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舊物

第1章 第 1 章 舊物

十一月份的大都已是冷得檐下垂冰花,寒風呼嘯,接二連三地往人脖子裏灌。

辰時剛至,婆子們正端着熱水來回給府裏各院主子送去時,住在沁月軒裏的姜玉禾正盯着面前的垂珠黃穗玉佩走神。

這玉佩并非什麽稀罕之物,色澤也算不上通透明亮,就連做工也是稍顯粗糙,在她一堆绫羅滿目的珠寶飾品裏着實不算起眼。

但她眉心緊蹙,始終未舒展過。

過了片刻,姜玉禾打開旁邊紫桐紅木匣子,裏面擺了幾樣與這玉佩相似的,半新不舊的物什。

最先只是那個木梳,老實說,她一開始壓根沒想起來的,只覺得對方過于莫名其妙。

畢竟她做這聞家的三少奶奶太久了,久到她都忘了,那段曾被她拼命埋葬的歷史。

而此後,玉镯、香囊……一個接一個,從一個月前開始,被人陸陸續續由丫鬟婆子或是小厮送到她的手中。

也讓她塵封的記憶被一點點打開。

特別是對方那一句,“不久後就會見面。”就像一塊巨石壓得她的胸腔要喘不過氣來。

随着門槅被推開的聲音響起,姜玉禾将玉佩迅速放進那匣子裏關上,然後往外看去,進來的丫鬟先是将門阖上,然後才匆匆走進內間,打開簾子回禀道,“少奶奶,奴婢本來跟着好好的,結果那人不知怎地發現了奴婢,還,還托奴婢給您帶一句話。”

“說了什麽?”姜玉禾瞬間有種頭皮發麻的不好預感。

“那人說:‘不久後就會見面,少奶奶不必心急。’”說完,知薇就垂下眸子,餘光又在偷偷瞥着她的神色變化。

畢竟她也不清楚少奶奶為何要讓自己去跟蹤一個送禮的貨郎,若非她清楚少奶奶平日裏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都得要懷疑少奶奶是否同那位貨郎是舊識。

姜玉禾聽得心中一緊,連音量都微不控的調高了一個度,“除了這句,還說了其它的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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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沒了。”

定然是他!除了他還能有誰?定是他不知從哪得知了自己的消息,來要挾自己了。

姜玉禾嫁過人,這是府裏無人知曉的秘密。

只是日子太過窮苦,即使他待自己再好,她也無法說法自己有情人飲水飽,更做不來王寶钏癡情苦守寒窯十八載的做派。

何況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便是那人遇到同樣的選擇,也會……

思緒到這裏時,她驀然想起一張溫柔的臉,心中湧出一股煩躁來。

她得将這件事解決好了才行,不能讓他打亂了自己的生活,最多,最多給他錢打發了就是了。

姜玉禾手扶着額撐在桌上,勉強穩住了心神,擺手讓丫鬟下去了。

“今日之事,莫要對他人提起。”

“是。”

“玉娘在想什麽,想得那麽入迷。”忽然間,一雙溫熱的大手從身後摟住她的腰,待她回過神時,男人的下巴已搭在她瘦削的肩窩處。

待男人接觸到她微涼的身體時,責備的話音也随之傳來,“雖說屋裏頭燒了炭,但晨起的溫度仍是偏涼,你的身子骨又一向弱,也不怕邪風入體,萬一侵染了風寒該怎麽辦。”

沒有回頭,姜玉禾就知道來人是自己如今的夫君——聞澈。

提到自己的身體,他總是這般自責的語氣,只因為自己當初就是為了救他才落進寒池裏,導致她落了個畏寒的毛病。

也就此成了聞澈的心病。

姜玉禾卻從未後悔,他們的緣分就是起于此,此後他們漸生情愫,聞澈更是忤逆父母也要将自己娶回家中。

“我的身體哪裏有像你想的那麽嬌氣,何況你不也說屋內燒了炭嗎。”姜玉禾露出一如既往的溫柔笑意,擡眸望向銅鏡裏倒映出的兩張臉。

她的視線略過自己,而後仔細的臨摹着男人的五官輪廓。

男人彎着腰從身後抱住她,垂眸含笑着注視鏡中彼此,即使什麽話都不說,都有淡淡的溫情萦繞在周身。

聞澈望着鏡中臉頰微微泛紅的妻子,喉結不自然地滾動,“玉娘,我為你描眉可好。”

姜玉禾嬌嗔一聲,“若你畫得不好,我可得是要惱了你的。”

“若是小生畫不好,只望姑娘多多手下留情,莫要惱了小生才是。”聞澈适才注意到她的妝匣裏有一枚格格不入的銀簪,眉心微蹙的将它從裏面挑開。

“這支簪子不好,哪日我給你挑幾支好的。”他知道玉娘在沒嫁給他之前過的日子并不算好,但現在都嫁給了自己,她理應配得上這個世間最好的一切。

并沒有拒絕的姜玉禾将妝匣關上,輕咬下唇說道:“沒幾日就是平陽王的壽宴了,妾身第一次外出參加宴會,心裏頭難免會緊張。夫君可有什麽要囑咐的?”

