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來客

來客

宋昭寧很少參加官方晚宴。

她不是派對動物,和宋思窈、宋愈那種耳聽六路眼觀八方的交際花不同。

和宋斂倒是同一路人,公事私事,從不混為一談。

而且,男人為主的場合,女性,尤其是漂亮的女性,通常是漂亮無味的點綴,就像奶油蛋糕裝裱的可口櫻桃,看着新鮮,其實是冷藏許久的罐頭。

宋昭寧不打算把自己變成其中之一。

說來也巧,遇見賀家那位,和他新婚燕爾的夫人。

她是樣貌非常年輕的女孩子,如一副舊年古畫,氣韻深致,端莊雅量。聊得投緣,得知她學古漢語出身,不由得更高看三分。

這年頭,妄圖嫁入豪門的美夢數不勝數,但童話故事也有結局,曾經光芒萬丈的明珠寶玉,婚後洗手羹湯,甘當嬌妻。

偏偏賀家那位不同,談笑間儀态萬千,引經據典,中英法無縫切換,名利場唯她怡然清醒,紙醉金迷的一蓬幽然檀香。

賀清越就在身後看着,偶爾攬一攬她的肩,問她累不累,又介紹自己是她的丈夫,姓賀,搞商業的,沒什麽本事。

其實,在初老師之前,他身上也有一樁家人指點的商業聯姻。對方她認識,戚映。後來握手言談,從商業聯姻專為戰略合作夥伴,也是可喜可賀。

至于戚映,這幾年涉獵電影圈,據說正在捧一個小演員,好大的動靜和手筆,上億的解約費投下去,連聲響兒都聽不見。

戚家兩位小姐各有領域建樹,年紀稍長的戚蔓語身邊跟了個小她六歲多的年輕男孩子,據說是弟弟,但兩人關系親密。

唐悅嘉抿着Conti,2014年,價位在15萬上下。

她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掰着手指算是這一口昂貴還是這支水晶香槟杯昂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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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寧讓燕尾服的侍應生換一杯甜白氣泡酒,說這個适合小女生。

唐悅嘉雙手捧着臉,她目光流連過衣香鬓影的名利場,盛大璀璨的華服,價值千萬的手表,還有就讀貴族學校的資本家二代,一個個,光鮮亮麗,無法觸及。

她第一次得知,原來人與人,可以這麽不同。

但宋昭寧說:“賀清越的妻子,是他真心換真心求來的。她畢業南城,在南城古漢語研究院工作。婚後沒有放棄本職,繼續深造,你看這場上,沒有人輕慢她。你知為什麽?”

唐悅嘉在得知那女孩比自己還小時,已經驚駭到無以複加。她乖乖搖頭,望向宋昭寧的眼神充滿求知欲。

“她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古漢語翻譯專家,非常厲害。上千年失傳于歷史長河的文字,是她和她的老師一點點撿起,再送到世人面前。這個世界上,或許會有很多個賀清越,卻不一定會有很多個初弦。”

唐悅嘉像是聽懂了,又像是沒聽懂,15萬的酒混合着少女甜白揮發作用,她暈乎乎地咽了個不文雅的嗝,輕聲道:“可是,我覺得昭昭姐也很厲害。你那麽年輕,已經把頌域做得那麽好。而我沒什麽本事,考試低空飛,保研保不上,出國也申不到非常牛的大學,”

“你怎麽沒有本事?至少,趨利避害,你很聰明。”宋昭寧莞爾,話裏有話:“我喜歡有野心的女孩子。”

就像當年走投無路的懷願找上她,宋昭寧好整以暇地問,你知不知道,宋斂是我哥哥?

我知道。她斬釘截鐵地回答:你賭我,我不會讓你輸。

宋昭寧不明白,跟宋斂,和跟她,本質上有什麽區別?

都是漂亮的陪襯,完美的花瓶,帶出手的玩物。

但那時候的懷願認真地看住她眼睛,一字一頓,帶着走投無路的孤注一擲。

“因為你會尊重我。你對你的每一任情人都很好,當沒有自尊的寵物,不如當有價值的商品。”

唐悅嘉不清楚她和懷願的真正關系,她驚愕地瞪着圓眼,她知道那位女明星,她被稱為“紅毯的定海神針”,比起美貌,似乎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作品。提起她,便以一種暧昧口吻提起她背後的資本,前金主宋斂和現金主宋昭寧。

她聽得雲裏霧裏,心裏只想懷願小姐果然美得男女通吃,長成她那個樣子,人生還有什麽煩惱嗎?

但她很快清醒過來,在幾乎被封殺雪藏的絕境,下定決心以卵擊石,她一定很堅強,也很勇敢吧。知道以自己的能力不足以和資本抗衡,所以選擇可以和宋斂抗衡的資本。

小女孩醉了。

她暈乎乎的,毛茸茸的腦袋一歪,直直栽在宋昭寧肩上。

宋昭寧伸手攬過她,手指別過她松散垂墜的長發,露出白皙小巧的耳廓。

她輕柔地、溫和地,給不谙世事的年輕女孩子打造華美夢境。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水晶吊燈盛大明麗,她的聲音輕得近乎呢喃呓語:“好好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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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以後,唐悅嘉的工作态度如同打了十升雞血直上好幾level,她改變了幼态的妝容,不再化微微下垂的眼線,把眉毛修得幹練輕熟,黑白西服搭配鉛筆裙,高跟鞋踩得穩而篤定。

她的英語口語不錯,只是過于怯場。

宋昭寧也不要求她随時随地翻譯,她站在一旁,拿着紙筆記錄,聽到某些不理解的單詞或句子,會在休息間隙問專業翻譯。

最後一場會議結束,偌大辦公室的唇槍舌劍終于落下帷幕,各國翻譯跟在自家負責人後面,唐悅嘉低頭整理要案文件,宋昭寧原地不動地坐着,擡手轉揉眉心。

她不禁有些擔心:“宋總,您還好嗎?晚宴要不要幫你推拒?”

