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檀香幽幽,暗室寧靜。

寂雲今日沒穿僧袍,而是裹了件宮廷望族才穿的錦袍,裴宿洲眼眸微沉,下意識看向一旁,果然,漆暗的角落裏,緩緩走出來一個白衣男子。

“師兄,多日不見,別來無恙。”

那男子面容與蕭祁有幾分相似,卻又完全不同,唇色蒼白,面容浮白,除卻那一雙潋滟的眼眸,周身卻無半點活人的氣息。

裴宿洲擰了擰眉,并沒有應下他這一聲師兄。

蕭随不在意的笑了笑,一旁的寂雲雙手合十,“阿彌陀佛,裴施主與蕭施主久別重逢,想來是要有話說,老衲便不打擾了。”

蕭随溫和點了點頭,裴宿洲卻斜斜依靠在門框處,漫不經心道:“老和尚,你提前回來,就是因為他?”

而非想告訴容玉芙他的真實身份。

蕭随看上去比蕭祁溫和太多,可生在皇室,血雨腥風的中心裏,又哪裏一只溫柔的綿羊,不過是利虎藏下了爪子,為了利益隐藏罷了。

寂雲嘆息一聲,“老衲雲游多年,如今若不是受人所托,也是不願意勉強裴施主的。”

受人所托。

所托之人一臉笑眯眯,仿佛對此不甚在意,他輕輕打開手心裏的折扇,潋滟的瞳眸裏掠過一絲懷念,“師兄,你我同出一處,你入京為何不來找我,反倒去了三皇兄身邊,這是為何?”

裴宿洲懶得解釋,旁人不知,他卻知,眼前這個人可從來不是什麽善于相處的主,他野心頗大,心狠手辣程度,絲毫不亞于他。

“別假惺惺了,你找我,想做什麽?”

“都說和聰明人打交道能少廢些口舌,師兄果然還是一如既往,既然如此,那某也不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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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讓師兄替我辦一件事。”

裴宿洲眼眸微挑,“好處呢?”

“我可以幫你扳倒裴家。”

蕭随溫聲開口,眼中帶着七分誠懇。

若是幾年前有人同他這樣說,他或許會很心動,但是現在,這個條件不夠。

他眯了眯眸子,嗤笑道:“以殿下的能力,這點事情怕是太容易了吧。”

“你想要什麽?”

“實不相瞞,禁軍統領的位子,我肖想已久,不知殿下可否,忍痛割愛。”

蕭随一怔,似乎沒想到他會提這種要求,在他看來,自己這個師兄除了複仇,好似無欲無求,不成想,他竟對權勢有心。

有了欲望才會有軟肋。

蕭随笑了起來,十分爽快的應下了他。

他與裴宿洲,本就是同類人。

只不過,他是不得不将自己僞裝起來,而他,則是他用的最順手的一柄利劍。

承諾已許下,蕭随這才慢條斯理說了此行來的目的,外頭倏地劃過一道亮如白晝的閃電,将他本就好看俊朗的面容映照的清晰起來,他眯着眸,沒有多餘的語氣。

“柱國将軍程崧,拉攏他,或者——”

“殺了他。”

驚雷滾滾,銀線飄搖。

玉芙莫名打了個寒顫,将身子往裏面靠了靠,外頭這場雨下的實在不是時候,若是雨一直不停,那今夜怕是要在此留宿了。

可是他們什麽都沒有準備。

也不知瑾郎找到了玉佩沒有,玉芙垂眸想着,突然,前面有一道身影遮住了光亮。

她擡眸,一臉欣喜。

“夫君。”

“嗯。”裴宿洲點了點頭,自然的拉起她的手。

玉芙垂眸一看,腰間的玉佩完好無損挂在上方,她擡起眸,輕聲道:“夫君是在哪裏尋得的。”

“大殿裏,許是方才還願時,不慎落下了。”裴宿洲開口解釋。

原來是這樣。

玉芙沒過多去想,她看着這雨大有不停的架勢,不禁有些犯愁。

“夫君,今日我們怕是不能離開了。”

