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

第 12 章

兩日前,西郊軍營裏。

月落烏啼,霞光漫天。

一衆人騎着馬走近,裴宿洲翻身下馬,将鞭子遞給身旁侍從,蔣明迎面走上來,恭敬道:“世子,昨日軍營遭到襲擊,屬下捉了幾個活口,現下還關在暗牢裏,只是這幾人骨頭太硬,屬下用盡了所有辦法,還是沒問出來。”

裴宿洲眯了眯眼,大步朝前走去。

這是他第一次來軍營這種地方。

裴瑾珩文武雙全,失蹤前,便擔任左軍都督一職,又身份尊貴,頗得聖上器重,是以軍營上下不僅對他臣服,更對他尊敬。

這一次是突發情況,幾日前,西郊大營遭人襲擊,有人放火燒掉了糧草,雖然控制及時,但西郊大營駐軍幾十年間,從未出現如此纰漏。

這一次,糧草被燒,雖無傷亡,但這幾日,嶺南幹旱,北地荒蕪,天下間正逢幹涸缺水,一個月前,便有人上書,懇求陛下,減免賦稅,只是此事沒有被同意。

而一個月後,又鬧出了糧草被燒之事。

不像敵軍偷襲,反而像有心人暗中報複。

夜幕沉沉,一行人進了關押囚犯的帳篷中,血腥氣撲面而來,看來蔣明所說用盡了酷刑,便是如此了。

那幾人被架在十字架上,皮肉外翻,血流如注,蔣明嫌惡的捂了捂唇,“世子,您千金之軀,這裏還是交給屬下吧。”

“無妨。”

裴宿洲神色平常,比這惡心十倍百倍之事他都見過,這點場景不至于讓他退出去。

他走上前去,仔細查看這三人身上有無任何圖騰,若不是敵方将士,便是一些山盜土匪,而那些山盜土匪聚攏在一處,身上必然有某些象征身份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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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可惜,他們捉到的這三個人。

渾身上下,什麽都沒有。

且骨頭這麽硬,不由讓裴宿洲想起,大戶人家喜歡豢養死士,這些人……莫非就是?

恰在此時,其中一人睜開了雙眸,血水流淌下來,他眼裏的麻木在觸及到裴宿洲時,驀然變了眼光,驚恐道:“你,你,你不是已經……”

而後,驀然沒了聲音。

裴宿洲眼眸漸冷,沉聲道:“你認識我?”

然而那死士這回無論如何都不開口了,許是知道自己活不下去了,三人在同時咬破舌頭,竟當場自盡了。

“世子,您看這……”蔣明大驚失色,他還什麽都沒審問出來,怎麽這些人見了世子一面,就咬舌自盡了呢。

裴宿洲垂眸,心中大致有了猜測。

這些人,他未曾見過。

而對方看他驚恐不安,惶惶緊張的模樣,令他心裏,倒是突然有了另一種猜測。

裴瑾珩未失蹤前,便是去剿匪的,這些人他未曾見過,但對方看他,卻不像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

唯一有可能的,便是對方見過裴瑾珩。

裴宿洲沉了沉眉眼,心底驀然浮起一抹戾氣。

蔣明不明所以,西郊大營起火,聖上必然會發問,但眼下被抓幾人全部咬舌自盡,雖然沒指望能挖出什麽線索來,但他總得給聖上一個交代不是。

思及此,蔣明犯了難。

“這些人樣貌模樣是我大厲子民,應當是附近山匪作亂。”裴宿洲靜靜開口,語氣已然平靜了下來。

蔣明一愣,卻沒反駁。

不管是不是山匪作亂,出了事情,總要有人背鍋,既然裴世子都開口了,那他只有服從的道理。

暮色漆沉,一行人從大營裏出來。

一路上,裴宿洲腦海裏反複閃過方才幾人驚恐模樣,越想,心中越來越不耐。

若是有朝一日裴瑾珩活着回來,那他現在擁有的一切,都将化為虛無。

而容玉芙,也必然會滿心歡喜撲進“瑾郎”的懷抱裏。

只要想想,便足以讓他發瘋。

他還沒讓容玉芙徹底愛上他,他想讓裴瑾珩身敗名裂,想讓他的妻子永遠在自己身邊。

而不是,那個人一但回來。

他就給他讓位。

“小心!”

