他心疼地把小姑娘抱在懷裏軟聲細語地哄着。

他看得呆了,也看得慕了。

這時,小姑娘從她爹的懷裏掙脫,蹬吧着兩條小短腿跑到少年跟前,伸出兩只短短的手臂,用力抱住他,小手還在他後背輕輕拍,“哥哥不哭,我會陪着你,你乖乖的……”

完全是剛剛她爹爹哄她的語氣,卻聽得少年滿眼都是淚水。

這是他降生到這個世上後,第一次感受到來自她人溫暖又真誠的關心。

雪停了,他們也得分開了。

小姑娘是跟着爹爹去給她娘上墳的。

他們得趕在她娘忌日那天到另外一個小鎮。

臨走前,沈叔彥從客棧老板那裏給他買了一套棉衣,一雙棉鞋,并給他交足了五天的吃住費用,囑咐他雪化了,路上好走了再離開。

小姑娘牽着爹爹的手,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天地蒼茫中,她漸漸遠去的小小身影,卻在少年的目光中逐漸放大。

他伫立客棧門口。

擡手揉被耀眼的雪白刺痛的眼睛,卻滿手心溫熱的眼淚。

忽然小姑娘跑回來了。

她把一枚玉佩塞到他的手裏,“哥哥,這是我娘留給我的,送給你,它會保佑你的。”

“那你呢?”

他很想要,無關這東西的價值,只因是她給的。

可他又不想要,他學功夫了,能保護自己,她卻是那麽嬌嬌柔柔的一個小人兒,她更需要保佑。

她揚起笑臉,語聲歡快,“我有爹爹保護啊!”

她又跑回去了,這次她沒再回頭,一路走遠了。

-

再見到她,是在她與李昶平成親當日。

她一身絢麗的紅嫁衣,滿臉幸福地站在李昶平面前。

她是心悅李昶平的,因為太在意李昶平,滿心滿眼裏都是他。

所以,她壓根沒認出他是她曾經救過又抱過的哥哥!

他那天晚上喝的酩酊大醉,險些就沖動地跑去李家與她相認。

可是,最後一絲的理智,把他羁絆住了。

她是喜歡那人的,真心喜歡一個人讓她很幸福。

只要她幸福。

他可以遠遠地祝福她!

他離開了京都,投身戎馬,卻将一顆心留在了那個有她的京都。

多年以後,當他從那個血雨腥風的戰場上歸來,殺戮與殘酷将他的身心重塑,他的性子也被磨砺得冰冷生硬,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冷漠視之。

這世上似乎已經沒任何人能在他心底掀起一絲絲的波瀾,更沒誰能傷到他分毫,不管是身體還是內心。

他堅硬如頑石。

他手段冷酷殘暴如地獄閻羅,被他盯上的惡人和貪官,都死得很慘。

但當他聽說她自請下堂從李家離開,他發瘋一般尋找她的下落。

後來他找到了,可她已經死了。

溺水而亡。

他守在她的屍身旁整整七天七夜,不眠不休,就那麽默默地守護着她,想象着她是在怎樣絕望中離世?

他堅硬的心裏被狠狠刺了一刀又一刀,血在胸腔裏噴濺,直至湧進他的喉嚨,喉頭發癢,他沒忍住張嘴,噴出一口血。

他徹查了她在李家五年的日日夜夜,查到的都是她的凄苦。

她婚後就被李昶平丢在苦荷居,吃得不如下人,住得簡陋無比,就是這樣,她還得日日去給大楊氏晨昏定醒,稍有怠慢,就會被大楊氏懲罰,罰不給飯吃,罰冬天沒有炭火燒,罰她五年沒做過一件新衣裳,甚至罰她從嫁妝裏拿出一張一張銀票來支撐秦府的日常開銷,還有養活李昶平在外面那白月光以及她們的孩子!

天真的傻幼宜,卻還一直相信李昶平說的,他病了,病得不能與其同房!

直到李昶平要升職,沈家出事,他怕被連累,就要一腳把沈幼宜踹開!

傻幼宜還是信了人渣的話,為保住他的名聲,自請下堂,淨身離開李家,沒帶走一片布帛,一枚銅錢!

就是這樣,李昶平也沒放過她。

他暗中尾随她。

她立在石橋上,傷心得失魂落魄時,他将她推下石橋,她就這樣死于溺水。

查明真相的他親手将整個李家滅了門。

李昶平的白月光與那兩個孩子他沒殺,不是心軟,更不是給李家留後,就想讓那白月光也吃吃幼宜曾經吃過的苦。

他一把火将李昶平為白月光買的宅子燒了個幹淨。

他看着白月光一聲聲地哭喊着,我怎麽辦啊?什麽都沒有了!

他嘴角揚起一抹冷酷,你們可曾問過幼宜,她身無分文地被趕出去,她要怎麽辦?你們可曾知道,那麽怕黑,怕冷的小姑娘,被推下水的一剎那,她該多麽的恐懼?憑什麽她所遭受的一切,你就不能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