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烈火

第31章 烈火

“啊……啊……”

火堆旁,年輕的僧侶漲紅着臉從夢中醒來,已經無法再直視自己的定心。

他不敢不聽從師傅的話,可那個女子帶着溫柔地笑意,數次出現在他的夢中……

那張臉上,不知是被火光炙烤,還是因為心緒大亂,額頭鼻子脖頸之間,全然汗濕。

他小心地掏出懷裏地東西,使勁嗅聞着。

那位美麗的小姐,留下的那只花朵,白淨無暇,仿佛還有着她身上的氣味。

如果悄悄地前往的話,不被師傅發現,是不是……

他坐起身來,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收拾起自己的行囊,又猶豫了一下看向倚靠在樹下呼呼大睡的老僧,最終還是往那盤旋着瘴城池的方向趕去。

……對不起,師傅。

人見城內,某個寬大的和室。

陰森的氣息在這個房間蔓延,在昏暗的一角,坐着一個神色陰郁的男人。

他專注地看着角落裏擺着的幾只陶罐。

那是足足有半人高,泥黃的底上還繪制了奇怪的花紋的陶罐。

因着身體的本能而想要跟着這人,白牙也慢吞吞地走進房間,她找了一個舒服的角落,有樣學樣的安靜地呆着。

只是手指關節卻一直在不安分的喀噠作響,似乎想要做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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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要分走些注意力,不可避免地,視線也投向了奈落看着的東西。

今天,居然沒有分出心神來叫侍從們把她帶走,真是奇怪啊……

那幾只巨大的陶罐,裏面仿佛盛着的是什麽活着的東西,能聽到有力脈動的聲音,像是心髒在給血肉泵送着鮮血。

隐約傳來骨骼生長的噼啪作響,陶罐從內裏,有什麽東西在掙紮着出來。

——妖怪版小雞破殼?應該是什麽肉塊吧,就像……

腦海中一閃而逝的畫面,昏暗的山洞裏無數妖怪血肉相搏,碎塊浸沒在液體之中。

鈍痛從腦子傳來,白牙甩了甩頭。

下一刻,那只陶罐,自內而外的,清脆啪的一聲,裂了開來。

摔出來的東西,卻不是她以為的什麽肉塊。

……渾身濡.濕的人類小孩?

七八歲的模樣,臉頰上還有着一點兒嬰兒肥,不,若是人類的孩子,不可能在短短幾息的時間內就安靜下來。

這孩子根本就沒有吵鬧過,濕潤的皮膚透着不正常的蒼白,睜開的那雙眼睛,黑洞洞的毫無神采。

雪白的發絲幾乎透明,更不是人類能擁有的顏色。

她的懷裏好像還緊緊地抱着什麽東西,就這麽穩穩地站起身來。

白牙還沒來的及驚訝。

噼啪的清脆聲音再度響起,又一只陶罐破裂成無數碎片。

一具女人的胴.體從裏面爬出,自如地伸展着身體,高高揚起的手腕打開一把折扇,白底的扇面上是兩道紅紋。

呼嘯的風聲灌滿了整間和室。

本就不甚服帖的一頭黑發吹的糊了滿臉,白牙扶住桌上被風将将刮倒的花瓶。

一道風刃刮過手,鋒利的很,鮮血滲出,繃帶就那麽斷開。

那風,是從那第二個孩子身上刮起的。

說是孩子,并不恰當,完全是十七八歲女孩的身體,舉手投足之間,極其自然的誘惑魅力。

白牙咽了一口口水。

……發育的很不錯的樣子。

默默目移看了一下自己被繃帶裹緊,平的不能再平坦的胸口,視線又極快的回到那女孩的臉孔之上。

紅寶石般的眼睛閃爍着生命的氣息,尖尖的耳朵抖動,一點兒鮮翠的碧綠。

——耳墜?

眼前仿佛閃過什麽畫面,無比之快,卻是什麽也抓不住,白牙皺了皺眉,壓下那股詭異的不安。

妖怪們都是這樣誕生的嗎?

還是說,只有奈落他們家族是這樣的例外……

風聲落下,兩個新出生的妖怪就這麽安靜地待在那兒。

男人面無表情,只能說感覺好像滿意,又不甚滿意。

在角落裏又揣起手的小狗,終于是把心裏的那個疑惑問出了聲。

“我的話,也是這麽出生的嗎?”

