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殺人

“我的副人格想殺了我。”施嶼坐在軟綿綿的毛沙發上,半個人都陷了進去,他很喜歡來許醫生這,這裏的氣氛遠比他家裏更讓施嶼放松。

許醫生伸出兩根手指,扶了一下眼鏡:“施先生。”

施嶼對上他的眼睛:“嗯,我是。”

這是他們之間的約定,雙方每一次見面都需要有這個“确認儀式”,證明施嶼還是施嶼,沒有被任何人格所取代。

“怎麽回事?”許醫生指了指他纏着繃帶的脖子和右臂。

施嶼簡要地複述了剛才在Thieves裏發生的意外,但只要關于林宙所說的話,以及面部表情這些細節,他都事無巨細地告訴了許醫生。

許醫生聽完有點驚訝,施嶼17歲的時候孤身一人來到他這,現在兩人已經認識快八年了,所以施嶼的情況他非常清楚。他一直給林宙的定位就是一個為了保護施嶼……甚至可以不擇手段的極端保護型人格,以許醫生對其的了解,分生出來的人格的年齡和性格一般都會從一而終,不會發生變化。

所以一個保護型人格想殺了他的保護對象,這就像是基督教徒想親手毀了他的上帝一樣荒謬。

“他只能控制你的右手,想徒手殺死你基本不可能,而且,你要是真的死了,他也就不存在了。”

許醫生關上半透明的窗簾,午後刺眼的陽光被遮擋,落進室內便成了惬意的柔光,“所以比起他想殺你,我更傾向于——他想給你一個警告。”

施嶼輕描淡寫道:“他想取代我,我能感覺得到。”

“為什麽?”

“他說我不聽話了。”

許醫生坐到他對面,徐徐然給他倒了一杯才泡好的麥茶:“林宙是為你而生的,你也一直需要他,他大概可以從你身上找到一種歸屬感和認同感,認為你們互相都是對方的唯一。而現在他覺得你變得不可控,很可能是因為他發現你有了其他的精神寄托,而他将失去被需要的落差感理解為被背叛。”

“瘋子……”施嶼有點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如果他成功取代了你,他就可以把你牢牢關在意識裏,不過這種方法太危險,你也很可能會徹底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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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精神上的疾病,許醫生除了開導他以外,也只能開些無功無過的藥物給他。

施嶼的兩只手交叉而握,就算聽完了許醫生的解釋,也依然顯得泰然自若:“那有沒有什麽……不傷害他……”

他們畢竟相處了21年,哪怕施嶼是一個性子冷淡的,卻也做不到真正的鐵石心腸,要讓他直接處理掉林宙……能不能和可不可以都另說,關鍵是施嶼下不了這個手。

“沒有。”許醫生直接了當道,“除非你能說服他,但這個隐患太大了。唯一可解的辦法,只有殺了他,當然,這個辦法也很冒險,你也不願意——他和你相處了這麽多年,你對他的感情,大概就像是哥哥一樣吧?”

“我不知道,但他不能死。”施嶼垂了垂眼。

施嶼的父母在他四歲那年就離婚了,他被叛給了父親,但他爸常年在外應酬,施嶼每天回家吃的都是保姆早早做好、但已經放涼了的飯菜。年幼的施嶼對親情的最初體驗,大概就來自于林宙。

所以這個人格于他而言,意義非凡。

“能理解。但我不建議你和他再起沖突,他已經很強壯了,再吵起來太容易發生危險。你好歹是一個明星,也不希望到時候犯癫痫吧?口吐白沫、翻白眼,我覺得哪怕是你,犯起病來也不會多好看。”許醫生半開玩笑道。

施嶼點點頭:“我明白。”

“而且你注意不要再讓他殺死其他人格了。”許醫生說,“他以前是為了保護你,所以我沒想那麽多。但現在我猜,他每殺死一個人格,大概就會更強大一些,不要再讓他成長下去了……”

複診結束後,施嶼就懶洋洋地窩在沙發上假寐。

葉偉進來和許醫生交談了半個多小時,差不多将施嶼的情況給了解清楚了,明白其中原因後的葉偉面色沉重地看向施嶼。

施嶼無奈地嘆出口氣:“我又不是馬上就要被推進去火化,你哭喪着一張臉做什麽?”

“你就這麽藏着掖着?還是從四歲開始的……你可真能瞞阿。”葉偉長他幾歲,又和他相處了這麽久,一直都把他當作自家弟弟一般看待,現在聽許醫生道明情況,心裏非常不是滋味,“從前怎麽不和我說?”