“世子……”

變故陡然發生在一瞬,蔣明只感到一道利箭猛然劃破長空,下一刻,便看到正前方被擁簇的人倒在地上。

到底是何人,竟敢在軍營裏行刺!

-

已是深夜,國公府仍然亮如白晝,就連早已不問世事的老夫人都被驚動了,一群人圍在沉淵閣裏,等候大夫的診斷。

玉芙站在人群裏,目光裏難掩焦急不安,她無助的擰着手帕,心中祈禱着瑾郎千萬不要有事。

裴老夫人吃齋念佛多年,這一次,倒是罕見的出來了,蕭氏恭敬的退到一旁,喚了句“母親。”

裴老夫人精神矍铄,雖年過古稀,身子看上去卻也硬朗,在下人攙扶下,走到蕭氏面前,不輕不重說了一句:“你還認我這個母親?”

這一句說的不着頭腦,卻叫蕭氏立馬變了臉色。

二房的沈氏輕笑道:“大嫂平常操勞整個府邸,難保不會忽視掉母親,母親別和大嫂一般見識。”

裴老夫人冷哼一聲,竟沒當衆反駁。

衆人瞧着這場面,心中紛紛大驚。

要知道,平常裴老夫人都是護着蕭氏的,這是第一次,二人于大庭廣衆之下,鬧出這樣難堪的局面。

沈氏瞧了,心裏更加得意。

平常,大房就處處壓着他們,國公府世子的位子,落不到他們二房頭上也就算了,老夫人還一直偏心,有什麽都先讓大房,這麽些年,她也受夠了輕視。

現下雖不知為何二人不對付,但讓她看了,心中實在暢快。

玉芙正焦心着瑾郎的傷勢,沒注意到身前走過來的人影,待她反應過來,裴老夫人已然走到她身前,捏住她的手,溫聲道:“好孩子,随我進去看看。”

蕭氏驚愕擡起頭,平常老夫人都是讓她去做,而現在越過她這個兒媳直接去叫玉芙,俨然是将她的面子踩在地上摩擦。

偏偏,她不能當衆發作。

遂惡狠狠瞪了玉芙一眼。

玉芙卻心道驚奇,眼前之人,是國公府地位最高之人,亦是她夫君的嫡親祖母,朝廷裏的一品诰命夫人,如今卻願意放低姿态,給她一個小輩面子。

玉芙連忙應道:“是,祖母。”

裴老夫人很滿意她的懂事,當即便帶着玉芙進去了裏屋。

剩下一衆人面面相觑,尤其是沈氏,這會看着蕭氏吃癟的樣子,心中只覺高興。

“大嫂,你也別氣,玉芙是個好孩子,想來定不會忘記你的。”

“我們家的事,不勞弟妹費心了,我聽說,三郎前些日子當街打死了一個奴隸,只怕此事傳到谏院裏,有人會參三郎一本。”