烏青的眼睫裏帶着猩紅一閃,奈落轉過臉來,端詳着那個問出問題的傻孩子。

“不……你和她們,很不一樣。”

白牙把視線又放回後面幾只陶罐。

“那些呢?”

奈落并沒有回答她,走到碎裂的第二只陶罐那裏,蹲下身,翻撿着什麽東西,然後收入了手心之中。

做完這個,他才看向白牙說的東西,不甚在意地丢下一句。

“也許是失敗品。”

啊……

物競天擇在妖怪的世界也一樣的殘酷,沒有辦法出生的孩子就這麽放任不管了?

趴在窗沿之上,雀躍往外看去的白牙,正好蹲到了奈落的二女兒在庭院之中練習術法。

“神樂,也帶我飛一次,就一次。”

按照出生的先後順序,這個單從容貌看起來更像姐姐的妖怪其實是老二。

白牙已經習慣了,這孩子老是臭着一張臉,即使是對奈落,也是這副不耐煩的模樣。

赤着雙足,身着着鮮豔漂亮的和服,擁有一頭烏亮的黑發,妩媚的臉不屑揚起,卻并不因不悅的表情而有損分毫那慧黠的美貌。

“算了吧。”

她啪地合上那把小扇,從發間取下一只羽毛,帶着妖力的風憑空而起,那片羽毛變大,足以承載二人。

可羽毛的主人卻沒有邀請星星眼小狗一并上來的意思,她輕盈地躍上。

“好厲害……”

看着坐在羽毛上離開的人,白牙發自內心的羨慕。

人見城太過于壓抑,盡管她也是妖怪,卻始終覺得待在這兒無比難受。

……仿佛自己的歸屬并不應該是在這裏。

神無和神樂不知道是否是出生就在這裏的原因,适應良好。

但比起孩子,她們倆卻更像是奈落的下屬。

尤其是面無表情的神無,那麽小小的一只卻給人十分可靠的感覺。

出生自帶的那面鏡子,似乎可以作為看向外界的“眼”,是十分好用的工具。

只有她,寄人籬下并且白吃白喝。

這樣的日子有點無聊啊……

于是乎白牙開始溜達,人見城,實在是一個不大的小城。

說是城池,其實也就是建在山上的寨堡,若是沒有那些侍女用擔憂不安地眼神看着她,倒也不是不能偷偷溜出去。

白牙最近也感覺到,人見城熱鬧了起來。

她今日來到了城門口,躍躍欲試着想要出去,卻聽到了不遠處傳來的嘈雜聲音。

城門口,被推搡倒地的人,頭戴的箬帽掉下,摔破一角的背簍裏撒出來亂七八糟的東西,咕嚕嚕滾出的豆子落了一地。

……一個小光頭?

這種打扮,是個僧人?

“你們在做什麽?”

她走過去,看守城門的衛兵恭敬地行禮,猶豫着是否要放行,看着面無表情的少女,最終還是低下了頭,退到一旁。

白牙扶起跌倒在地,因窘迫而漲的滿臉通紅的僧人。

“跟着我進去吧。”

對方看到了她身上纏裹的繃帶,只是一眼,又小心地收回目光,猶豫再三,躊躇着上前。

“這位小姐,此地妖氣甚重,怕是會對養傷有影響……”

啊……

這個小和尚,修行好像不太行啊,這就有一只妖怪來着。

她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回以一鞠躬。

“謝謝您的好意,不過,我承蒙城主的庇佑,在此休養。”

“我……”

見眼前的女孩如此好說話,年輕的僧侶鼓足了勇氣,終于是問出了口。

“不知您是否有見過,一位優雅美麗的小姐,我見過她的車架,家紋……家紋是一朵白色的三瓣花紋。”

……這個僧人,似乎是因為貍姬而前來的?

但是,出家人是不能動凡心的吧。

對方小心翼翼地從衣衫中掏出來一樣什麽東西,珍而重之的給她看了一眼,又揣進懷裏。

“這是那位小姐贈我的花朵。”

——貍姬小姐的贈花?

什麽記憶畫面如流水般快速閃過腦海,身着黑衣的身影……是誰?

