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在乎

第44章 在乎

“壞人,壞人!”

“壞人,把哥哥還給我們!”

“你這個大壞蛋!”

“楓婆婆,今天有流氓找你,我把他綁在門口的樹上了。”

生無可戀的白牙又窩回了被子裏,只露出一雙眼睛,她捂着自己的耳朵,無聲地控訴着壓在她被子上的兩個小不點。

“我知道了。”

放下草藥的楓婆婆身後,跟着進來的正是那個她口中的流氓,白牙翻了個身,縮了一縮,把耳朵也藏進了被子裏。

小孩子的哭聲威力實在是太大了,這對于狗狗的耳朵來說,完全是摧殘……

“哥哥!”

兩個小豆丁見哥哥進來了趕忙跑過去要抱抱。

“幸子,冬仁,哥哥沒事。”

幾乎是一抱就止住了哭聲。

……真厲害。

“是誤會啊,我不是故意的,真的非常抱歉。”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無比誠懇的接連道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羞憤,從脖子開始往上一片緋紅。

“我知道了。”

白牙面無表情地接受了對方的道歉。

只是個烏龍罷了。

冬樹這孩子的性格,是那種典型的長男式包容,在面對弟弟妹妹們的時候,簡直不要太溫柔。

偶爾,在白牙看着他哄着弟弟妹妹識別草藥的時候。

她忽然會想到,在獸郎丸的眼裏,自己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

不過,那種可以算得上是罕見的耐心,大概也只有真正的血緣紐帶形成的羁絆才有。

只是想一想會哭鬧的獸郎丸——還是算了吧。

就這麽的,楓婆婆的小屋裏熱鬧了起來。

在這些孩子們跟着楓學習認識各種草藥的時候,白牙會默默地走出去。

在屋外,靠近林子的那一側,繼續她的練習。

大概是因為身體裏殘留着那個妖怪的毒液,如今的嗅覺還處于失靈的狀态,視線也是會時不時朦朦胧胧的混沌。

四肢依舊酸軟乏力,這樣的狀态,白牙搖了搖頭。

敵人不會因為自己虛弱而手下留情,所以,要在這樣的情況下也能做到最好。

在回去之前,要先找到獸郎丸的下落。

穩穩地握住手裏的刀,淺淺地呼出一口濁氣。

傍晚,晚霞無比驚豔,染紅了半邊的天。

冬樹聽楓婆婆的吩咐,出來喚白牙回去吃晚飯,卻不曾想,莽撞地一腳踩進了一副畫卷裏。

快的幾乎看不清動作的銀光飒飒,掀飛落葉挑起如霜。

那人的動作帶起的風。

在風拂過自己的耳畔之際,也撩撥着那顆懵懵懂懂的心。

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奇怪的氛圍,讓那個站在霞光裏的人變得朦胧而又夢幻,那層日光披在少女的身上,添了幾分溫暖的色彩。

極快而又敏捷,劈砍的架勢利落幹脆,停下的人微微出汗,張嘴小口的喘息。

冬樹的眼睛完全移不開。

直到又對上了那雙烏黑眸子的視線,澄澈的眼神裏是小小的疑惑。

啊……

“對不起!真的非常對不起!我會負責的!”

那個年輕的男孩子說完這短短幾句話,頭幾乎要埋進了地裏,白牙歪着腦袋驚訝了一下。

額。

是她認識中的那種負責嗎?但是這算不上是冒犯吧。

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白牙沒有多想,收起刀進屋了。

和楓婆婆告假的冬樹,并沒有離開多久,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樣東西,明顯是屬于女性的衣裳。

他把白牙叫了出來,鄭重其事的說了一些奇怪的話,大意是要把這件衣裳送給她。

“可愛什麽的,是冬樹的錯覺吧。”

這低頭的姿勢幾乎和那天一模一樣,她下意識的想起了什麽。

所以是道歉的禮物?

