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 阿爾卑斯與獵犬(4)

13   阿爾卑斯與獵犬(4)

◎京谷賢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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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谷賢太郎的預感沒有錯。

我開始猶豫是否要推遲一直以來的徒步旅行計劃。

原因很簡單——現在的我不想與京谷分別。一旦我離開,那時間會很長。可能半年,可能一年,也可能兩年。我的旅行計劃并沒有固定的時間期限,哪天我看夠了,我就會回來了。

但那是無依無靠、孤獨的林明日香做下的計劃,現在的我有一位忠實的夥伴陪伴,一個人的徒步旅行,在剎那間對我沒了那麽大的吸引力。

小時候父親将我抱在懷裏,告訴我為什麽給我取名叫做「明日香」。

他希望我自由,像飛鳥一樣快樂,有朝一日能夠替他走過他沒能走過的北國土地。

父親曾是一名旅者,最終為了母親和我放下了他的行囊,兢兢業業地工作。

他有時開公交車,有時開出租車,後來開火車,他是個司機,半生都在奔波于不同地。

我從小就喜歡看旅行雜志,然後在地圖上把那些地點一個個圈出來,旅行計劃做了七八本。而如今,我終于要出發時,我卻動搖了。

我不知道京谷是不是看出了我的變化。他一直以來都很心大,對他不重要的事情就通通忽視,學長和同級生對他漠視訓練的态度的不滿他也蠻不在乎。因此,他大約不會發現我将自己的計劃延期。

吧?

當我和京谷面對面對峙時我咽了口口水,緊張地端坐着,悄悄地擡眼看他,尴尬地笑。

京谷端着餐盤在我面前落座。叼着根薯條審視我。

他已經很久沒給我帶來這種初見時那般的壓迫感了。我端坐在座位上,沖他露出笑臉。

“怎麽了?”我明知故問道。雖然知道京谷突然把我拽來快餐店的原因多半是他發現了我将旅行推遲,但我還是感到十分緊張。

“你有事瞞着我。”

他篤定地說,“你到底還要不要去旅行?你不是一直……”

瞧吧,他果然發現了。

我撇撇嘴,打斷他:“你不是也很喜歡排球嗎?為什麽還一直逃避訓練?”

“我最近有在好好訓練!”他急切地解釋。

我挑了挑眉毛。京谷賢太郎很少這樣,除了憤怒,他不常展露自己的情緒。

京谷賢太郎的視線發直,顯然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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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谷不可避免的承認自己在尊重及川徹的同時嫉妒他的天賦——所以在他聽說及川前輩也在羨慕一名學弟的天賦時,對那位素未謀面的學弟毫無理由生出些厭煩。

直到真正在球場上面對影山飛雄,他才意識到自己與他人之間的差距。

比賽結束後他在體育館後的空地上連續接發了三十個球,等到時間臨近我換班的時間才開始向外走。

此時天已經很黑了,只零丁分散着幾顆星子。同樣很晚離開學校的還有棒球部的成員。三兩一伍走在小道上,路燈搖曳着照亮便利店前的平地。

即便我在青葉城西附近的這家全家便利店打工已經有兩年,卻依舊是學生們口中的談資。

那時我的耳朵裏大約塞着耳機,因此沒注意到他們對我的打量——在京谷不知道的地方,向我搭讪的人并不算少,為了避免他的暴怒,我向來很少将這些事告訴他。

京谷只是沉着眼色盯着他們互相慫恿,趁店裏沒人向我讨要郵箱地址。

他從那時起意識到,不管是明日香還是排球,自己都離他們很遙遠。

在遇到我之前,他一直是一個人。即便喜歡的排球是項集體運動,他也可以只使自己在場上大放異彩。

在遇上同樣是一個人的我之後,他才發覺曾經的自己原來是孤獨的。

可同樣是孤獨的兩人相遇——卻讓他疑惑,自己為什麽讀不懂我呢?