可卻抓不住分毫,徒留胸口沉悶的壓抑感。

白牙極快地皺了皺眉,面上依舊維持着得體的笑容。

“您說的那位,是貍姬殿下,她應該還在人見城……”

話還沒有說完,她瞥見了抱着圓鏡的白發女孩,安安靜靜地站在長廊的一角,悄無聲息地看着這邊。

“……感謝您的幫助,這個贈予您,希望保佑小姐平安健康。”

腼腆的僧人取下背簍上一角懸挂的風鈴,眼睛裏盛着真誠的謝意。

白牙猶豫了一下,又看向神無,那鏡子的方向已經轉了過來。

“真是十分感謝……”

她接過那只風鈴,放進袖子,又快速的收起臉上的表情。

那年輕僧人的話她沒再聽進去,應付了幾句,把他交給侍女之後就離開,只依稀記得幾個字眼。

城主下的懸賞,除妖的委托……

——貍姬,是來除妖的嗎?

有些想不明白,她打算親自去問一下。

人見城的所有房間幾乎都大同小異,簡約為主,只需要舒适。

可貍姬居住的那間和室,卻是格外不同。

遠遠的,白牙就瞅見了,門口齊整地擺了兩排花瓶,那些是精致而又易碎的東西。

奈落并不在意這些,而這和室的主人,顯然是個注重生活質量的人。

樣式各異,顏色不同,卻都開的格外旺盛。

她閉上眼睛,風中帶來花的氣味。

馥郁的香勾起什麽畫面,連綿不絕,一大片接着一大片的白色,卻看不清是什麽。

尖銳的疼痛讓腦子回避再去思考,白牙揉捏了一下太陽穴,再擡起頭來。

門口多出了一個人影,烏黑的長發随着給那些花朵澆水的動作而傾瀉。

“啊……是白牙小姐,有什麽事情麽?”

貍姬輕輕放下手裏的東西,端正着看着白牙的眼睛。

被這樣好看的人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白牙感覺臉頰有些微微發燙。

她将遇到那僧人的事情細細說來。

“是麽?可我此行,并不是來除妖的。”

貍姬搖了搖頭,像在疑惑着什麽。

白牙見狀,有些捉摸不清了,那僧人怕不是誤會了什麽,一副癡傻的模樣。

“我知道這座城池的主人,奈落,不過是以陰刀城主的人類身份而行事罷了。”

“這樣啊……”

居然松了一口氣,她剛剛還在擔心,貍姬一個人類呆在這裏,會被奈落神出鬼沒而吓到,完全忘記了他們似乎是相熟識。

“那麽除妖之事,是?”

“這個啊……”

眉頭輕蹙,貍姬斟酌要說些什麽,張了張嘴,又閉上。

寬大的袖子裏做了什麽動作,拿出了一樣東西。

“白牙小姐,你看看這個。”

毫無防備的女孩就這麽伸手,接過了那只白色的花朵。

視線落進去的剎那,花朵中心逸散出的星星點點飄進了她的眼中。

“這種麻煩事,還是讓奈落自己解釋吧。”

貍姬抽走那只花,又輕輕點了一下被花粉制造的夢而魇住的人,她就那麽清醒了過來。

“白牙小姐,在想什麽?如此出神……”

清脆的聲音傳入耳中,沖散了那些帶着光暈而紛紛灑灑的畫面,留下的是定格在奈落喚醒她的那一刻。

白牙看見貍姬袖子下的手指,即使蔥白潔淨,也正用絹帕細細擦拭。

她也搓了搓手。

“我并無什麽獨特之處,也不知能如何報答城主的這份恩情。”

“啊……”,惹得貍姬掩面輕輕一笑,“白牙小姐,真是可愛呢。”

“是麽,只是有時候比較耿直,就比如挺想知道的,他為什麽會救我這樣非親非故的人。”

被帶偏了話題的小狗完全忘記了自己來找貍姬的目的,在妖術的作用下顯得分外坦誠。

“若是能為他做些什麽,就好了。”

沉默許久,只覺得自己叨擾了對方賞花的雅興,白牙準備轉身離開,卻有一句話語飄入耳中。

“他救你,也許是因為某些不能說的秘密罷。”

貍姬的手輕輕揮動,拿着的那只花朵随着動作,逸散出點點花粉混入空氣之中。

白牙看見,一直在半空中懸飛的最猛勝們,紅色的眼睛暗了下去,盡管飛舞的動作沒有受影響,卻好像是陷入了某種幻覺之中。

“您會術法?”