白牙伸手欲接,似乎是正好從屋子裏出來的楓婆婆咳嗽了幾聲,把她拉了過去。

“這樣啊……”

出來的少女套上了一身巫女的打扮,紅衣白袴,披散在肩頭的黑發在風中不羁飄舞。

“我穿這個就好了。”

原來,在這個時代,贈送衣物的意義,并不單單是普通的禮物那麽簡單。

唯有親厚的長輩,或是心意相通的戀人,那麽冬樹的這份禮物,她是無法做出回應了。

過于親昵的相處會給人造成誤會,可是,明明已經保持了距離。

思來想去,白牙決定解釋一下。

“不必在意那件事情,我只是因為傷口而不太習慣穿上衣,所以并不是你的錯,不需要你的負責。”

說完扭頭離開。

完全沒有注意到他垂着頭僵在那裏。

楓婆婆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拍了拍冬樹的肩膀,淺淺地咳嗽了一下。

少年揚起來的那張臉上卻并沒有洩氣:“她看起來完全不懂呢。”

“啊~是白牙啊,這裏的話,水流都被攔截起來了,在找什麽東西嗎?”

胡亂點頭的少女并沒有分出神去理會那些議論。

“看起來心神不寧呢……”

“是啊是啊,據說是失憶了,上次我沒看到,但是撈起她的人都以為是具屍體呢,沒想到還活着,也是運氣好呢。”

“那孩子這個樣子,看起來也像是丢了魂吧,不知道楓大人有沒有辦法……”

“是啊是啊,不然也太可憐了,也不知道有沒有家人,不會是哪個村子又遭了流寇的殃吧。”

“我猜八成也是,除了妖怪的話,也只有那群匪寇了。”

“感謝巫女大人的庇佑,希望結界依舊保護着我們……”

“感謝……”

是的,白牙的內心十分不安。

在這處浣洗衣服的地方,她并沒有發現獸郎丸的屍體,細細地嗅聞,也沒有血腥的味道;在石頭卡住的角落,她伸手摸索着,只撿起來幾片靛青色的布料,那是無比熟悉的花紋。

藥物可以治療身體上的傷口,但那顆因無數謊言而破落開的心,卻是無法被草藥簡單治愈。

自那日後,冬樹發現了白牙的心情似乎變得更糟糕。

這表現在早出晚歸,幾乎要見不着人了。

再一次,熬到幾乎要睡着的時候,依靠在門口的冬樹等到了身上濕漉漉的白牙。

少女看起來是練習完刀術之後,在河裏洗了個澡,白色的巫女服幾乎可以看見內裏繃帶的形狀,甚至還微微的泛紅。

……紅?

“白牙,你的肩膀出血了!”

比起他的大驚小怪,流血的本人反而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後點了點頭。

“嗯。”

像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然後,冬樹第一次大着膽子,把楓婆婆半夜給搖醒了。

寂靜無聲的夜晚,只是一眼,他扭過頭去不敢再看那傷口,那種傷口,和父親打獵時遇上的野熊抓上一爪子也沒什麽區別了。

出現在一個少女的身上,過于猙獰。

“所以,你這是在折磨自己嗎?離開村子的結界,你背上的東西會吸引些什麽誰也不知道!下次要是死在外面的話,只能辛苦我們冬樹去給你收屍了。”

楓婆婆看起來很生氣,但是冬樹知道,這種氣憤不過是因為擔心,他給那位老人拍背順氣。

“對不起,楓婆婆,給您添麻煩了。”

被訓斥的人老實道歉,臉上卻風輕雲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你這段時間,是去做什麽了啊?只不過才好利索,就舊傷添上新傷,就算是恢複的夠快,不會痛的嗎?”

“我……”

那張唇形十分好看的嘴張開又合上,卻是什麽也沒有說。

楓婆婆見狀,只是連連嘆氣。

冬樹一直靜靜地看着,一直到這個時候,終于是鼓足了勇氣,問出了那個問題。

“白牙,你有在意的人嗎?”

“是因為沒有在意的人,如今也不在意自己,所以才這麽,這麽一直都是只需要自己一個人的樣子,是嗎?”