施嶼不溫不火地說:“這是我自己的戰争,我不想影響別人,別人也幫不了我。”

許醫生點了點頭:“他說得對。”

葉偉長得本就顯老,現在擺出一副眉頭緊鎖、滿面愁容的樣子,看起來就更不好看了,30不到的人看起來和40歲似的。

施嶼擡腳踢了一下葉偉所坐的椅子,冷冰冰地寬慰道:“別多想了,本來也不好看,再愁眉苦臉就更醜了。”

葉偉依舊愁眉不展地看了他一眼。

回去的路上。

Tony把施嶼摘下來的那條絲巾小心翼翼地放進了包裏,然後問:“施嶼這是怎麽了?今天還去拍照嗎?”

“先取消吧。”葉偉說。

感覺到他倆之間的氣氛有點詭異,Tony很識相地閉了嘴。

一路上無話,等到了施嶼家樓下,葉偉才又開口問:“需要我陪你嗎?”

“不用,您還是回去多陪陪孩子吧。”施嶼失笑,“這麽多年我一個人都過來了,難道因為你今天知道了,我就堅持不下去了?”

他越是輕描淡寫,葉偉心裏就越不是滋味,但施嶼确實已經不再是小孩了,也不喜歡被人黏着……葉偉沉吟片刻,才開口道:“那你好好休息,有什麽事給我打電話。”

施嶼點頭,然後轉身朝樓上走去。

“對了,不管怎麽樣,劇本要好好看哈,再過一周就開機了,咱們要抓緊時間。”心疼歸心疼,葉偉依然認為工作應該被擺在人生的第一位。這麽多年,除了他妻子臨盆,他從來沒告過假,哪怕燒到神志不清,都要提着輸液架奮鬥在工作崗位上。

“知道了。”施嶼擺擺手。

回到家裏,施嶼俯視着茶幾上的劇本,愣是沒敢打開。

事實上,他無法控制人格的分裂。通過深度理解和學習劇本中的人設,他會不可避免分生出一個全新的人格出來。

這點施嶼早就知道,但是哪怕親眼看見林宙将分裂出來的另一人格殺死,他也沒法放棄自己的追求。

經過這麽多年的學習和練習,演戲早已變成他身體的一部分了,就像是呼吸、像是心髒的每一次跳動,他根本沒法與這兩個字割離。

————

在進劇組的最後一個晚上,施嶼不得不面對意識裏被創造出來的新人格秦星河。他有獨立的意識,也是另一個獨立個體,除了缺少一個不和別人共享的身體以外,他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雖然施嶼對他沒有感情,但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輕易地對這個人格下手。

而且施嶼關不住林宙,那天把他壓制住只是暫時的,現在施嶼不僅要憂心那位新人格,又要防着林宙,就怕自己稍一分神,秦星河就會被林宙殺死。

許醫生說——不能讓他再殺人了。

“啪”的一聲,施嶼放在床邊的手機滑了下去,他稍稍往床邊靠了一些,然後伸手下去撈手機,就在他彎下腰去的那一瞬間——林宙突然從門裏沖了出來,并用手肘卡住了秦星河,将他往“房間”裏拖去。

這個劇本裏可上天也可入地的厲害人物,作為施嶼的新生人格,和林宙根本沒有可比性,林宙想殺他,就像一個成年人殺死一個新生嬰兒一樣簡單。

等施嶼反應過來的時候,秦星河已經消失了。

林宙和他對視了一眼,嘴角微噙一抹冷笑:“你太軟弱了,如果不是我願意護着你,這具身體早就不會是由你來控制了。”

施嶼置若罔聞,但卻一晚上都沒睡着。

第二天進組,施嶼和趙行川剛好是一起到的,施嶼搶過Tony的鏡子,他一晚不睡也不至于長出黑眼圈,但憔悴卻是難掩的。

而且精神狀态差的話,施嶼整個人都會顯得怏怏的,這樣沒精打采的狀态,反而使他看起來與世無争,整個人都變得好相處起來了。

“讓他先走吧。”施嶼說。

旁邊那輛車上的趙行川悠悠然下了車,也不着急走,反而走到施嶼的車窗邊,然後不緊不慢地敲了敲車窗。

施嶼的嘴角一動,伸手按下了車窗:“有事?”

“難得這麽巧,你不下車嘲諷我兩句?”趙行川賤兮兮地笑道,“這不合邏輯阿,還是說……你是在報答我的救命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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