白牙訝異地看着那朵花,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的大驚小怪。

——能和妖怪認識的人,想必也不是什麽普通人。

貍姬忽然換了一副面孔,她收起了笑容,面無表情的臉上顯出幾分冷淡,指甲掐上花朵肥厚的花瓣,滲出的汁液染紅了指尖。

“白牙,在這人見城之中,你誰也不能相信。”

“什……”

貍姬上前一步,拉近二人的距離,許是因為木屐,她比白牙要高上許多。

清泠泠的聲音落下。

“我不希望你什麽也不知道,就這樣成為一把好用的刀。”

“我想要堂堂正正的得到那位大人的愛。”

那支花抵上了白牙的臉,掐破的花瓣給她蹭上一點兒紅。

“你還不配和我站在一樣的位置,但如今你我是公平的競争者了。”

貍姬松手,花朵落下,白牙忙不疊地接住。

她完全聽不懂在說什麽,卻莫名感受到幾分對方的不滿。

“若是你做出什麽威脅到那位大人的事情……”

什麽好用的刀?

白牙正欲問,可空中的最猛勝已經往這邊飛了過來。

貍姬的臉上又挂上溫和的笑,往後小步退,拾起地上的水壺。

“白牙小姐,你該回去了。”

就這麽雲裏霧裏的離開,回到自己屋子的白牙在被褥裏翻滾,左右想不通,她摸了摸臉。

威脅到那位大人……

剛剛怎麽看也是貍姬在威脅她吧。

……誰也不能相信,難道自己的身世,還有什麽不一般的秘密麽?

就這麽又過了幾天,白牙想幹脆要不就找奈落問問好了,卻是連吃好幾次閉門羹。

他最近不知道在忙碌些什麽,幾乎是見不到人影。

又一次不抱希望地前往奈落的和室,卻少見地遇上了房間的主人。

這人今天沒有出去啊……

“奈落。”

白牙帶着滿肚子的疑惑,再一次問出了聲。

“你到底為什麽不肯告訴我,之前發生了什麽?”

防止他再叫人把自己扶走,這一次她藥都喝完了,傷口也沒有裂開的跡象。

奈落正在吩咐跪在庭院的分.身做些什麽。

對了,奈落的傀儡。

那披着狒狒皮的男人,不過是個妖術制作的人偶分.身。

從初初醒來的時候,還會覺得有幾分詭異,如今她已是見怪不怪。

畢竟身為妖怪,要想在人類的城池生活,有些見不得光的事情,确實還是自己去做最為妥帖。

比如覓食。

她只見過一次,那分身吞噬妖怪的模樣,現在回想起來,也實在是太惡心。

那種饑餓感都到喉嚨了,硬生生被這家夥吃飯的可怖模樣吓了回去。

對方好心的地丢給咽口水的她一塊妖怪殘肢,被禮貌的回絕。

如今入目看見的,是男人略顯瘦削的背影,披散着一頭瀑布般的長卷發,習慣穿着一身淺紫藤色的中衣。

仍誰來看,都只會覺得這是一個病弱的俊秀貴公子。

……那位大人。

——難道貍姬喜歡奈落?

這個奇怪的念頭忽然就冒了出來,并且揮之不去。

尖尖的耳朵支了起來,圓潤的眼睛一眨不眨,視線落在無視她問話的人身上。

——除了口味獨特了一點,确實是很不錯的外貌條件,貍姬的眼光也還可以。

大抵是終于感受到了那股黏糊糊的目光,那張蒼白的臉轉了過來,帶着烏青的眼睫顫動了兩下。

“在想什麽?”

白牙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我只是好奇,你什麽都不告訴我。”

他什麽也不說,當然會好奇。

對上這麽理直氣壯的視線,奈落淺淺嘆了口氣,好似妥協。

“跟我來。”

白牙跟上了他,對方的速度不急不徐,二人穿過庭院,來到了一個空曠的房間。

并沒有窗子,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在提供着光源。

在這個房間的正中央,是一只造型奇怪的花盆。

比起普通的花盆,這可以算的上是浴缸大小,幾乎快占據半個房間的面積,裏面充滿的也不是土壤,而是某種不知名的慘白色細碎沙礫樣的東西。

“即使是我,費勁心血也只能留下這些……”

溫潤的聲音透着幾分遺憾,仿若是為什麽而感到內疚。

“這株植物,如今堪堪只發了芽……”

那弱小的芽子,純白色的莖稈,纖弱的很。

“這是什麽?”