這樣大的雨,一時半會停不了,即便能停,可山上泥濘,馬車也斷斷下不了山,裴宿洲擰了擰眉,這雨來的實在不巧。

偏偏,寂雲此刻還在寺裏。

若是讓她撞見寂雲,裴宿洲不确定,她會不會有什麽想問的。

而寂雲若是“不小心”說出去,他不敢去想。

思及此,他忽然道:“我知道有一間別院,我們就去那裏住一晚,明日若是雨停,便下山。”

玉芙一怔,随着瑾郎來到山間一處小院中,院中只有一個嬷嬷,她似與瑾郎認識,看見來人,意外的喚道:“公子。”

玉芙蹙眉,忽然明白了過來,這應當是瑾郎在外的別院,而這個嬷嬷,大抵是裴府中人。

“這是夫人。”裴宿洲言簡意赅,那嬷嬷恭敬道喚道:“老奴給夫人請安。”

玉芙注意到她稱呼的不同,不是少夫人,而是夫人,但她看到瑾郎神色如常,想是一時說錯了嘴便也沒放在心上,任由她将這錯誤的稱呼喊下去。

這間院子并不算大,甚至有幾間屋子空空如也,看起來瑾郎并不常常歇在此處。

不過眼下大雨,的确是一個極好的安身之地。

玉芙讓人将行囊放入廂房,而後才卸下發間釵飾,方才他們同僧人一塊用了膳,現在只有他們二人,而瑾郎此刻正在燈火下寫着什麽,玉芙抿了抿唇,心中突然有些緊張。

方才來時,她身上的裙擺被水沾濕,此刻才意識到,身前的衣物也潮濕了,她看着裏面剛備好熱水,忽然想問一問瑾郎是否要先進去。

但是……

她實在忍不下了。

衣物黏糊糊的貼在身上,并不好受,玉芙腦海中掙紮了片刻,還是起身往裏間走了去。

夫君還不知何時能忙完,她先洗漱,應當沒問題吧。

想明白後,玉芙也不再猶豫,她想趁着裴宿洲忙公務的這一會,趕快洗漱完,可是池水溫熱氤氲,她方才邁步進去,便貪戀這一刻的溫暖。

仿佛先前的寒氣冷意都消散不見。

只餘下這裏的舒适。

一瞬間,她竟有些不想那麽快出去了,可是這念頭剛一升起,外頭便傳開一陣腳步聲,玉芙腦袋一空,驀然想起,不久前,他與他一同洗的那一回。

紅暈自脖頸慢慢升起。

她連忙往浴桶邊靠去,誰知那腳步聲只是掠過了此處,并沒有停留。

一瞬間,玉芙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她既緊張他掀簾子進來,又失落于他絲毫不停留的離開,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這幾日瑾郎待她,并沒有從前那樣熱情。

玉芙匆忙穿好衣後,進去屋子裏,并沒有瑾郎的身影。

她蹙了蹙眉,剛推開房門。

先前的嬷嬷一臉笑意,“夫人有何吩咐?”

“夫君可是出去了?”玉芙疑惑。

“公子說,您身體寒涼,他去給您尋一些泡澡的中藥來,命奴婢在外面候着。”

這樣啊。

玉芙心中一暖,轉身折回了屋子裏去,這間屋子并不如國公府那間奢華,卻也是幹淨典雅,玉芙轉身走了一圈,最後在菱鏡前坐下。

沒過多久,門便被人推開了。

裴宿洲一身寒氣,從外面走了進來,玉芙擔憂的起身,從一旁拿了披風,走上前去,“夫君不該出去的。”

“無礙,你身子如何了?”裴宿洲不在意的拂了拂袖口的折痕,擡眸問道。

“妾身一切都好,讓夫君挂念了。”

玉芙看着他手中的藥草,一時之間也是百感交集,這間別院裏想來沒有,他這株藥草應當是去寺裏借來的,他本不欲這樣辛苦,只因自己多日前随口一說,他便放在心上。

玉芙又感動又心疼。

別院幽靜,偶爾傳來幾聲鳥鳴,裴宿洲握着她的手緩緩坐下,“方才我出去時,向寺裏的僧人借了一個湯婆子,待會睡覺時,你将它放在腳下。”

