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 阿爾卑斯與獵犬(3)
12 阿爾卑斯與獵犬(3)
◎京谷賢太郎◎
6
交往後不久,我将頭發染成了金色。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最近雜志社偏愛金發的讀模。我本身就不在繁華的關東地區,為了多賺些錢,只能更迎合市場一些。
但我的金發似乎給全家的生意帶來了一些微妙的影響。除了青城的學生,來店裏的客人少了不少。店長堅持這是我發色的影響——畢竟相較而言沒那麽發達的宮城縣,頂着一頭金發招搖過市的人還在少數,更別提在便利店工作了。
其實細想就會發現這個理由有多蹩腳。但看着平日裏對我頗有關照的店長苦苦哀求我把頭發染回去,我還是有所動搖。
“京谷覺得呢?”我俯身撐在櫃臺上撥弄自己的頭發,微波爐嗡嗡地轉動,于此時發出完成工作的聲響,“可是很可惜啊!我連保養一共花了兩萬元呢!”
京谷一時語塞,道:“你不是在攢錢嗎?”
我心虛地扭過頭。
……
我還是沒忍住偷偷移過視線。注意到京谷正抓着水壺仰頭喝水,他的手扣的很緊,指甲幾乎都陷進去,他半晌才放下水壺,然後視線直直地打向正前方。
“怎麽了?”我問。
京谷沒有回話,他僵硬地轉頭看了我一眼,喃喃自語般說了一句:“沒什麽……”
“我今天先走了。”
他将三百日元放在櫃臺上,将背包甩在肩上。
他過去四個月從沒有像今天這樣來去匆匆。我感到奇怪,卻又來不及阻攔,只能看到他邁大步消失在道路盡頭。
我心下感到奇怪,沒等多想,就有人來到櫃臺結賬,我又被工作拉去,顧不上想關于京谷的事。
石田來換班時已經過了九點。
我正發呆,聽見他喊我的名字,匆忙回神怔怔點頭,走出兩步後突然想起什麽,回頭問:“你見到京谷了嗎?”
“京谷?”
石田想了想,問:“是每天來找你的那個高中生嗎?”
我再次點頭。
“外面确實有個人,”石田說,“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
我推開門張望一圈,發現不遠處路燈下有個高挑的人影。眯縫着眼盯了一會,那人依舊一動不動。
我有些害怕了。過去幾個月幾乎日日有京谷送我回家,偶然有一天他不在反倒讓我感到有些不适應。
試探性的邁出一步後,那人并沒有動。于是我加快腳步向租住的公寓跑去。等我跑出一段距離遠時停下才發現,身後的腳步聲落了我一拍停下。
這是一條冗長的小路,周圍的民宅有的亮着燈,有的沒有,營造出一種奇異的恐怖氛圍。
往往殺人越貨的案件都發生在這種時候。我越想越害怕,一邊向前走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只顧得上播出一個號碼,剛響鈴兩聲,我便帶着哭腔喊:“賢太郎!你在哪?”
窸窣聲響從我身後傳來,連同聽筒裏穿過電流而有所波動的男聲一起傳進我的耳朵。
“扭頭。”
我愣了愣,随後照做。
京谷賢太郎的臉果然在離我幾步遠的少年的黑色兜帽下隐隐閃現。我試探性地喊他的名字,他走近我,臉色不太好,眉頭像往常一樣緊蹙,不悅地凝視我。
他猶豫了一會,說道:“你不許笑。”
我歪頭:“為什麽會笑?”
京谷瞪着眼,猶豫了一會,放下兜帽。
京谷想象中我笑的直不起腰的畫面并沒有出現,我上前兩步,懷抱着一種複雜的情緒撫摸他染成金色的短發。
“白癡。”我罵了他一句。
我有時真的理解不了這個比我小三歲的男孩的心理。
說他幼稚也不算,說他成熟更不合适。
他多半知道把頭發染成金色這件事會造成的後果,但他還是做了——理由很單純,因為金發的我是個另類。所以他要陪我一起做這個另類,至少不讓我顯得鶴立雞群。
我驀然發笑,突然意識到自己答應他交往的行為有多麽不齒,我說不上來自己是不是喜歡他,卻承擔了他對我的喜歡。
我甚至大概是他的初戀。
我心中揪得很緊,擡起頭卻撞上京谷不安的神情。
“很醜嗎?”他問我。
“沒有。”我說,“如果很醜的話怎麽辦?”
“那也沒辦法,”京谷嘟囔道,“被前輩他們笑話也算了,我只是害怕……”
“害怕什麽?”
“怕你會不喜歡。”
我「噗呲」一聲笑出來。京谷的臉從脖子開始一點點發紅,我安撫他:“不會不喜歡。”
我想了想,補了一句:“謝謝你。”
京谷似乎不太常接受他人的道謝,此時怔了一下,随後問:“為什麽謝我?”