嗅覺遲鈍如她,也聞到了一絲十分熟悉的味道。

“這是你的妖魂。”

他劃破指尖,沁出一點兒殷紅的血珠。

“你……”

無數瑩瑩的光芒,被那指尖的一點兒血吸引過來。

白牙這才發現,那些瑩瑩的光芒,并不是照明用的什麽工具,而是栖息在牆壁上微小的無數妖怪們。

它們似乎在畏懼着什麽,卻又被男人的指尖所吸引,猶豫着徘徊在半空。

最終一只接着一只,掠過那血珠,帶走絲絲縷縷溢出的白光,投進了那花盆之中。

花盆裏細碎的東西并不是沙礫,得到那白光之後一粒粒地亮了起來,借着那些妖怪們的光,白牙仔細分辨着,看起來像是蘊着光華的卵。

那株通體純白的植物,在光暈之中快速的抽出枝條,卷起的葉子也舒展開。

只是短短幾次呼吸的時間,它已經長得有小腿那麽高。

卻依舊柔柔弱弱,随時要折倒一般。

“你在做什麽?”

身側的男人卻并沒有回答,自黑暗的陰影之中,出現了一個被蒙住頭,看不出面容的人。

神樂不樂意地把那家夥往前一提,摔在他們面前。

“帶過來了,我可以走了不。”

奈落微微颔首,得到默認的神樂轉身離開。

在地上掙紮的人,身型有些眼熟,但白牙卻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到過這樣打扮的人。

他掙紮的動作幅度之大,手上纏着一串珠子模樣的東西就這麽斷裂開來,劈裏啪啦滾了一地。

……念珠?是個僧人麽?

接下來的事情,是白牙完全沒想到的發展。

離開那個詭異的地方,回到自己的房間,白牙的心情依舊久久不能平靜。

奈落說,唯有那植物結果之時,蘊養的碎魂也許可以勉強回到她的身體。

可他的血肉并不足夠,需要很多很多的帶着欲.念的魂魄才行。

無論是人類的靈力,又或是妖怪的妖力,這些加上魂魄,更是上佳的滋養。

所以,他一直不願意告訴自己,是因為這個……

如果她知道的話,一定會阻止的,不是麽?

心底的那個聲音在清楚的說着,她并不是一個能為了自己活下去而剝奪他人性命的人。

奈落攔住了她想要救下那個僧人的動作。

那張總是溫溫和和的臉上,少有的出現了類似于惋惜的表情。

「身為鬥牙王大人的養女,白牙……」

「卻因為那種無法理解的原因,死于他的長子之手。」

他只是一個用力,被蒙住頭臉的僧人就不再掙紮。

「我不想讓你再有負擔,白牙,你能活下來就已經很不容易,所以我并不想告訴你這些。」

被輕松擰了脖子而死去的僧人,新鮮的屍體被房間內的微小妖怪們分食的一幹二淨。

白牙還沒有來得及震驚,奈落嘴裏吐出的名字直直擊中她的大腦。

「殺死你的人……」

當聽到那個名字,不,只要想起那個名字。

尖銳的疼痛仿佛要穿破腦袋,白牙身體痙攣抽搐摔倒在地上,她死死地掐着胸口。

如潮水般洶湧的莫名情緒湧上。

血液滲出來,胸膛層層纏裹的繃帶又被浸潤。

“白牙小姐!”

為她上藥的侍女們驚恐着看着那個又裂開的猙獰傷口,哆哆嗦嗦地丢下繃帶,慌忙而去禀告主君。

腳步輕輕,無聲無息的神無,出現在門口,轉動了一下手中的鏡子,那折射出的一縷光線,對準了倒在地上的女孩。

白牙昏迷過去之前的最後一刻,腦子終于閃過一個無比突兀的念頭。

——好恨。

冬天就這麽悄然無息的過去,溪澗融化的冰都随水流飄走,林間星星點點冒出嫩綠。

草葉都帶着萌發的生機,蹲下的小姑娘在看着什麽,被翻開的石塊下是一些懼怕陽光的小蟲子。

她伸出手,遮住一點兒光線,那些無措的小東西感受到陰涼,平靜了下來。

“殺生丸少爺,白牙姐姐什麽時候回來呢?”

