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只不過幾個溫柔時刻

第3章 第三章 只不過幾個溫柔時刻。……

梁喜藏在腿邊的手用力扣了下地板,雖然心裏暗罵,可臉上必須佯裝自然,那是她自己的面子,得保住。

“我爸的骨灰在陽臺,別吓着你。”

路崇寧望過去,“怎麽沒葬公墓?”

梁喜從兜裏掏出出門前摘掉的孝紗,重新戴上,“我不想讓我爸埋在黑黢黢的地底下,三叔都說不動我,也輪不到你操心。”

梁喜她三叔叫“梁辰景”,和梁辰義是表兄弟,比他小兩歲,雖算不上至親,但兩家處得還行,三叔一輩子當公務員,生活得一板一眼,只是感情生活多舛,第一任妻子因他出軌而離婚,家産被分走大半,第二任妻子又出軌別人,讓人不得不感嘆命運如此神奇,又不偏不倚。

年近五十,三叔獨自帶着和第一任妻子所生的兒子生活,現在每天上班下班,只等退休。

“還有嗎?”路崇寧指着梁喜胳膊上的孝紗。

“你免了。”

他勾勾手,示意拿來。

梁喜猶豫了下,回屋找到遞給他,連同孝紗一起遞過去的還有寫着“路崇寧”大名的信件。

“什麽?”信封颠來倒去,路崇寧問梁喜。

“你的信。”

梁喜将今天取快遞的事講了一遍,路崇寧聽完趕緊撕開,裏面是一張貌似從筆記本上面扯下來的紙,邊緣鋸齒明顯。

“小寧,估摸你合同要到期了,梁叔想讓你回國,別總在外面飄着,家裏人都惦記你,回來後和喜喜好好生活,兄妹間相互幫襯,替梁叔多照顧她,別再糾結過去的事,一切朝前看,你這幾年寄給喜喜的錢我都給她存着呢,我沒跟她說,回頭你告訴她。

對了,你愛吃的那家醬牛肉我給你辦了張會員卡,放魏哥那了,回來一定要去吃,味道一點沒變——梁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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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內容一共就這麽多,短短幾行像是寫盡臨終囑托......

路崇寧神情凝重,看得仔細,這封信的字跡有些潦草,個別地方筆斷油了,還好不影響識別,只是內容看似簡單,路崇寧卻一下看出異樣。

他愛吃的不是醬牛肉,而是一家海鮮排檔,老板也不姓魏,他和梁辰義共同認識的魏哥開的是砂鍋店......路崇寧覺得梁叔不至于記錯,所以他是故意的嗎?

旁邊,梁喜好奇信裏寫了什麽,時不時偷瞄一眼,路崇寧見狀把信遞給她。

得到當事人允許,梁喜接過逐字逐句開看,等讀完她臉色變得和路崇寧一樣凝重。

“我爸給你的?!”

梁辰義明明死于腦出血,他怎麽會未蔔先知給路崇寧寄這封信?

梁喜實在想不明白,她爸平時嘻嘻哈哈,活得比較樂觀,喝完酒有時絮叨有時睡覺,沒惹什麽大亂子,這些年父女倆雖然時常拌嘴,但一會兒就好了,談不上怨誰,剛得知梁辰義死因時梁喜很自責,如果她在家可以及時撥打120,說不定人還能救回來,可眼前這封信是怎麽回事?

忽然路崇寧想到什麽,他放下信,打開行李箱找到一個本子,翻開從裏面抽出一張紙條,梁喜湊近,一串熟悉的話躍然眼前,“山高路遠,請多珍重。”

是五年前梁喜讓她爸代寫的紙條,沒想到路崇寧還留着。

有了實物對比,路崇寧才敢确認這封信是梁辰義親筆,他将紙條遞給梁喜,她轉頭望向別處,假裝沒看見。

路崇寧扯過她手腕,把紙條強塞給她,“你讓梁叔寫給我的,是嗎?”

梁喜只覺腦袋轟地一下,“我寫它幹嘛?!你看我很閑嗎?”