要說為什麽,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
換了發型的京谷身上的不良氣質更重了,我聳了聳肩,突然感受到他緊握我的手。
“你在發抖。”察覺到我的視線,京谷撇着嘴,将視線移開。
京谷的手掌比我的粗糙,也比我的更溫暖。他緊緊包裹住我的手,視線徑直投向前方。
我颠了颠他的手掌,一下想清楚了剛剛的問題。
“謝謝你,是謝你為了我做這些事。”
我說。
想不清就先別想了。
緊接着,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7
京谷賢太郎推門而入時我正吹着空調昏昏欲睡。
他一進來我立刻坐直,關掉了正在播放的《音樂之聲》,迷迷糊糊地喊「歡迎光臨」。京谷徑直走向我,将掉落的耳機塞進我的耳朵裏。
被音樂充滿的前一刻我聽見京谷對我說:“你趴着吧,我自己來。”
抱歉了店長,我沒能招待好客人!雖然是男朋友。
我打了個哈欠,順從地趴下。
這并不能怪我,我從小就很怕熱我從小到大都很怕熱。喜歡待在空調房裏,也喜歡吃很多冷飲,或者在雪地裏打滾。
即使已經進入九月,天氣卻依舊燥熱,這種高溫天氣實在不适合我。
這樣想着,京谷端着一盒炸雞塊,越過我打開了微波爐的門。他已經很熟悉這一套流程了,轉上旋鈕,三十秒後随着叮的一聲,炸雞就可以吃了。
京谷拿出便當盒,在我身旁坐下來。他飛快地吃着炸雞,我看着他,突然想起什麽,于是問道:“你最近怎麽來的越來越少了?”
我的眼睛絕對沒有出錯,他的動作頓了半拍,随後聲音傳來:“沒有吧……”
我眯着眼睛,京谷賢太郎的動作都因此放大。他摸鼻子的動作有些心虛,我知道了,這似乎代表着他慘絕人寰的「出軌」行為。
“欸——”我拉長聲道,“可是昨天你的學長們來店裏,那個及川可是告訴我,你去了羅森哎。”
看着他僵住的脊背,我又添了一把火。
“難不成羅森有什麽漂亮女孩在打工?還是你厭煩我了……”
“都不是。”
京谷有些急切的打斷我,“都不是。”
他的眼睛泛紅,抓着我的手腕陡然受力,我痛地倒吸一口涼氣,開始後悔激怒他。
京谷着急的樣子很兇,更對得起及川給他起的外號,「狂犬」,當真如此。
門口本來打算進來采購的客人似乎因為京谷兇神惡煞地撐在我身上,而吓得退了出去。我驀地笑出聲,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些出格,匆忙撒開手。
他的聲音很小,夾雜着店裏播放的在阿爾卑斯山坡上演唱的《Do-Re-Mi》音樂聲,依舊足以讓我聽清。
“最近發現他們的炸雞……也挺好吃的。”
片刻後,京谷在我的爆笑聲中背包逃出便利店。
8
我偷偷從冰櫃裏拿了兩根棒冰出來,一邊哼着「嘎哩嘎哩」一邊跑向在店門外颠球的京谷。
他将排球颠起來,在空中劃了半圈,随後落下,他再次用力将球推向空中。随即掄起手臂,把排球擊在牆壁上。
我側目看過去,發現乳白色的牆面已經有了一圈淡淡的黑色痕跡。
“不去訓練真的沒關系嗎?”我問,“我可以自己回去。”
他依舊是同樣的回答:“有沒有我都沒關系。”
“這麽想的人才真正會逐漸被不需要。”
我說着拆開嘎哩嘎哩君的包裝袋,掏出冰棒。京谷将冰棒握在手裏,目光卻停留在我手上。
“我要吃你的。”他說。
我不解地眨了眨眼,明明是一模一樣的汽水味冰棒,我也不知道有什麽不同。但交換也沒什麽大不了,我向他伸出手,讨要另一根冰棒。
京谷低頭,他毛茸茸的金發在傍晚亮的像金燦燦的金子,視線越過我而落在冰棒上,将他手中尚未開封的冰棒放在我手上的同時,叼住了我手上已經打開的那根。
随着我松手,他緩緩起身,銜着冰棒将排球塞進包裏,背到肩上。
“這次不是快過期的吧?”
京谷探頭去看我扔進垃圾桶的包裝袋。我翻了個白眼,伸手打他,“我哪有一直給你拿快過期的東西。”
“你是不是快走了?”
京谷冷不丁問我。我沉默了,含糊着轉移話題,不想讨論這件事。京谷不遲鈍也不蠢,他甚至比任何人都更為敏感,他察覺到我的不對勁,又問道:“機票已經定了嗎?”
“嗯……不着急。”
我沖他眨眨眼,心髒砰砰跳的厲害。
京谷不再說話。他只不過是擰着眉毛緊盯着我,眼皮都皺出褶來。他背在肩上的包被抓的皺巴巴的,手裏還握着那根快融化的冰棒。
“這樣啊。”
他喃喃道,轉過頭似乎決心不再管我的事。
見他不再繼續追問,我松了口氣,趕忙跟上他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