像是完全沒有聽到,腳步絲毫沒有停頓。

“都說了不要在殺生丸少爺面前提那個忘恩負義的女人,想必是和那個男人遠走高飛了也說不定,這樣的家夥跟着我們殺生丸少爺也不過是來礙眼。”

邪見能感覺到,隐約之間,有什麽發生了變化。

他是妖怪,感知要比鈴這個人類小孩靈敏得多。

殺生丸少爺的身上多了一股白牙的味道,盡管只是隐約之間,但那味道卻讓他格外的不安。

而且回來之後的殺生丸少爺更加的沉默寡言……

和以前完全不一樣,就像是,完全不在乎白牙的存在一般。

即使是在以前,雖然看起來冷若冰霜也并不十分關心白牙那小子,可聽到她的名字也多少有幾分反應。

不似如今,完全沒有應答。

“才不會呢……”

響起的是小女孩不高興的聲音,情緒也低落下去。

白牙一直想要出去,可那些侍女,總是跟着她,說着傷勢沒好,沒有主君的允許,不肯放她出人見城半步。

忙忙碌碌的神樂和神無總是不見蹤影,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雖然在城裏混吃混喝等死的日子也很不錯,心裏卻總是空落落的。

……總覺得缺了什麽東西。

叮零、叮零、叮零……

挂在和室的木窗下是一只造型簡單的風鈴,白牙的視線落在那只風鈴上,隐約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

是因為沒有認同感麽?

她摸上了自己的胸口。

非常矛盾,即使現在知道自己是個妖怪,這顆心卻還是不由得為人類的死亡而感到抽痛。

就好像胸膛裏躍動着的,是一顆無力的人類心髒。

太矛盾了,妖怪于自己而言,就和花草走獸沒有區別。

就算是看到奈落的分身因捕食而獵殺那些妖怪,她的內心完全沒有波瀾,只是隐隐會感到無比強烈的饑餓感,而這是可以控制的。

不,也不能說沒有,伴随着饑餓感湧上心間的是興.奮的快意。

她并不對死去的妖怪抱有什麽歉疚的感情,只是清楚的知道,不過是弱肉強食罷了。

可眼睜睜看到奈落殺死那名僧人……

那股窒息感死死地扼住白牙。

——披着妖怪的皮,卻并不共情死在妖怪手裏的同類,而是人類,她好虛僞。

“我想要出去。”

她再一次懇求奈落。

……那個僧人已經連續好幾天,那年輕僧人的臉孔出現在她的夢裏,哭着求白牙救救他。

或者是無比憤怒地質問,為什麽不救他!

她已經有些神經衰落,整宿整宿的睜着眼睛,身體一天天的在好轉,眼珠裏的血絲卻消散不去。

身型嬌小的少女走過她的身側,懷裏抱着那面鏡子。

安靜坐在禦簾後的男人只是看了一眼那鏡子,視線就落在萎靡癱坐在地上的女孩身上,淺淺勾起一點兒嘴角。

“好,你也應當去散散心。”

他拿出一只最猛勝的巢穴,無數毒蟲飛了出來,圍繞在白牙的身邊。

“它們會時刻保護你的安危,若遇到危險,就回來。”

白牙穿梭在林間,借着枝幹的回彈,快速地躍過巨大的樹木,落下在河畔,又噠噠幾步跳過溪澗。

身體已經恢複的差不多,至少不會再動不動就胸口嘩啦啦冒血。

不過她都習慣了,只有侍女們,每次驚慌失措的模樣,像一群受驚的小鳥兒,吵得腦仁生疼。

沉悶的心在快速奔跑之中,随着大口吸入的新鮮空氣劇烈跳動,送走死氣沉沉的暗紅色血液,臉頰又再度浮現紅潤。

春日的風如此沁人肺腑,不再壓抑,這種四肢充滿力量的感覺實在太好。

只是瞥見周圍的最猛勝們,心裏莫名有些不太暢快。

白牙拾起一塊小小的石片,咻地從指尖彈出,穿過一片飄飄搖搖正在落下的闊葉,正正釘在樹幹之上。

幾乎稱得上是絕佳的水平,她原來也這麽強嗎?