宋昭寧半睜着眼,眸光斜到她臉上。她是對口專業的出身,只不過欠缺了點經驗。

“沒事。”

唐悅嘉迅速擰開主辦方準備的礦泉水,遞到她手邊,“您休息一下,這邊我來整理。”

宋昭寧沒動,半晌才聽她冷淡而疲倦的聲音:“晚上,如果你感興趣,可以留下來和他們一起玩。我看凱瑟琳和你倒是很有話說。去和她聊聊,對你有幫助。”

唐悅嘉遲疑一瞬,搖頭:“我還是先送你回酒店,你看起來很累。兩天才睡不到六小時,而我昨晚睡夠了八小時。”

宋昭寧嗯了聲:“好好珍惜,以後你就沒這樣的好日子了。”

唐悅嘉陡然安靜,清潤明亮的大眼睛漸漸溢出驚恐。

宋昭寧微微一笑,握着她伶仃手腕起身,笑道:“別緊張,我開玩笑。晚上放松玩吧,我有約了。”

有約了?

唐悅嘉很狐疑,行程表明明只寫私人……喔!原來是私人行程。

凱瑟琳熱情洋溢地邀約她游艇派對,宋昭寧拍了拍她肩膀,溫聲道:“站了一天,你也很辛苦。今晚算你三倍加班費,放心,我不會随時call你。”

穿了一天的高跟鞋确實踝骨酸脹,但——三倍加班工資!宋總萬歲!宋總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領導!

宋昭寧回到下榻酒店,放慢一池浴缸後定了個40分鐘的鬧鈴,溫熱水流将渾身上下填滿疲憊的每一個毛孔安撫得舒适通透。她在鬧鈴響起的第一秒精準地按掉,擦過手機屏幕的指尖往下滴水。

她擦着長發出來,洗盡鉛華的一張臉。牆角一盞古銅色落地燈散着柔和光線,照着她纖毫畢現的濃密眼睫。

房間充盈着高級香氛的香氣,微甜,但不膩。

宋昭寧從獨間浴室走到套房的會客大廳,找尋平板電腦的目光微微一凝。

祖母綠的鵝絨沙發靠着一道颀長身影。

她定住腳步。

短短幾秒鐘,寂靜落地有聲,成為那扇之前沒有被雙手推開的窗戶,兜頭呼進的冷風。

木紋長桌丢着雪茄剪和碾了半截的高希霸,不速之客把看了一半的平板電腦扔到沙發,他站起身,好整以暇地抻平西服下擺,他定定地注視着宋昭寧,擁有混血兒特征的瞳孔彎出一個極為清峻優雅的笑意。

“晚上好,親愛的。”

宋昭寧平靜地回視他。

片刻,她微擡下颌,那是個居高臨下看人的神态。

“晚上好。”

頓一頓,再尋常不過的語氣問:“方便告訴我,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席越站起身,他的西服很正式,卻不是商務款。

大概是出席了什麽學術型的會議。

淺藍色的襯衣包裹悍利身材,原本該妥帖地收在西褲皮帶,此刻卻散漫地抽了出來。搭配的領帶也不翼而飛。

兩人的目光在一言難盡的冰冷空氣中對視、碰撞,沒有人率先收回目光,正如沒有人率先走一步。

席越垂眸,姿态閑适地再拆開一支雪茄,咬在唇邊,從歐式置物盤中取出白瓷打火機。骨節清瘦的手指撥弄灰色砂輪。

他的瞳孔其實黑中帶灰,鉛雲般沉悶無趣的灰色在瞳孔邊緣擴散,他就這樣歪着頭,帶着意味不明的笑意看過來時,有種狼心狗肺的氣質。

燈光不明亮不暗淡,足夠宋昭寧看見席越眸底幽幽流動的寒光。

“寧,你記不記得你冒充神父,騙了我好多真心話的午後?”

宋昭寧神色淡漠:“不記得。”

席越扯着唇角,短促地笑了聲。

“好吧……有點遺憾。我以為能在你口中聽到一句真心話。”

宋昭寧還穿着白色浴衣,長發濕漉漉地往下淌水。

她彎身,牆角造型別致的三層抽屜取出自己的煙和打火機。

纖細手指擦開一簇微光,她垂眸點上女士細煙,和她尾指一樣筆直細長的煙管彌開奶白煙氣。

她加重語氣:“誰給你我的房卡?”

席越在她話音擲地的瞬間,哂笑一聲,搖頭道:“你那新招的小助理。那樣的年輕女孩子,你說,我買她,一顆粉鑽夠不夠?”

他說罷,手指滑向內側口袋,指間并出一顆璀璨浪漫的粉色裸鑽。

那樣大、那樣飽滿、那樣光華燦爛的鑽石,被他輕輕一丢。

鑽石貼着牆角轉了兩圈,藏入沙發背面。

宋昭寧平靜地熄滅香煙。

她說:“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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