玉芙怔住,她未曾料到。

瑾郎竟連她足寒都放在心上。

這樣小的事情,連她都沒有在意。

手中的湯婆子灌滿熱水,似乎有千斤之重。

燭火的光影打在眉心,這一刻,她再度因他的舉動而落淚。

“夫君,你真好。”

是她見過最好最好的人。

裴宿洲輕輕撫着她的發,眉間若有所思。

同一時刻,七皇子府。

夜色低垂,萬千銀絲飄落,風呼嘯而過,蕭随慢慢下了轎辇,随行的人連忙撐起雨傘,一行人緩緩朝裏走去。

“殿下,您交代的事情屬下已經辦妥了,另外,屬下查到,三皇子派人去了臨安,可要……”侍衛做了個抹脖子動作。

蕭随擡起手,“不用。”

有了裴宿洲,他絲毫不擔心有人會搶在他前面動手。

“派人去西北一趟,将慕家的人悄悄接回京城。”

侍衛有些詫異,慕家?不是三年前就已經被聖上抄家流放了嗎,此刻去接慕家的人,怕是會暴露他們暗影行蹤。

只是,侍衛看到蕭随一臉不容置喙的模樣,抱拳,恭聲應下了。

只怕是和那位慕家小姐有關。

吩咐好後,蕭随幽暗的鳳眸裏閃過一絲漫不經心,随即擡步走向了後院。

室內未曾燃燈,倒是點着熏香,一股清幽淡雅的香氣拂面而來。

蕭随剛一推門,便看見妝奁前坐着一位素衣女子,她容色傾城,只着了一件幹淨的素紗羅裙,卻難掩眉間絕色。

此人正是慕家大小姐,昔日名動盛京的慕晚。

三年前,本應随着族人流放西北,卻不知因何原由,被七皇子圈養在府中。

整整三年。

腳步聲緩緩響起,慕晚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她低垂着眼睫,看起來嬌弱,仿佛風一吹就倒。

見到七殿下竟未曾行李,而蕭随似乎早已習以為常,并不曾惱怒。

他走上前去,指尖輕輕撫上了她的臉頰。

溫熱柔軟的觸感傳來,蕭随緩緩笑起來,“晚晚,我已經答應了你,會盡快接你的家人入京,你為什麽還是不肯對我笑。”

慕晚長睫輕輕抖動,任由他冰冷的指尖在面容上流連。

三年了,若說她對蕭随還存在一絲情意,那麽這情意被磋磨至此,也就全然無幾了。

“殿下,放手吧。”

好聽的嗓音緩緩響起,菱鏡中的女子緩緩擡起眼眸,看向被權勢侵染了的男子,輕輕道出:“我倦了。”

蕭随一愣,彎腰将她抱起,女子沒有任何掙紮,或者說,她曾經掙紮過數次,可最終,卻沒有改變什麽。

“倦了就睡覺,你怎麽又輕了,可是府上廚子不好,等明日本殿殺了他們,再換新的一批好不好。”

他語氣溫柔至極,可說的卻是世間最殘忍之話。

慕晚閉了閉眼眸,一瞬間,疲憊至極。

他沒有回答她那句懇求放手的話,反而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将她抱去了床榻。

可是,早在三年前,他們就已經走上了兩條永遠不可能同行的路。

慕晚扯了扯唇,溫聲道:“不是廚子原因,是我沒有胃口。”

“定然是他們做的飯菜不好吃,才讓你……”

“蕭随!”倏地,慕晚沉聲道,蕭随的聲音戛然而止,幽暗的眼眸裏閃着危險的鋒芒。

“我累了,想早點睡。”慕晚背過身去,兩行清淚不自覺流出。

蕭随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終是,頗有占有欲的将她拉入懷中,他從後面擁着她,難得卸下僞裝來,露出一副滿足的神情。

二人伴着風聲雨聲在幽暗的寝室沉沉睡去。

最終,誰也沒提起那一句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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