內心不由得感慨,作為人類的話,絕對是辦不到的。

目光穿林過葉,随着呼吸,風中的各種氣味帶着信息轉化成眼前的一幕幕景象。

……動物。

一只在飲水的小鹿,對上她視線的剎那仿佛被野獸利爪摁住,停住了動作。

……人類。

那只因驚懼而僵直的動物身邊,是一個年幼的人類女孩,垂下的黑色頭發遮住臉頰,看不清面容。

她湊近小鹿,動作輕柔地撫摸它的腦袋,親昵的貼過去,小聲說着什麽。

和小動物說話的孩子,白雪公主那種類型啊。

這孩子,有點可愛呢。

可還沒來得及收回目光,無形的壓力從女孩身後的方向強勢的壓了過來,鎖定了她。

——有人。

而且,實力很強大。

在視線落到那身影的一霎,白牙知道,對方也意識到了她的存在。

她的手控制不住地顫抖,右手更是唰的一下,冒出來一柄巨大的妖刀穩穩握在手中。

一直跟在身側的最猛勝,似乎有些畏懼那柄造型奇怪的妖刀,紛紛四散飛去。

“鈴,不要動。”

“好的!”

那個女孩的名字,是叫鈴嗎?

瞳孔猛地一縮,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身影。

大腦快速閃過模模糊糊的影像,是被風吹動的模糊人影……

是逆着陽光的模糊人影……

她死死地盯着那個男人,尖銳的疼痛幾乎要穿破腦袋,可她不願意放棄思考。

為什麽……

大顆的淚珠從臉頰滾落,在新生的草葉上摔得粉碎,不知道什麽時候,已是淚流滿面。

下一剎,一股力量裹挾着勁猛的風劈過來直擊她所在的地方。

手比腦子反應更快,左手一拍樹幹,身體借力彈開。

白牙滾到一旁,胸口傳來悶悶鈍痛,好的七七八八的傷口隐約又有要裂開的征兆。

只見頃刻之間,被妖氣所襲的那一塊兒面積都被毒液腐蝕溶了下去。

可還沒來得及站起身來,下一波攻擊直直擊向面門。

下意識右手揚起,妖刀铮的一聲,彈飛了什麽東西。

那是一道亮綠色的光鞭。

其上凝聚着主人的妖力,兇猛無比。

“殺生丸少爺!讓小的來幫您清掃這些不長眼的妖怪……”

再不做點什麽,感覺自己的存在感就要被鈴超過去了。

可揮動着人頭杖過來的邪見卻仿佛好像見了鬼。

“白……”

話音還沒有落下,無視了他的殺生丸直接躍起,五指成爪向着樹林中的女孩抓去。

怔在原地的人卻不閃也不躲,她聽到了。

——殺生丸少爺……

——殺生丸。

「……因為不甘心敬仰的父親将力量留給你和身為半妖的犬夜叉,而對你們起了殺心。」

抑揚頓挫的話語,在這一刻對上了眼前人的動作。

「即使是同父所出,有着一半血脈的弟弟也能下得了殺手,更何況是不知名角落撿回來的孤女。」

——殺生丸!

沒有主人的控制,卻自發護主的妖刀,橫在白牙身前,格擋下那襲來帶着毒液綠色霧氣的利爪。

铮!

只是這一觸,那雙金色的眼睛微微睜大,露出幾分疑惑,似乎在訝異這刀能接的下他的攻擊。

如夢初醒,白牙右手終于握住刀柄,卻被那股強力逼得後退幾步。

伴随着铮铮聲響起,她幾乎聽到自己的手腕骨錯位的聲音,對方幾次攻擊的力道之大,完全是想要直接連刀帶人撕碎。

妖刀也察覺到主人的不支,不甘心的凝聚出妖氣想要咬上那人。

妖氣撕咬上的一瞬。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白牙感覺到殺生丸隐約有停頓。

想要抓住那個機會,照着脖頸的位置劈砍過去,胸口猛地一收縮打斷了她的動作。

胸膛上的繃帶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濕透,白牙的上半身鮮血淋漓。

二人彈開,卻只是短短一霎。

殺生丸再度躍步上前,利爪已經掐出。

白牙手裏的刀也掄起換到左手,旋轉着借助身體的慣性,刀風帶着狠勁的淩厲。

腦海中的念頭硬生生再度讓她灌滿了氣力,注滿力量的妖刀無比兇狠。

——為什麽!

