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不許改
回到家的時候,施嶼已經覺得自己只要把鞋子一脫,砸在床上閉眼就能睡着了。但還是要習慣性地堅持沖一遍澡,換好睡衣後再上床。
“寶貝,親一口。”
站在房門前的施嶼停住了,趙行川就欺過去在他嘴角吻了一下。
“晚安。”
施嶼伸出右手将他額前的碎發梳到後邊,然後又順手撓了一下他的發根,他疲憊而溫柔地彎了彎眼睛:“晚安。”
趙行川微微一顫,差點呆住了,他脫口而出:“大晚上的,你這樣碰我,是在耍流氓知道嗎?”
原本趙行川還想着耍無賴黏上他的床,然而在看見施嶼那一副倦态之後,趙行川也沒敢再鬧他,乖乖到隔壁客房去了。
現在還沒到趙行川平常休息的時間點,他打開了床頭的臺燈,無聊地刷起了微博。
他小號關注的那位博主就今天的熱搜取材,各種放飛想象力,硬剪出了一場“偷心影帝帶球跑”的大戲。
而今天的熱搜也不甘示弱,爆完施嶼抱着葉小東的照片不久,很快施嶼和趙行川一起在省立醫院現身的照片也被公布于衆。網友們一時浮想聯翩,腦洞出來的故事一個比一個清新脫俗。
趙行川看了半天,笑得臉有些疼。
等他看的差不多了,退出那個話題想睡覺的時候,卻看見另一個叫#施嶼疑似虐童#的标題又飛上了熱搜榜首。
有些犯困的趙行川一下就清醒了,他點進那條熱搜,發現有人把今天搜集到的照片放在一起——包括葉偉兩夫妻抱着腦袋上纏着孩子從醫院出來時的照片,然後再配上語焉不詳的一段文字,看起來好像确有其事似的。
發博人就是個普通營銷號,趙行川連忙截圖給葉偉。
—睡了嗎?[圖片]
葉偉當然沒睡,剛哄睡葉小東,還沒來得及喝口水,那邊公司就來了一通電話,告知了他這件事。
葉偉:我知道,現在他的公關正在想辦法,我會發一條澄清博。
趙行川略略松了一口氣,接着返回微博,施嶼那個微博賬號百年動不了一回,就算發表了動态,也基本是葉偉幫忙轉發的一些商業博。
這人對他自己好像一直都是無關痛癢的态度,久而久之都讓人忘了,他也是個熱愛自己職業的人。
哪怕施嶼并沒有直接了當地告訴過他,趙行川也能猜到,施嶼說要退出熒幕,絕不是他嘴上說的那麽輕描淡寫的,他肯定偷偷抉擇過很久,只是不欲與外人道。
見葉偉發了澄清博,公關那邊也加班加點地在熬夜工作,趙行川心裏的石頭才終于放下了,困意又一點一點地淹沒過他的意識。
與此同時,比趙行川要早閉眼的施嶼卻陷在一片詭谲的深海裏,暗處有無數雙眼睛在凝視着他,明明仰頭就能望見微弱的光,但是任憑他如何掙紮,海底都有無數雙手把他往下拉。
冰冷的窒息感淹沒了他最後一根神經,他停止了掙紮,任由自己越沉越深。
醜陋的海底生物時斷時續地穿過他已經空了的胸腔,蛤蚌和蠕蟲蠶食掉他剩餘的腐爛的血肉,微生物在他的骨頭上着床,溫柔地分解着他的遺骸……
施嶼不喜歡這裏,可是死去的身體已經不能動了。
這時候他聽見有人在憤怒地喊着他的名字,憤怒之至,甚至帶了一點哭腔。施嶼突然覺得很難過,比死掉的時候還要絕望。
別哭了……
他痛苦地醒了過來,眼角微微泛紅。有那麽恍惚的幾秒,施嶼幾乎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最近他經常失眠,好容易閉上眼睛就會陷入噩夢裏。
還會無端地感到害怕、焦慮,他喜歡和趙行川待在一塊,但又總覺得他的溫柔都是因為他是個高危的病患,每一個笑容都顯得有點別有用心。
施嶼讨厭這種患得患失的心情和無端猜疑的多愁善感,但是他控制不住。嘴上說的決絕,但心裏還是忍不住瞻前顧後。
他怕趙行川因為他而不快樂,所以隐忍着很多話不敢說,還心存僥幸,覺得可以自救。
施嶼打開窗戶,料峭的春風砸了進來,他有些茫然地看着窗外終于黯淡下來的後半夜,聽見林宙說:“春天也很冷。”
還沒等施嶼開口,他就又說道:“不過如果一起墜死在一個萬物複蘇的季節,你不覺得挺浪漫的嗎?”
得了,他這個倒黴人格一有空就勸他死,還經常出沒在負能量飛速滋長的淩晨。
從這裏跳下去,腦漿能炸一地,浪漫個屁!
