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梁喜絕不可能和他談戀愛

第1章 第一章 梁喜絕不可能和他談戀愛。……

在街邊遇到高中英語老師的時候梁喜正在挑橙子,東北天氣冷,本地不産什麽水果,大多靠南方運過來,譬如面前的橙子。

攤主跟梁喜說這是湖北秭歸的帝王橙,很甜,“帝王橙”三個字脫口而出時自帶霸氣,引得幾位路人駐足。

“給我稱二斤!”

梁喜聞聲扭頭,與旁邊人視線對上,張老師?

曾經的熟人等比例變老了,不難認,張老師大名叫什麽梁喜已經忘記,只記得姓張,她上學那會兒還沒實行雙減,各個學校主要科目的老師基本都在家開設小課堂,高一下學期梁喜在張老師家補過英語,她嚴肅的時候經常瞪眼,讓本來就大的眼睛更顯威懾,搞得梁喜膽戰心驚,還好一個月後她爸便做主換了別人。

“老師好。”梁喜像當年一樣稱呼。

張老師頂着啤酒瓶底一樣厚的眼鏡片,愣了兩秒也沒想起來梁喜是哪位,但能叫她老師肯定是曾經的學生無疑。

“啊...在哪上班呢?”

張老師上下打量的眼神充滿疑問,不怪她,化城地方小,上大學的孩子除了考公外基本很少回來。

“辭職了。”梁喜不想細說過程,簡單帶過。

“咱們化城也挺好,生活節奏慢,回來放松放松。”

一問一答,張老師終于從梁喜的眉眼中辨識出一絲熟悉感,“你是不是晚上要參加同學聚會啊?昨天聽你們班主任提過一嘴。”

“不一定。”

梁喜半轉的身子正過來,張老師看見了她右臂上的孝紗。

“家裏誰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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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

一場渾渾噩噩的葬禮,梁喜到現在還是蒙的,三叔打電話的時候她剛從公司辦完離職交接出來,站在街邊聽着車水馬龍的聲音,她仰頭看天,啓明星在急促的呼吸下從清晰到模糊,一股從未有過的虛空将她包圍,好像靈魂中某一部分随着父親去世而被帶走了。

張老師看着梁喜冷漠的臉有些啞然,同學會和葬禮,歡笑與悲傷,兩種極端情緒下的團聚,在梁喜那裏好像沒什麽區別,或許張老師不知道,有時當一個人經歷極度悲傷之後就會變得冷漠。

梁喜剛打算走,張老師忽然拉住她手腕,東瞅瞅西看看,防備一樣小聲問:“那個誰還在你家住嗎?”

那個誰指的是路崇寧,但凡有人跟梁喜提起這個名字都會自降音調,像試探禁區一般,生怕別人聽見。

“不在了。”梁喜淡淡回應。

“你爸去世他都沒回來啊?”

“我沒告訴他。”

雖然梁辰義叫了他好多年“兒子”,于情于理都應該告訴,但梁喜還是選擇隐瞞。

張老師嘆了口氣,“唉,也是可憐孩子。”

這話梁喜聽過太多遍,她苦笑一下,轉身離開。

在不遠處的小攤又看到相同品種的橙子,這次她沒問價錢,直接買了十幾個。

以前梁喜不怎麽吃,因為路崇寧喜歡,所以梁辰義經常買,梁喜跟着吃才慢慢喜歡上,五年前路崇寧離開的時候,橙子是梁喜送給他唯一的告別禮物,只不過以她爸的名義。

放橙子的紙袋裏還夾着一張紙條,上面寫了一句話——“山高路遠,請多珍重。”

連紙條也是梁辰義代寫的。

那時的梁喜并不知道途中山有多高,路有多遠,只知道路崇寧走了,周遭的一切變得漫長無盡。

......

走到小區樓下,電話在包裏“嗡嗡”震動,梁喜掏出來接聽,來電人是小區超市賣貨的店員,說有個文件快遞放他那好幾天了,再不取可能會被退回。

梁喜确實收到一條取件碼,當時在忙梁辰義葬禮,忘記了,她有些不好意思,“現在過去可以嗎?”

“可以。”

超市在梁喜家前面那棟樓,店員正站在門口,手裏拿着文件袋,見梁喜過來,往前迎了兩步,說:“下次記得早點取啊。”

“謝謝。”

梁喜接過,又薄又輕,裏面可能是信或者明信片一類的東西,她耐住好奇心,準備到家再拆。

拎着橙子和文件袋上樓,梁喜把堆把門口的紙箱折扁坐在客廳地上,拿過文件袋扯掉封條,拽出一個黃皮信封,封口用膠粘住,上面竟然寫着路崇寧的大名,還有“親啓”二字,很明顯不想讓梁喜或者別人拆開。

什麽意思?電話寫她,信卻是給路崇寧的?可他不在國內啊......

