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難哄
難哄
這座需要預約的私人高爾夫莊園位于護城的最南邊,背靠宋氏去年開發的度假山莊和靈慈寺。
如今有錢人彰顯地位的方式似乎總與“私人”二字挂鈎。
宋昭寧有位來自一岸之隔的港島朋友,幾年前和政府達成友好合作,在自家豪宅前修繕了一條以妻冠名的私家道路。
她靜靜地想,愛總是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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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入長道,兩側綠植森森,芬香馥郁。
大概過了二十來分鐘,懷願對鏡重新補妝,巴掌大的小巧化妝鏡往宋昭寧方向一偏,她低頭,下颌到脖頸的線條幹淨流暢。
感知她征詢目光,宋昭寧掀起冷白眼皮,眼尾上挑。
懷願知道她要問什麽:“沒什麽,就是覺得,有些人真的是上帝寵兒,美得從不費力。”
“這句話從你口中說出來沒有任何信服度。”宋昭寧單手控着方向盤,難得促狹地揶揄她:“緊張了?放心,章導不潛人也不吃人。”
懷願輕哼一聲:“宋總別看輕人了,這個角色勢在必得。”
随着車程的推近,如巨獸背脊的綠色草場在眼底鋪開,随着山巒地形起伏波瀾,遠遠一眺,如一汪祖母綠的海浪。
負責接待的經理恭候多時,見了人,拉開車門的同時妥帖地用手掌抵着車頂,宋昭寧笑說謝謝。
“宋總,懷小姐。”
他先後致以社交場合的微笑:“費董和章導已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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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寧不會犯遲到這種最低級的錯誤,事實上她比約定時間提早了三十分鐘,聞言懶散挑眉,多問一句:“章導下榻湖濱酒店?”
經理點頭:“上半程才從靈慈寺回來。”
湖濱酒店和靈慈寺一個山腳一個山腰。
宋昭寧和章導沒有私交,章導早年在機場逮到那會兒只有十幾歲的宋盈詞,希望她出演自己電影,宋盈詞沒答應,推說學業為重。
後來章導全國各地海選,終于挑了一個側臉與宋盈詞有幾分相似的女孩,爆冷奪得最佳新人獎。
宋昭寧走了宋盈詞的人情,才請得到章導。
如果懷願不理想,那麽宋盈詞大概得為這樁對賭協議買單——去給章導當女主角。
當然是開玩笑。
“章導很青睐你妹妹。”
懷願想起曾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姑娘,她們宋家人都挑最好的基因長,這兩姐妹的模樣沒有半分相似,卻各有各自的花期。
“再青睐也沒用,小姑不可能同意讓她進演藝圈,哪怕是章導的電影。”
懷願若有所思地點頭,勾了勾飽滿流麗的唇:“确實。你知道存導請的男三嗎?帶資進組那位,聽聞是哪位龍頭大亨的孫子,人還成,演技是真的稀爛。”
“我認識的哪位地産大亨沒有孫子進娛樂圈。”宋昭寧淡淡道:“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你不經常以我女朋友自居?”
懷願擡手掩唇,秀氣內斂地笑:“女性朋友,沒有錯。”
步行到全景觀光的玻璃樓,四面八方的采光,視線被濃郁清醒的綠意填滿。
宋昭寧遙遙和坐在裏面品茶的費董點頭,懷願卻忽然握住她胳膊。
她回頭,銀色benz映着璀璨日光緩緩泊停,不等門童迎接,身形修長俊朗的司機下車,他撐起華麗複古的遮陽傘,避免伸出來的一截細嫩腳踝被陽光曬到。
宋昭寧眯起眼。
肩寬窄腰,雙腿又直又長,陽光曬得微微透明的白色襯衣貼着緊實腰線,沒有系統訓練過的腹肌隐約鼓漲。
全賴過于優越的身高和形體,就算是網購39.9包郵的買一送二的白襯衫,在他身上也格外吸睛。
宋昭寧常帶懷願出入,護城二代圈裏的人她識得七七八八。
“顧小姐呢。”懷願附耳,輕言細語:“但,聞也怎麽……?”