她半是露怯半是撒嬌的語氣,聽得聞澈心軟又心疼。

但姜玉禾也有自己的考量。

要知道因為她出身低,無論府裏大大小小的宴會都是由聞夫人帶着大兒媳崔雪娥參加的,後面在二兒媳宋時宜進門後,因為她嘴甜會說話逗趣,也會逐漸帶上她。

唯有姜玉禾從未被帶去參加宴會,若非三年前的一場婚禮,只怕都沒有人能想起聞太傅家的三公子已然娶妻。

姜玉禾并不知道婆婆為什麽會讓夫君帶她出去參加宴會,但對于這種機會她也不會蠢得要拒絕。

不過她對于平陽王卻是沒有一絲了解,大嫂雖看不起她的出身,但也不會同二嫂将對她的鄙夷高高在上的擺在明面上,還背地裏同丫鬟嘲笑她的出身,她們二人即使是自己去問,恐怕也不得滿意的回複。

“原來是因為這個,我還以為什麽呢,玉娘放心好了,平陽王和平陽王妃都是好相處之人。”不過妻子都開口了,聞澈斷然不會拒絕的為她介紹起來。

原來平陽王為一個剛從北地右遷回來的官員接風洗塵,那位官員的官職雖未定下,但是聯想到禦史大夫辭官歸鄉一事,這等暧昧的事情都不需要再用指尖挑破。

平陽王之女永福郡主尚未定親,那位魏大人也未娶妻,這其中難保不是有想将人招之為婿的打算。

“夫君可否和我說說,關于那位大人的事?”姜玉禾聽到對方姓魏時,心尖上像是陡然被針給紮了一下。

姓魏,一個月前每隔七日就會送到她手上的一些舊物什,她的腦海中閃過一些荒唐的猜想,但又很快否定了。

不可能的,能讓平陽王接風洗塵的,定然是位大人物,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是他?

正拈了一支眉筆為她細細描繪着遠山眉的聞澈卻是搖頭,“我并未見過那位魏大人,不過今日的宴會上應會遇到。”

世人都是慕強的,何況那位只不過比自己大了五歲就能以寒門之身跻于高官上流,就連自己的父親和大哥在沒有見過他本人的情況下也多次誇贊他謙謙君子,卑以自牧。

也更讓只聞澈好奇他究竟是怎公樣的一位君子,才會惹得一向都吝啬誇獎他人的父親大肆贊美。

他那麽一說,姜玉禾也不在糾結,想來只是個同名同姓的人罷了。

畢竟距離當年一事,都過去了三年之久。

斜斜晨曦從窗邊投進屋內,顯得室內如水般安靜美好。

聞澈停下描眉的筆,摸了摸鼻尖,取過一旁的靶鏡遞過去,“玉娘,你瞧我畫得可好。”

本就不抱多少期望的姜玉禾接過靶鏡,擡眸望向鏡中人。

或許是做好了他會将眉毛畫得一粗一細一長一短的準備,所以當姜玉禾看着鏡中纖細如柳枝的柳葉眉,不禁伸手輕撫眉角,啓唇揚笑,“夫君畫得自然是極好。”

“不過夫君第一次就幫妾身畫得那麽好,該不會是背着妾身經常幫別的姑娘畫吧,若你說是,妾身當真是會惱了不願理你。”

聞澈生怕她真的誤會了什麽,就差直接舉起手來立誓了,“天地良心,我只為玉娘你一人畫過,要說我畫得好,倒不如說玉娘生得漂亮,竟将我這等粗糙的手藝也襯托出了幾分仙氣。”

放下靶鏡的姜玉禾嗔他一眼,“你就慣會說些好話來哄我。”

“我說的哪裏是哄你的話,不過是我妻甚美,為夫實話實說。”

這時,有一丫鬟過來敲門,說道:“少爺,三少奶奶,馬車已經停在外邊了,我們該出發了。”

聞澈轉過身,清澈的眉宇間透着溫潤之意地向她伸出手,“玉娘,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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