嘩——

尚未相接,卻被一片火勢攔住了動作。

那不知道打哪裏冒出來的綠油油小妖怪,揮動着手裏造型奇怪的杖子。

杖上的老人頭口吐熊熊烈焰,硬生生壓退了兩邊的人。

說不出的焦急,那擠眉弄眼的表情,卻是朝着白牙的方向。

不知什麽時候退去的毒蜂又嗡嗡地飛了回來,圍繞在四周,試圖阻攔着她的動作。

……奈落要她回去。

垂下胳膊,妖刀消散,眼睛卻死活不甘心地看着那烈火另一側的男人。

“為什麽?”

持續的疼痛之中,即使神經已經崩斷,她也不願放棄思考。

終于狠狠地攥住,夾雜着血腥味,從齒間吐出來,想要将這名字吞吃入腹的恨意。

最猛勝帶來了奈落的分身,柔軟的皮毛之下無數肢體掙出,強硬困住還想要往前沖去的女孩。

“殺生丸!”

是夜,火堆在寂靜無邊的黑幕中安靜地燃着。

視線掠過靠在雙頭妖獸身上靜靜沉睡的小女孩,落在跳躍的火焰之上。

明滅跳動,像心跳的頻率,灼燒着眼眸。

“邪見。”

“是!殺生丸少爺,小的在!有什麽吩咐?”

差一點點就奔赴夢鄉的邪見猛地彈了起來。

“白……”名字滾到舌尖,停頓一滞,他換了一種說法,“那個妖怪,你似乎認識?”

邪見瞪大了眼睛,他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眼前殺生丸少爺的反應,居然真的如他猜想的那樣,好像完全忘記了白牙。

可明明還記得自己和鈴,甚至回來的時候還會過問鈴在家有沒有乖乖聽話。

當時他還偷偷吐槽,殺生丸少爺居然被白牙帶成了一副好父親的模樣,實在是不要太可怕。

可如今這是……

“啊殺生丸少爺,那是,那是……”

他的腦瓜子就算是轉不過彎來,也該意識到這是一個絕佳的擺脫白牙那家夥的機會。

那個沒什麽實力,卻厚着臉皮黏在殺生丸少爺身邊,在那些日子裏,總是做着他一些無法理解的事情。

可看到殺生丸少爺真的毫無感情,直接想要殺了白牙。

……身為妖怪的他,心裏後知後覺的發現了,那驅使着他上前的,居然是害怕。

——如果殺生丸少爺後悔可怎麽辦?

但要是白牙那家夥又黏上來,殺生丸少爺總是因為這種妖怪而陷入危險之中實在是太可惜了。

十分糾結,額頭都冒汗。

白牙也是,為什麽和奈落厮混在一起,那些毒蜂,絕對是奈落的毒蟲沒錯。

——不會是和那男人設計引誘殺生丸少爺前往奈落的陷阱吧!

卑鄙無恥的人類和那種肮髒的半妖勾結,從白牙下手……

狠狠地閉了閉眼睛,他決定來替殺生丸少爺清除掉這塊路上的絆腳石,能活着從殺生丸少爺的手下離開,是白牙這家夥最好的結局了。

以後的日子,再沒有那個奇奇怪怪的家夥跟着,殺生丸少爺多少也能輕松一些。

至于鈴,小孩子忘性大,只要不提,應該過不了多久就不記得了吧。

“只是一個路過的小妖怪罷了,沒有必要髒了您的手,所以小的今天才會,才會攔下對方的靠近,膽敢對上殺生丸少爺,應該是奈落派出的吧,這種雜碎妖怪……”

“是麽?”

那個女孩。

那個妖怪,應該死掉了才是。

邪見應答的聲音響起,他卻無心再聽。

原來……

那黯淡無光的黑色眼睛,亮起來是這個樣子,如燃燒的一團火。

沒錯,俺們小狗要被奈導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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