顧馥瞳生得好,巴掌大的鵝蛋臉,梳着大光明,顱頂飽滿,遮陽帽和高馬尾,一身青春洋溢的白色球服,短裙之下是兩條筆直光潔的長腿。
她嬌嬌氣氣地對聞也說了什麽,聞也面無表情,額角貼着一塊白色創可貼,他低聲應了什麽,距離不近,宋昭寧聽不清。
“你陪我啦,我要你陪我!我們不是說好了嗎?我給你付這個數字,今天你必須陪我!”
年紀輕的小女孩,無論是撒潑撒嬌,別有一番動人的滋味。
顧馥瞳不樂意地撅起嘴,眼眸和雙唇亮晶晶,她幾乎不用重色的化妝品,天生氣血充足的面頰淡掃桃粉,她羞惱地跺了跺腳,雙手纏住聞也手臂。
聞也眉心一跳,随後平平搖頭:“抱歉,顧小姐,我會在車上等您。”
拳擊留下來的傷痕不是隔夜就能消除。
無知無覺的顧小姐正好掐到他手臂內側的淤青。
宋昭寧站在闊葉梧桐投落的綠蔭裏,淡色眼珠冷冷地看着這兩人演豪門大小姐愛上開車窮小子的苦情劇。
“我不同意。”
她委屈得簡直快哭了,當衆被拒絕的滋味難堪而複雜,“你還要多少錢?我可以加給你!”
聲音太大,懷願不由得側目。
從指縫漏下一點錢甚至不能購買顧馥瞳身上的一件裝飾品,但對于窮苦人家出生的小孩來說,這些錢足夠救命。
聞也目光微微閃動,喉結和唇角極端克制,但他在宋昭寧的目光裏微微低下頭。
動作幅度很輕,她看在眼底,說不出什麽滋味。
高傲者為愛低頭的故事,宋昭寧已經在宋斂或周敬航身上欣賞,但聞也——
算什麽呢?
卑微者為錢低頭,似乎更符合普羅大衆的印象。
盡管沒有喜聞樂見的劇情橋段,卻在每天真實上演。
去而複返的經理快步折到她身邊,輕輕地咳了一聲:“顧小姐,我來替你停車。”
顧馥瞳含着水光的漂亮雙眸瞥他一眼,随即抽抽鼻尖,細聲細氣地說:“好,你去停車。聞也,你陪我去見我大伯,我大伯人特別好。”
嬌蠻發作的小姐實在難哄,她打定主意要讓自己大伯見一見這寡言冷淡的年輕人,窮小子又怎麽樣?只要給他一條青雲梯,他肯定會大有作為。
不谙世事的千金公主如是想。她沉浸在自己構想的未來藍圖,沒注意聞也的臉色愈發蒼白。
懷願眼神轉了一圈,她和聞也不熟,犯不上替他說話。
宋昭寧卻不一樣,她這人最是面冷心熱。先前已經因為聞也和席越翻臉,與其讓宋昭寧繼續和聞也糾纏不清,惹得宋、席兩家不睦,倒不如自己出面。
懷願打定主意剛想解圍,宋昭寧忽然截斷她未出口的話:“馥瞳,等你很久了。”
顧馥瞳聞聲回頭,見到是她,小姑娘如被長輩抓包的小輩,雙肩細細地塌了一瞬,而後很快直起腰,把聞也胡亂一推,她沒用力氣,卻不慎撞到聞也傷處,他踉跄半步,後腰抵到未關合的車門。
“寧寧姐姐。”顧馥瞳走過來,抿着唇打招呼。
宋昭寧神色平淡地點頭:“這是懷願,這是顧馥瞳。”
女明星的表情管理在圈內頗負盛名,懷願伸出手,禮貌地與小姑娘握了一下,唇邊笑容恰到好處,既不顯得疏離,也不過分谄媚:“你好,顧小姐。”
顧馥瞳自幼接受的教育讓她不會肆意輕賤任何一個職業,更何況懷願走到今天,她所斬獲的獎項和榮光,和任何一個男人無關。
小縣城出來的女孩子能走到圈內一線流量,并且還是難能可貴的演技美貌并存,懷願怎麽不算自己人生的大女主?
顧馥瞳歪着頭,雙眼輕眨,天真地問:“你認識我呀?”