林宙感覺到他的不良情緒,于是很輕地笑了:“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別不可理喻?非要折磨你,非要讓你身邊的人都不得安生。”
施嶼冷笑了一聲——廢話。
“你看,旁人不能理解就算了,連你也這樣。你覺得我以前對你好都是我應該的嗎?不想再無條件奉獻了的我就有罪嗎?你需要的時候我出現,不需要的時候我就可以消失了——你是不是太自私了?你對我從來沒有耐心,你怎麽不問問我需要什麽?”
他一下抛出了這麽多問題,施嶼一時不知道該從哪回答,于是沉默。
他一沉默,林宙就覺得他是在心虛,會感到一種莫名的快意。
施嶼看着遠處,回答:“不是我祈求你對我好的,按照你的說法,如果我的父母關心了我二十一年,等他們不開心的時候,就可以理所當然地毀了我的生活,甚至殺死我?”
“不能給你同等的好,我很抱歉,但是這同樣不是我的義務,你也可以及時止損。”
林宙:“我很讨厭你這樣輕描淡寫的形容。”
說完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你其實也很害怕吧,如果我突然帶着你從這裏跳下去,只需要‘砰’的一聲,趙行川會被驚醒,然後奔向那具紅白相間的屍體,你猜他會不會哭?”
施嶼:“我不想猜,不如試試?”
林宙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我覺得這樣可能不是很有意思,不如我們換種玩法——把趙行川叫醒,再給他一把刀,問他是願意看到我帶着你的身體跳下去,還是願意自殺,讓他選擇,是不是更好玩?”
施嶼眼神一冷:“你敢。”
“你害怕了。”林宙大笑起來,“我為什麽不敢呢?我又沒有顧慮,沒有人在意我,我也不在意他們,你告訴我,我有什麽不敢?”
這個瘋子!
施嶼:“我會在他做出選擇之前,就跳下去……”
他一定會拼命搶過主控權,讓自己死在趙行川做出選擇之前。
這時候,門外突然響起了一聲輕微的聲響。林宙不再說話了,施嶼也轉頭向後走去,打開了門,低頭看見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正蹲在地上不知道幹什麽。
施嶼伸手按開了燈,正在拿紙巾往地毯上糊的趙行川慌忙擡頭,對上了他的眼睛:“抱歉,把你吵醒了。”
“怎麽了?”他蹲下來,看見地毯上放了一個空了的玻璃杯。
唔……還有一股很濃的咖啡味。
“我睡不着,出來泡點喝的。”趙行川說,“不小心灑了——你先去睡吧,我會處理好的。”
誰大晚上睡不着會喝咖啡?施嶼掃見他門口耷拉下去的那一圈地毯,猜到趙行川剛剛可能就一直坐在自己門口,施嶼頓時又心疼又好笑,這貨估計是擔心他,不敢合眼,就幹巴巴地坐這守了半宿。
不過施嶼并不打算拆穿他拙劣的謊言。
“沒關系,這裏明天找阿姨來收拾,你別弄了,弄不幹淨的。”
說完他又走回了屋裏,趙行川把地上的紙巾捏了起來,丢進垃圾箱,接着把杯子洗好放回原處。
路過施嶼門口的時候,趙行川腳步停了一下,問:“要我幫你關門嗎?”
“嗯。”
趙行川把門往外拉到一半的時候施嶼輕聲開口問:“不進來嗎?”
趙行川怔了怔,以為是自己太困聽錯了:“阿?”
“我的床其實挺大的……”施嶼思忖着委婉開口,“既然你睡不着,不如一起聊會天?”
“不好吧……”趙行川嘴上這麽說,人卻已經進來了,還飛快地關上了門,然後生怕施嶼後悔地竄上了床。
他鑽進被子裏的聲音一停,兩人就莫名沉默了下來,屋子裏很黑,安靜得有些尴尬。
片刻後,趙行川突然在被子裏一通亂摸,抓住了施嶼的手,然後兩人十指相扣,他率先開口打破了沉寂,“唔……其實我剛剛一直坐在你門口,沒睡。”
施嶼問:“為什麽?”
“因為我躺在床上的時候突然想你了,而且有預感下一秒會更想,所以就來到你門口,坐着思考。”
施嶼又問:“思考什麽?”
“思考能不能在不吵醒你的前提下,表達我的想念。”
施嶼沒忍住笑了一聲,和趙行川在一起的時候他發現自己特別容易……快樂。
“你這人,到底是吃什麽長大的?怎麽這麽油腔滑調。”
趙行川若有所思道:“你不喜歡嗎?那我改了。”
施嶼轉過一側身子:“不許改。”
趙行川突然特想吻他,他既這麽想了,也這麽幹了——他托住了施嶼的後腦勺,然後深深地吻了下去。
施嶼地嘴唇柔軟但沒想象中那麽灼熱,甚至有點涼。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覺得這個吻有點甜,于是本能地多流連了一會。
施嶼能感覺到對方熾熱的呼吸,能嗅到對方身上自家沐浴露的香氣,他一時情難自禁地伸手抱住了他。
剛剛噩夢在他心裏留下的不真實感頓時蕩然一空。
黑格爾說,存在即合理。
抱住便是真實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最後一句話,是引用唐映楓寫的一句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