明明我就站在他眼前,他卻時常覺得我将自己困在自己的世界。

排球部的大家都稱呼他為「狂犬」。他性格狂妄,球風也另辟蹊徑,令人招架不住,但再兇的野犬也有恐懼的東西。

京谷賢太郎一下擊碎我們兩人之間相隔的厚障壁,闖進我一個人的世界。

如果用一個比喻句來形容的話——

他想,可能是一只流浪的野犬也遇上了願意向他敞開大門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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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交談最後無疾而終。

我們兩個雖然也說不上不歡而散,但我很清楚,這是我和京谷賢太郎的冷戰。

那之後我向店長請了一個月的假。這一個月我去了長崎和愛媛參加拍攝,忙的暈頭轉向。等回過神結束工作,抱着一整箱蜜柑回到宮城,我恍然發覺自己好像都沒顧得上理京谷。

心裏敲響警鐘,我暗道不妙,翻來這一個月的信息看,我都回複的極為簡潔。

兩天前他告訴我春高預選賽馬上就要舉行了。

我只回複了一個「哦」。

當天下午他問我要不要去看比賽,等到晚上我回到旅館時,他又說:“算了,你別來了。”

然後我說,好的。

一直到今天,早上五點半,京谷發來信息問:“你是不是要和我分手了?”

...出大事了。

我合上正在翻看的旅行筆記,将筆記本上播放的《音樂之聲》按下暫停。

看向牆上的挂鐘,如果不出意外,青城能夠進入今天下午的半決賽,此時趕去仙臺體育館,估計到了人都走沒了。

我重新坐回地板上,嘆了口氣。

劇烈的錘門聲将我喚醒,我才發覺自己居然睡着了。

打開門我并不意外看見怒目而視的京谷。他絕對有很多話想對我說,但卻在打開門的瞬間白了臉,支吾半天,只埋頭不敢凝視我的眼睛,咕哝着說:“我們輸了。”

我很高興見到京谷的變化。如果在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絕對只會說「我輸了」。

我側身示意他進來。男孩猶豫片刻,擡頭看向我,眼神好像在說「真的可以進去嗎」。

我猛地反應過來交往的一年多裏,他每次都只把我送到樓下。因為我不喜歡別人靠近我的領域,他便一直遵守這個不成型的約定。

這大約是京谷第一次越過界限,走到我的門前。

“進來。”我篤定地說。

房間并不大,京谷緊張地環顧四周,最終落下我桌上攤開的筆記本上。

“看吧。”我注意到他的目光,說道,“沒什麽見不得人的。”

我從未見過京谷賢太郎這般小心翼翼,好像這不是個筆記本,而是個易碎的藝術品似的,捧在手心裏還怕碎了。

我哭笑不得。

良久,他将筆記本放到桌子上。撐着盤在一起的雙腿,問我:“明日香沒有要和我分手嗎?”

“沒有哦。”我說,“我不是在郵件裏說過了嗎——因為我太忙了,所以沒注意你的感受,對不起。”

和一個比自己小三歲的男高中生交往就是這點不好。

當然這不是說京谷不好的意思。

他盯着我,像是在判斷我話語中的真僞,可能最終判定為真,因為京谷換了個話題。

“原來愧疚是這種感覺。”他揉了揉鼻子,“我真的很想和岩泉前輩、還有及川前輩他們,去東京。”

我不太理解春高賽——唯一的了解來自在烏野高中排球部打球的青梅竹馬,卻也知道這對他們這群熱愛排球的人的重要性。本想安慰京谷,可思來想去,還是覺得随意評價是一種極大的亵渎,所以我嘆了口氣。

京谷擡起頭看我的瞬間,我問:“要不要去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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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京谷先後下樓,他自然而然的握住我的手。

和京谷走在一起時,我總要把手臂伸得很長。他習慣落後我兩步走,我們倆的手臂近乎形成諾基亞的開機界面。

這莫名讓我感覺自己不是在牽手,而是在牽狗繩。

“我最近才發現自己有了害怕的事。”

京谷突然開口使我吓了一跳。我扭頭看他,不解地偏了偏頭。

“害怕自己沒機會打進全國大賽,也害怕...”他蹙起雙眉,半睜着眼,猶豫良久,最終還是說,“你看過更大的世界以後不會再回來。然後,又剩我一個人。”

我一時失語。

一場旅行只需要幾周或者幾個月時間,可制訂一個計劃卻可能需要幾年。

我從十五歲開始設想這場旅行。

我最好在意大利着陸,然後乘火車到達瑞士,一路向北。

我要在冬天抵達冰島,在極光的雪地上拍照,最後帶給父親看。

“對不起。”

在穿過回家必經的小路時我仰頭說。

京谷用力抓緊我的手。

“別動。”他沖我兇狠地龇牙。

随後他停住腳步,我将視線從即将沉入地平線的落日收回,扭頭看向他。

“你果然沒有訂機票,對吧?”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我,良久,如此說道。

我沒有否認。

撒謊不是我喜歡做的事——我向來喜歡直來直往,隐瞞只會造成誤會。

京谷沒有問我為什麽。

這是他的優點。就像我不會問他為什麽會逃避排球部的訓練一樣,他也不會幹涉我的決定。

可我看出了他的掙紮,所以這次我決定先做解釋。

“因為我不想離開你。”我在他逐漸疑惑的表情中說,“歐洲突然變得很遙遠,一個人旅行好像也沒什麽意思。”

京谷聽了,僵硬地別過頭,半晌都不說一句話。

我有些猶豫了,問:“你想要我離開嗎?”