“見過一面,顧小姐大概不記得。”
和大美女的交談身心舒服,顧馥瞳轉瞬把聞也忘在身後,她不好意思地咬了咬下唇,這類小家子氣的小動作由她做來格外可愛。
“不可能啦!我對美女過目不忘。”
懷願微笑:“以後我會努力讓你記住我,用我的電影。”
同時低頭打開坤包,撕開一張粉色包裝的濕巾紙,沿着顧馥瞳微滲晶瑩薄汗的白皙頸部摁揉。
“這兒太陽烈,我們到裏面說。顧小姐真是水做的妹妹崽,別曬化了。”
懷願收回手,明晰腕骨戴一枚水頭純淨的翡翠。
按理說她的年紀太輕,撐不起這類飾品,但她言行得體,儀态大方,很博好感。
顧馥瞳眨眨眼,她沒見過這種款式的大美人。
她所經營的二代圈子,哪有這樣親切可愛的姐姐?就算是不把自己當幼稚小鬼看待的寧寧姐,也很少露出“我能拿你怎麽辦”的無奈寵溺。
“妹妹崽是什麽意思呀?”
懷願擡起手,纖柔五指抵着顧馥瞳濃密烏黑的眼睫,遮擋枝桠罅隙漏下的寸寸金芒。
“誇你很可愛,是小女孩。”
宋昭寧落後她們二步,那兩位聊上了互加微信的異父異母姐妹也沒時間分一眼看她是否跟上。
身後傳來車子引擎的發動聲,不是那輛搭載顧馥瞳的奔馳商務,而是另外一輛庫裏南——
嗯、庫裏南?
今日赴會之人沒有庫裏南。
念頭一閃而過,宋昭寧駐足回望,商務奔馳半降車窗,聞也系上安全帶,正好擡頭。
宋昭寧想了兩秒,迎着他驚惑不解的目光走來。
“你還好嗎?”
她居高臨下地站着,目光極輕地瞥過她記得的幾處傷處。
聞也避無可避地想起昨夜荒唐,那張印有她名字的名片,和她溫和冷淡的香氛尾調……
光是想想,渾身血液上湧,逼得耳骨發紅。
他尴尬地轉過臉,手肘不知碰撞到哪處,原本的半窗緩緩上行,在宋昭寧意味不明的目光中全部合上。
與之高昂價格相符的是優秀的安保性能,隔着這扇改裝過的精鋼玻璃,宋昭寧靜了兩秒,屈着手背,彬彬有禮地叩了三下。
然後是漫長的半分鐘。
護城的三月并不惱人,相反,很有綿綿纏夾的況味,陽光只對女明星和小公主有殺傷力。
宋昭寧若有所思地撚着指腹,她從車窗收回手,手指染上薄薄熱意。
盡管不該擅自賦予無機質生物感情,宋昭寧錯覺這車窗下降得極為不情不願。
聞也沒有看她。
從宋昭寧的角度,恰好是年輕男人的銳利眉弓,優越鼻骨和緊抿唇線。
再往下,白色襯衫一絲不茍地束入腰線,皮帶将凹陷處锢得更緊。
結實僵硬的胸膛随着呼吸輕微起伏,宋昭寧神色不動,察覺他隐忍之下的呼吸微亂。
聞也不答,搭着皮質方向盤的右手因為過于用力撐起森白骨節,她掃過一眼,屈着手肘搭載車窗邊緣,明明溫和冷淡的香水卻極為強勢霸道地溢入鼻息。
“聞也,說話。”她頓一頓:“待會兒我會讓經理帶你到休息處,你等我。”
清瘦冷白的喉結重重一滾,他搖頭:“不敢勞煩宋總。”
“……”
宋昭寧微眯起眼,審視目光自上而下。
片刻,笑音輕慢:“現在說這些,未免太晚了。”
他咬肌緊繃,沙啞地回答:“不晚。我欠宋總的,一定會想辦法還上。”
宋昭寧垂眸半晌,最終點點頭,視線撤回時淡聲:“其實我不怎麽喜歡讨價還錢,浪費時間,也浪費心情。聞也,我希望你更懂事。”
實在是意興闌珊的對話。
她笑一笑,不等聞也回話,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