路崇寧盯着她的雙眼,用目光将人鎖定,只是這份目光并不純粹,眼下沉默比任何話都磨人。

梁喜試圖扭轉,“一張紙條也能留五年,我看你比我閑多了。”

千挑萬選,還是選了句傷人的話。

路崇寧一副不在意的樣子,也沒回嘴,他把紙條和信一起放進本子夾好,說:“房子賣了吧。”

突來一句讓梁喜感到驚詫,而他下一步的動作更讓梁喜瞪圓了眼。

只見路崇寧從兜裏掏出一包煙,起身走到陽臺打開窗戶,抽出一根叼在嘴上,輕輕一咬,随着爆珠碎掉的聲音他把煙點着,吸了一口,說:“這房子雖然有人去世,但不是兇殺,又屬于學區,價錢不會低,暫時賣不出去還可以租,收的錢你自己存好,我重新租個房子,你要回來就去我那住。”

路崇寧說話時梁喜一直盯着他看,話裏話外的語氣,眉宇之間的神情,甚至舉止投足沒有任何稚嫩,一個尋常的男人,又好像不太尋常。

愣了半天,梁喜叫了聲“路崇寧。”

他從煙霧裏擡頭,目光迷離。

“你怎麽抽煙了?”

不是興致突來的一根兩根,而是經常性的習慣,夾煙、點煙,看熟練程度就知道。

路崇寧輕輕呼口氣,煙霧随之飄出來,“嗆到你了嗎?”

他撿起一塊橙子皮往裏彈煙灰。

以前梁辰義帶朋友回家,煙還沒等點上,路崇寧就把煙灰缸遞過去了,怕那些人亂彈,如今他自己也變得和那些人一樣随意。

其實這不是梁喜第一次見路崇寧抽煙,只是距離第一次過去太久太久。

多年前的一個晚上,路崇寧像往常一樣放學回來,飯後梁辰義把路召慶去世的消息說了,路崇寧當時聽完一字不吭,開門下樓。

梁辰義以為他不好受,出去散散心,可到八點還沒回來,梁辰義急了,叫梁喜跟他分頭去找。

沒走多久梁喜先找到了路崇寧,小區東門外有一片長滿荒草的空地,春夏時綠意盎然,秋天時一片昏黃,冬天卻布滿破敗,恰巧化城的冬天如此漫長,當梁喜看見路崇寧時猛然覺得,他們也是這破敗的一部分。

一堆建築廢石碼得毫無章法,路崇寧蹲在上面,嘴邊的煙一明一滅,他腳邊全是抽完的煙頭,朝着各個方向散落,而悲傷像無邊無際的黑色海水瘋漲,像要把他吞噬。

梁喜不知道怎麽形容看見那些煙頭時心裏的情緒,仿佛她被一股力量拉到海水邊緣,浪花湧動,打濕了她的褲腳,狂風猛烈,吹亂了她的發絲。

靜默許久,等到路崇寧抽完最後一支煙,梁喜走過去,俯身單手環住他,很輕,有點不敢觸碰。

就這樣,十五歲的梁喜獻出了人生中第一次擁抱,淺淺的,伴着夜風吹拂,她說:“哥,你別難過。”

兩人面龐相悖,路崇寧咬牙隐忍,最終一滴淚無聲落在梁喜肩頭,似有千斤萬斤重......

他剛出國的時候梁喜在心裏反複發問,“路崇寧,我那麽努力跟你考同一所大學,你說走就走,難道不覺得欠我嗎?”

後來某一天,梁喜只身來到小區外那片荒地,坐在路崇寧曾經坐過的石堆上看了一場久違的日落,這場日落莫名治愈了她,自此路崇寧的名字被她深藏,輕易不再提起。

熟悉的畫面讓過去某個時段的情緒卷土重來,梁喜感覺胸口憋悶,壓抑得難受,尤其是看到路崇寧跨越幾千裏切實地站在眼前......

“賣不賣你自己做主,我只是建議,你可以不聽。”

煙燃到尾,路崇寧将煙頭按滅在橙子皮裏,梁喜全程看着他抽完,随着火光熄滅,一個念頭從梁喜心底冒出來,從見到路崇寧不過半小時,她好像再次陷入無法自拔的境遇,非常不妙。

......