梁喜一時想不明白,又拿起文件袋看,上面信息顯示快遞從化城的林業新區發出,詳細地址沒有,寄件人是張先生,姓張的人太多了,梁喜認識好幾個,她又照着電話號碼撥過去,空號。

信捏在手裏,梁喜雖然好奇但不會拆開,她環視客廳一圈,目光所及之處空蕩冷清,前幾天這間房還擠滿了人,都是梁辰義生前朋友,有老同事,也有單純的酒友,這些人中最顯眼的要數一位警察,他忙前忙後,像至親一樣,在場的都知道他是梁辰義好兄弟信民的兒子,叫“信航”,梁辰義和信民還有路崇寧的父親路召慶一起當過兵,轉業後相繼到化城定居,三人經常一起吃飯,處成了鐵哥們兒。

梁喜一直覺得奇怪,她爸這個人平平無奇,嗜酒,不關心老婆,坐過牢,出獄後警察當不成了,日子過得渾渾噩噩,卻唯獨對朋友的事最上心,好人緣怕是他這輩子身上唯一的優點,也虧得這個優點,朋友上門發現他死在家中。

至于死因,醫院最後給出的結論是腦出血,孤身在家,沒人幫他撥打120。

葬禮結束後家裏又恢複了往日空蕩,梁辰義死了,梁喜是唯一的繼承人,十五年的老房哪裏都破,可對目前的梁喜來說它算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其實早在梁喜大二的時候梁辰義就把房子過戶給了她,當時她還執意不肯,現在想想,或許梁辰義怕自己有什麽意外吧。

葬禮之後,梁喜幹的第一件事就是拆家,除了嵌在牆上暫時拆不掉的,把能扔的都扔了,親戚在背後議論,說她爸剛死,她就迫不及待把東西扔了,白眼狼一個,跟她媽一個德行......

尤記得當年小升初考試結束後,梁喜聽到梁辰義對老婆程恩君說:“趁我清醒,咱倆把婚離了吧,家裏的錢和房子都給你。”

程恩君沒要房子,也沒要錢,更沒要梁喜,提都沒提,這麽多年過去,梁喜對她媽的模樣已經模糊了,只記得有點瘦,親戚說她長相乖巧,性格卻倔得像頭驢,說後半句的時候直勾勾盯着梁喜,話裏話外意思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爸媽離婚後梁喜再沒見過她媽,電話倒是打過幾次,前兩次都是問成績,中考、高考,得到不太滿意的回答後她嘆了口氣,說朋友家的孩子考得特別好,最後一次是問梁喜大學畢業後在北京有沒有找到好工作,一個月賺多少錢。

她好像在期待什麽,梁喜想,或許她期待這個女兒能有出息,借此滿足為人父母的虛榮心,但梁喜沒能給,所以她也吝惜了其他方面的關心與問候。

後來家裏有關程恩君的物品和痕跡随着時間推移逐漸減少,到最後只剩下一樣,那就是梁喜本人。

梁辰義的酒越喝越多,酒瓶堆得絆腳,直到路崇寧住進來,他每天孜孜不倦地把滿地酒瓶扔到外面,再把房間收拾幹淨,然後去學習,那是梁喜第一次切實知道什麽叫“寄人籬下”,也切實知道原來人生際遇可以在一夜間一落千丈。

轉眼路崇寧去日本打工已經五年,從梁喜大一開始,到現在她第一份工作辭職,路崇寧一次沒回來過,雖然青春期大部分時間兩人都在一起生活,但這五年彼此像斷了線的風筝,沒有任何交集。

從塑料袋拿出一個橙子,梁喜用手掂了掂開始扒,信封從腿上滑下去,落在地板上,“路崇寧”三個字晃得她眼暈。

橙子皮撕裂,氣息在空中彌散,聞到清新的橙子味梁喜從回憶跳離,她看眼時間,一會兒要去參加張老師提到的同學聚會,她本來不想去,因為高中時曾發生一件至今讓她感到芥蒂的事,那次間接引發了她和梁辰義之間唯一一次劇烈争吵。

梁喜初中時成績還不錯,但升入高中後各地尖子生湧上來,導致她成績一直平平,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壞,有次月考掉到下游,明顯感覺班主任看她眼神不對勁,還趁晚自習把她叫到走廊談話。

“梁喜,你對你這次成績有什麽想法?”

梁喜低頭不答。

“你爸還要請我吃飯,我差他一頓飯嗎?有那功夫還不如回家好好教育你,把成績提上來,別拖全班平均分後腿。”

梁喜被宋老師說得一陣臉紅,他見梁喜閉口不語,于是變本加厲,“你爸什麽人我也有所耳聞,你現在不學,以後想跟他一樣啊!”