蕭氏淡淡瞥了她一眼,不緊不慢道。

“你……”沈氏吃了敗仗,知道此刻并不能宣揚,尤其老夫人在此,她拂袖離開。

院子裏的熱鬧少了一半。

蕭氏目光冷沉沉的,望向屋內。

但願不是她想的那樣。

-

明亮的內室裏,裴宿洲臉色蒼白躺在塌上,大夫正在用藥止血,只見上好的金瘡藥敷上去,可仍然擋不住血流如注。

玉芙更是沒見過這個場面,當即腿腳便有些發軟。

她腳步發沉,似是無論如何再難以往前一步,明明走之前還拍着胸脯向她保證最多三日便回來的人,不僅逾期歸來,還滿身是血,意識不清。

就那樣孤零零的躺在床榻上。

裴老夫人穩步走上前去,也是心疼的望了一眼,便紅着眼退了回來。

大夫說過,能不能撐過去,全看今夜了。

那箭上沾着毒,是要人命去的。

“好孩子,好孩子,你就留在這裏陪着他吧。”裴老夫人拉着玉芙的手,眼底滿是心疼。

玉芙也不禁落了幾滴淚,她頻頻點頭,已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生死之前,任何事情仿佛都不值一提。

眼下她只希望她的夫君安然無恙,平安度過此劫。

燈火撲朔,沉淵閣裏。

老夫人将一半人都撤去了外院,獨獨留了十個信任的親信在這裏,就連蕭氏,也被老夫人叫去了明安堂。

與沉淵閣的暖意不同。

明安堂裏,截然不同的暗沉。

裴老夫人坐于上位,蕭氏立在堂下。

“母親,這麽晚了,可還有什麽事情嗎?”

“你與大郎成婚多年,大郎從未納妾,後院只你一人,我本以為,你心善明事理,不成想,你竟能幹出如此罔顧人倫,不知廉恥之事!”

裴老夫人拐杖重重敲在地上。

蕭氏幾乎瞬間跪了下去,“母親明谏,兒媳一向安穩本分,大郎去後,這些年更是吃齋念佛,未曾有過半分逾矩,不知母親此話從何而來?”

“你當真以為,那個孩子,我不知道麽?”

蕭氏臉色變得蒼白。

“當年,你産下雙生子,卻哄騙我老婆子,只有一個孩子,你以為我不清楚,你嫌棄那孩子命格太差,以為是他克死了他的父親,可你如今為了穩固地位,又将那孩子接了回來,不給他正式身份地位,竟是妄圖讓他替代他的哥哥,從始至終,你當真以為自己瞞的很好嗎?”

“母親……”

蕭氏怔怔擡眸,這些話,這些事,母親怎麽會知道!

說起大郎,她忍不住紅了眼眶,辯駁道:“母親也知,當年大郎明明打了勝仗,為何嘉峪關一戰,節節敗退,最後還被……還被……敵方将領将屍體挂在城門示威……母親可知,兒媳每夜睡覺,都能夢到大郎臨死前的模樣,他流了那麽多的血……他在說好疼……”

“母親可知,這些年兒媳以淚洗面,可知沒有了大郎,兒媳一個人如何撐着這偌大的國公府!”

蕭氏越說越哽咽,最後已然是泣不成聲。

裴老夫人複雜的看着她,時間會改變一個人,當年那個心善明媚的女子,如今已失去了所有本性,她猜忌,狠毒,不擇手段。

大郎之死,終究成了她心裏一道過不去的坎。

裴老夫人嘆了口氣,無奈道:“當年他只不過是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孩,你如何能把大郎的死與他挂鈎,你可有想過,母子連心,他也是你的孩子!”

起風了,外頭不知何時落下了雨水。

淅淅瀝瀝的雨水沒入磚瓦之中,在地上形成一灘灘水窪。

蕭氏的哭泣聲越來越微弱。

母子連心。

若是能換大郎平安歸來,她寧願不要這個孩子。

若不是他天生災星,厄運滿身。

他們原本幸福美滿的家庭,何須承受這樣大的痛苦。

親人離散,陰陽兩隔

那個從無敗仗的将軍被人一箭射死,屍體在城牆上挂了三日。

那個自小便懂事體貼的孩子,體弱多病,這麽些年,更是深受疾病纏身之痛。

為什麽,上天要這樣對待她。

若是可以,她願意用她的命,換取大郎平安歸來,而不是,生死兩隔,日日承受煎熬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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