行李箱打開,路崇寧蹲在地上開始收拾行李,這個行李箱不大,和其他從國外回來的人不太一樣,當年走的時候拿的就是這個箱子,梁辰義給他買的,用了幾年時間,四角磨損嚴重。

路崇寧的後背在梁喜視線裏緩緩挪動,細長,挺拔,記憶裏他總是穿着校服低頭行走的模樣,時間和遭遇改變了他,也讓梁喜覺得陌生。

箱子裏的衣服被路崇寧一件件扔到箱蓋上,梁喜發現這些衣服樣式單一,多數像工作服。

箱子一角有個被白布裹得嚴實的東西引起了梁喜注意,“那個是什麽?”

路崇寧目光掠過,“骨灰盒。”

梁喜剛捧過親爹的骨灰,自然對這東西熟悉,可出現在路崇寧的行李箱裏,很奇怪。

“誰的?”

“同事,人在國外沒了,我幫他家人把骨灰帶回來。”

三兩句話簡單說完,路崇寧眼前閃過一些畫面,撐地的手有些抖。

“收拾收拾走吧。”

路崇寧拿了換洗衣物塞進塑料袋,比用橙子皮彈煙灰還要随意。

梁喜盯着行李箱愣神,沒聽見說什麽,他順梁喜視線看過去,盡頭是一件黑色T恤,胸前的大寫字母LX在翻動間露出來,被燈光晃得無比耀目......

如果梁喜沒認錯的話,這是兩人剛确定關系時她特意在網上定制的,收到後偷偷藏起來怕梁辰義看見,等到周末放假,謊稱和同學出去玩,實際卻搭火車跑到路崇寧學校給他送T恤。

有一次很險,路崇寧大一放寒假回來,趕巧兩人不約而同穿了這件T恤,還是梁喜反應快,跟路崇寧說:“我不是讓你給我寄回來嗎?怎麽自己穿上了?”

然後又跟梁辰義解釋,說她們班做班服,為了湊數,所以給路崇寧帶了一件,但郵寄的時候被班長寄錯,梁辰義也沒多想,這事就打馬虎眼過去了......

行李箱關上,路崇寧起身,擋住要問話的梁喜,“走吧。”

“去哪?”

“出去找個旅館住。”

梁喜新買的床要明天送,沒想到路崇寧今天突然回來。

“不去!我認床,在外面睡不着。”

“請問家裏有床給你認嗎?”

“那也不去。”

路崇寧沒再堅持,而是俯身去拽梁喜的手,直接把她拉起來。

修長、粗糙,繭子磨到梁喜手指,觸感真實。

想想過去,兩人的戀愛不僅談得短暫,還無比純情,在一起大半年只偷偷牽過手而已,那時路崇寧的手細膩光滑,和現在完全兩種觸感,再有就是一些簡單的肢體接觸,刮鼻子,摸頭發,攬肩膀,除此再無其他。

只不過幾個溫柔時刻就吊了梁喜五年,路崇寧離開之後她心裏走不進任何男人,她暗罵自己沒出息,當初主動提分手的勇勁随青春消逝,一去不複返。

......

夜裏,樓下的“好如居”旅館照常營業,牌匾散發幽深而暧昧的紅光,吸引着過往旅人。

這家開了十幾年,老板換了三茬卻屹立不倒,梁喜從門前經過無數次,沒想到竟有光臨的一天。

前臺姐姐看見一男一女進來,下意識問:“一間大床房啊?”

“兩間。”路崇寧說話從兜裏掏出幾張皺巴巴的紙幣和身份證。

姐姐低頭看出生日期,“成年了啊!不用不好意思,想開一間直說,姐給你開。”

路崇寧語氣如常,“兩間,住一晚多少錢?”

“......兩百。”

“我付。”梁喜滑開手機,她好久沒用現金,都有點不認得。

路崇寧大手張開遮住收款碼,把錢遞過去,前臺姐姐意味深長地瞥了梁喜一眼,低頭辦入住。

帶線的鍵盤縫隙積着陳年灰垢,鼠标也幹淨不到哪去,兩樣東西相互配合,像要把髒亂差一齊敲進屏幕裏。

相比這些,旅館房間還算幹淨,但梁喜翻來覆去睡不着,腦子裏閃過梁辰義的臉,她在心裏默念道:“爸,路崇寧回來了,以前沒告訴你,我很喜歡他,你一直希望我和他以兄妹身份相處,嗯,這次我聽你的。”

深夜,走廊時而傳來行李箱拖動的聲音,還有開門關門的響動,梁喜迷迷糊糊睡着,夢裏盡是從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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