剛才一直悶着頭的梁喜忽然擡起頭來,眼裏淚花閃動,“我爸什麽人我最清楚,他生我養我,工作的時候是位好警察,輪不到別人評判。”

梁喜說完轉頭離校,門衛室保安将她攔住,她愣是在保安瞪眼注目下利落跳過栅欄,回家後她對梁辰義說:“以後不許再跟宋昌文有來往,吃飯、打電話通通沒必要,以後家長會你也別去了。”

梁辰義被搞得莫名其妙,梁喜翹課已屬不對,又劈頭蓋臉把他說了一頓,父女倆你一句我一句吵起來,最後誰也不理誰。

梁喜每每想起這段都覺得心裏不好受,奈何班長發了好幾遍信息,說宋老師得了癌症,這次聚會可能是最後一次了,上學時宋老師雖說對梁喜一般,但畢竟師生一場,有情分在,該去。

......

收拾收拾出門,經過小區門口時梁喜聞到一陣花香。

五月初,化城已經暖和了,街邊的丁香花相繼盛放,她不怎麽喜歡丁香花的味道,卻還是年複一年地盼着花開。

或許因為生活黯淡乏味,祈禱時間飛逝是唯一的消解之法。

走進飯店包廂前梁喜沒想到這次同學聚會能來這麽多人,畢竟不是春節,竟然有路遠的特意趕回來,看來班長還和當年一樣,組織力極強。

除了他和同桌高月,梁喜和別的同學聯系甚少,高中時她有點個性,只跟有眼緣的人玩,其他人不願多打交道,不過高月全家在她畢業後遷居去了三亞,路太遠,沒趕回來。

環視一圈,每個人都神采奕奕,穿着打扮看似平常,卻難掩用力,都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現在舊相識面前,以此證明自己混得還不錯。

吃飯間隙梁喜聽到旁邊有人竊竊私語問她是誰,另一個人反問:“你還記得路崇寧嗎?他家出事後不一直在梁喜家住嗎?”

同學顯然對路崇寧更感興趣,“他現在在哪混呢?”

“梁喜啊......”

“不是,路崇寧!”

“不知道,他家欠了好多錢,估計躲出去了吧,聽說他爸死了,債主能拿孩子怎麽樣。”

能怎麽樣?堵在學校門口逼路崇寧還錢,在沒有監控的胡同裏把他胳膊打到骨裂,到後來他被迫在大二那年退學,出國打工還債......

如果這些都不算怎樣,只能說苦難太過尋常。

飯局沒持續太久,考慮宋老師的身體,班長早早張羅散場,等宋老師離開有人提議去唱歌,梁喜沒興趣,準備打車回家。

剛走出飯店,梁喜聽見有人叫她名字,回頭發現是曾追過她的侯海東。

聚會開場時班長讓各自輪流介紹一下現狀,這位侯海東在一所鼎鼎有名的建築公司上班,看樣子賺得不少,連這頓飯都是他請的,沒讓大家AA。

高中畢業後各奔東西,梁喜沒再見過他,曾經的纖瘦少年,如今變成臃腫的大人,腰帶卡不住啤酒肚,其實不只他,梁喜在這場飯局中見到了每個人的變化,大學和社會交予了相同的東西,但落在每人身上的領會不同,混得好,混得差,成為兩種最直白的标簽,梁喜知道自己被歸為後者,但她沒所謂。

“有事嗎?”

其實梁喜有點不耐煩,還是忍着問了句。

侯海東呲牙笑笑,“一起唱個歌呗,才八點多。”

ktv就在飯店對面,窗戶上閃着五彩的光,令人眩暈。

“不了,我還有事。”

“好不容易聚一回,太不給面子了吧!”

剛要再次拒絕,梁喜肩上忽然搭過來一只手,她轉頭視線向上,心頭一驚。

路崇寧?

不是吧?!

梁喜的身體僵住一般,一時有種堕入夢中的不真實感。

“同學,不好意思啊,家裏管得嚴,下次聚。”

低沉的聲線,陌生又熟悉,和變聲期那會兒雖然有點出入,但肯定是路崇寧無疑。

“等等!”侯海東伸手攔住,“你是他男朋友嗎?”

路崇寧沒正面回答,伸出一根手指支開侯海東,帶梁喜離開。

一旁笑着看戲的班長終于開腔,“早幹嘛去了?當初追得半途而廢,這會兒又起勁。”

侯海東的目光還黏在梁喜身上,等緩過神他看向班長,“梁喜處對象你知道嗎?那男的我感覺有點眼熟,好像在哪見過。”

班長望着兩人離去的背影,緩緩說道:“梁喜絕不可能和他談戀愛。”

“這麽肯定?”

“他倆是兄妹,那男的是她哥,名字忘了,比咱們高一屆。”

身旁人三兩湊一堆,互相招呼着朝不同方向散去,班長拍拍侯海東肩膀,“別看了,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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