“不想。”他果斷地說。想了想以後似乎又覺得不大準确,于是補充道,“我想跟在你身後。”

“你是小狗嗎?”我打趣他。

誰知他搖搖頭又點點頭,連同自己的解釋都自相矛盾:“我不是...不,我也可以是。”

我向他攤開手。京谷賢太郎一如既往地将自己的拳頭放在我的手上,兩年時間足以讓少年抽條,我驚詫地察覺,我竟然已經包不住他的拳頭了。

“你不是說,獵犬可以随同旅者登上阿爾卑斯嗎?”他說道,“那就讓我暫時成為你的獵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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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香,讓我和你一起...登上阿爾卑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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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聖伯納犬,不是普通的獵犬。”

我糾正。

随後我踮起腳揉了揉他的金發,打趣道:“你和他們确實有些像。”

京谷微微擡起下巴,視線垂下時仿佛在看垃圾。我一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眼神。但在他将手伸出來時,我居然下意識覺得自己是不是欠了他的錢。

他明明什麽也沒說,但仿佛在告訴我什麽。

哦,是這樣的。

如同終于獲得一直投喂的流浪狗的信任。

在京谷賢太郎願意靠近我的今夜,這條我過去獨自走過許多次的夜路,之後他會陪我一起走。

我的心跳定然落了一拍。笑容一時僵在臉上,我抽了抽鼻子,仰起頭,“京谷。”

“嗯?”

“低頭。”

京谷當然會聽從指揮。他剛一低頭,我的手臂便纏住他的脖子,将他向下拽。

我的嘴唇抿着,輕輕地吻了一下京谷的嘴唇。快的好似蜻蜓點水,一觸即分,沒有任何的停留。

但京谷下意識地在我離開時跟了上來,再次啄吻了我的嘴唇。

他愣了半晌才回神,喃喃道:“你的嘴唇是甜的。”

我的臉頰發燙,一時竟然繃不住表情,一字一頓道:“我剛吃完棒棒糖。”

“嗯,是你喜歡的那個棒棒糖的味道。”他說,“我很喜歡。”

腦海中浮現出阿爾卑斯棒棒糖的包裝。

其實我并不是很喜歡那種甜膩的味道。但我卻對阿爾卑斯有着非同一般的着迷。

我看着京谷賢太郎,恍然大悟,有些說不出話。

我這才意識到過去一年裏,我可能一直都說不上喜歡他——我只是像被阿爾卑斯山吸引一樣被忠誠的獵犬所吸引。

過去兩年我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呼吸。家中總是靜悄悄的,母親生活在宮城縣的另一端。自從她與父親離婚後我們的關系便不好。

寂寞并不容易讓人習慣,我更渴求着陪伴,而不是孤獨。

可能是天神感受到了虔誠的我,将京谷送到我身邊。

我第一次如此感謝自己從未錯過新年參拜。

神啊,感謝你。

我默默想道。

我別無一刻,如此時一般意識到自己是如此的喜歡京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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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我笑彎了眉眼,“那等之後,我們一起去阿爾卑斯山看看吧。”

Fin.

【作者有話說】

把想說的話放到最後一起說:

這篇的女主明日香一直說自己很孤獨。但最後我有提到她其實是自己把自己困住了這樣具體原因我也說不清感覺是對父親的憧憬加上青春期父母離異帶來的沖擊使她有點自閉明日香可能有些遲鈍,或者她不太執着于認清與京谷的這種關系但是京谷在漫畫裏就給我一種其實有些敏感,表現的過度自信但內裏卻是自卑。所以他一直擔心明日香會在自己和阿爾卑斯中做出自己不想看到的選擇但我覺得他們兩個都是願意為了對方做出改變的人,一個人的旅途很容易迷路。所以需要賢太郎這個引導者,讓她不是一味的追逐父親的身影這個故事直到發出來之前都沒有定下名字……我寫出來的只是我所理解的京谷賢太郎,希望能讓大家喜歡

白鳥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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