白牙一言不發地站起來,身上是抑制不住的怒意,披上衣服走出去。

追出來的冬樹一眼看見那樹下落寞的人,幾乎要将頭埋進揣着的手裏。

“抱歉,是我說的太過分了,可是,楓婆婆在關心你。”

“我有。”

“我有。”白牙停頓了一下,重複了一遍,強調着補充道:“在意的人,我有,我在意的人,也有。”

她擡頭,看着那個呆愣在原地的少年,扯了扯嘴角。

“冬樹,謝謝你。”

說實話她有些生氣。

——居然被一個人類看穿。

只是在意識到的一瞬間,白牙後背湧上涼意,這個思維……

她不知不覺的,在什麽時候,她的立場,開始真正向着妖怪的方向轉變了。

這會是一件好事嗎?

“回去吧,我只是想自己一個人待着,就這麽吹一會兒夜風,可以嗎?”

冬樹無法拒絕,那眼角耷拉下的祈求目光。

看起來就像一只被淋濕的小狗,不能再更可憐了。

但他也清楚的明白,白牙并不是什麽小狗,在剛剛站起身來的那一剎釋放出來的殺意,比山裏的野狼還要兇狠上數倍,冷汗已經浸透了衣裳。

理智讓他不要再接近這個女孩,感性卻忍不住想要了解更多。

太矛盾,冬樹遠遠地走開。

卻仿佛仍能聽見那壓抑的哭聲。

楓不明白她到底經歷了什麽,但這個女孩的身上,籠罩着一直消之不去的陰霾并不是什麽好事。

就維持着那個行屍走肉的狀态。

……白牙被強硬地拉去了參加一場婚禮。

說是婚禮,其實不過是村子裏的聚會,而在聚會之上,正好有一對情侶互訴衷腸的激動之下,請求巫女楓做個見證。

回到小屋的白牙顯得格外失落。

“怎麽了,你似乎沒有感受到新人的喜悅?”

楓放下了那對新婚夫婦的謝禮。

“是有什麽心事嗎?”

沉默着一言不發的小狗搖了搖頭。

她掏出一直帶在身上的布料碎片,仔細地疊好又打開,打開又疊好,如此反複。

“就差在臉上寫着我很焦慮這句話了,有什麽也不必瞞着我老婆子,說出來聽聽,也許能得到方向也不一定的。”

楓慢慢地把那禮糕狀的小包裹打開,用木勺挖了幾塊到碗裏,用力的戳開。

“大概是……大概,在這個年紀會有喜歡的人再正常不過了,我的母親是這樣說的……”

冬樹的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白牙手裏的東西,又迅速地移開目光。

他坐在白牙的另一側,抱着那個晾曬草藥的蘿篩,像是在收拾着那些東西。

久久的沉默,空氣中只有水注入碗裏的聲音。

“楓婆婆,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喜歡的人……他并不喜歡你,你卻因為他而死,你應該恨他嗎?”

冬樹的手停了下來,他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秘密。

“我是個巫女!”

揮舞着小勺子狠狠地敲了一下那顆腦袋瓜,楓一臉不贊同。

“對于巫女來說,喜歡上別人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為什麽?”

“我的姐姐桔梗,因為對半妖犬夜叉萌生了想要共度餘生的想法……”

話說到一半,楓的表情變得十分悲傷,她沉默了好一會兒,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白牙看着那火堆明滅跳動,只覺得十分迷茫。

“他是不在乎感情的那種……”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認為,你也許喜歡的并不是那個人,而是喜歡他這件事的過程。”

楓撥動了一下那火堆,讓底下的木頭能燒的更充分些。

炸出一個小小的火星。

“若是根本沒有感情的人,這樣注定沒有回應的過程,是十分辛苦的,能堅持到因為那個男人而死,這已經不僅僅是喜歡那麽簡單了。”

是麽……

過高的溫度讓火焰附近的空氣扭曲,視線被烘烤的灼熱滾燙。

耳邊傳來那老人小聲地嘆息。

“白牙,你在愛他吧。”

在別人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的時候,也許以這樣的視角,就能看的更加透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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