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以後我都在”
第31章 第 31 章 “以後我都在”
養老院的保安爺爺和便利店對面的阿婆很快趕來, 爺爺坐在外婆床邊哭,阿婆捂着嘴巴也哭,童夏紅着眼, 站在三位老人身後, 像張崩到極致即将要斷裂的弓。
如果,她再長大一點就好了,就能提前帶外婆去她念大學的城市生活了,外婆就可以頤享天年了,她不會碰到他, 今天, 外婆依舊能聽到這個世界的聲音。
“孩子。”對面阿婆泣不成聲, 伸開手, 看着童夏, “過來,奶奶抱抱。”
童夏布滿血絲的眼睛有了些情緒,她走過去,輕輕抱了下阿婆, 又分開, 抓着阿婆的手,被迫扮演家裏頂梁柱的身份,“阿婆,爺爺,別哭了,要保重身體,我外婆在天上也不願看到你們這樣傷心的。”
保安爺爺哽咽道:“都怪姓林的,要不是她外婆怎麽可能走的這麽突然,這才住進來幾天。”
阿婆對爺爺使眼色, 抓着他的手臂不讓他繼續往下說,得給童夏留後路。
童夏安撫好兩位老人,彎腰收拾外婆的行李。
一個編織袋,裝了所有的東西。
像外婆的生存空間一樣,這些年,被童海川林欣壓縮的所剩無幾。
童夏和外婆一塊出病房,外婆去太平間,她去辦出院手續,拿死亡證明。
薄薄的一張紙,剝奪了外婆在世間的一切消息。
這是她收到的第二張死亡證明,書包裏還有一張,是媽媽的。
北平花園16號,陳政澤看着屏幕上的‘私事’,略有些煩躁地啧了聲。
他偏頭,盯着遠處起伏的海面看了半晌後,拎着車鑰匙開車去附近的理發店,打算把頭發染回來。
他現在是童夏男朋友,以後要經常随童夏在醫院陪外婆,頂着頭銀發去醫院不好。
Advertisement
理發師看着鏡子問問陳政澤:“哥們,你這顏色挺好的,确定要染回來嗎?”
另一位閑着的理發師也過來看陳政澤的發色,“哪染的?染的挺好,技術不錯。”
陳政澤對着面前的鏡子拍了張照片,發給童夏,一邊漫不經心地回理發師:“女朋友染的,确定,染成黑色。”
陳政澤給童夏發了三條消息:
【理發店。】
【準備把頭發染回來】
【有意見嗎?】
【辦私事的女朋友。】
好半天,也沒收到童夏的回複,陳政澤勾勾唇,百無聊賴地打游戲。
頭發染回來後,他驅車去醫院,經由商場時,下車買了水果和營養品。
等紅燈時,陳政澤對着車上的鏡子,随意地抓了抓頭發。
他眉梢微揚,彎唇自嘲地笑了笑,他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怎麽談。
原本打算的是,按照小姑娘的節奏慢慢往前走,反正有的是時間,但他一見到童夏,這些預想又全被現實打敗,他的愛意像放開閘的瀑布,拼命地往童夏那砸,勢不可擋,無人能攔,他自己也不行。
這一刻,他似乎能理解他那些狐朋狗友談戀愛時的酸了吧唧的行為。
因為,比起面子,更喜歡她笑。
陳政澤提着兩大兜東西走到病房門口,瞧見靠窗的那張床空了時,內心猛地緊了下。
“醫生,麻煩問一下,靠窗床上的老人呢?”陳政澤問查房的醫生。
“去世了,這會兒應該在殡儀館。”
陳政澤原地怔了兩秒,随後瘋了似的往醫院外跑。
“哎,小夥子,你東西。”醫生出病房試圖喊住他,但連他影子也沒看到。
-
陳政澤到殡儀館的時候,童夏獨自一人坐在那裏排隊,等着被叫號,面色蒼白,雙眼無神,手搭在大腿上,偏頭安靜地看火化爐在的位置。
和周圍悲痛亦或是麻木聊着天的大人格格不入。
她安靜的過分。
像一個,一動就嘩啦碎一地的瓷器。
陳政澤心揪疼,他氣喘籲籲地叫她。
童夏反應遲緩,他話落好久,直到他走到她身旁,她才有往聲源處看的動作。
童夏看他,張口要說話,但嘴巴太幹了,長下唇貼的太緊了,苦澀的舌尖蹭了嘴唇好幾下,上下嘴唇才分開,她問:“你怎麽來了?”
陳政澤半跪在她面前,一只手捧着她側臉,眼底滿是心疼,聲音很低,但滿含鄭重,似承諾,“我在。”
童夏把手裏的號碼牌給陳政澤看,“一會兒就到我外婆了。”
陳政澤剎那間紅了眼,他起身,拿走她手裏的號碼牌,把她扯進懷裏。
這天,37攝氏度,慶市盛夏一貫的氣溫。
但,童夏從醫院,到太平間,再到殡儀館,都沒感覺到一絲絲的暖意。
陳政澤的懷抱很暖和,暖的讓人想哭。
但她不能哭啊,她容易淚失禁,哭了就說不利索話了,會給人添麻煩,她得辦好所有事,得收好外婆的骨灰,得把外婆送到媽媽和外公墓碑旁,得去養老院給外婆退租,得一個人做好多好多事……
外婆走了,沒人疼她了,無論她願不願意,這一刻,她都是大人了。
整個過程,童夏十分平靜。
直到,工作人員把外婆推進火爐時,她忽地沖過去歇斯底裏地抓着外婆,和工作人員抗争,“等一會兒,等一會讓,再讓我看一眼外婆,等一會兒。”
工作人員被吓了一跳,但看着女孩撕心裂肺的樣子,最終沒責怪,只提醒:“後面還有人等着。”
童夏把外婆往外拽,哭着大喊,“不要,外婆不要火化了,太疼了,我們現在就走,我們走,都別動她。”
安錦去世後,童夏和外婆的世界似乎只剩了個‘走’字。
一老一小,最弱勢的組合,碰到事只能走。
被李雨侵犯時,她走,林欣提出讓童夏辍學混娛樂圈時,外婆走,離開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
陳政澤把人扯回來,按在懷裏,不讓她看,對工作人員點點頭,啞聲道:“推進去吧。”
很多年前,一個雨天,一位名為黃靜钰女子,也被這樣推進火爐。
她是陳政澤的媽媽,去世的時候,肚子還有個未出生的孩子,是個女孩。
陳政澤曾用一整個冬天和春天期待這個女孩。
童夏泣不成聲,陳政澤拖着她不讓她往下墜,聽她斷斷續續地說:“陳政澤,你把我也放進去燒吧,你知道嗎,最該死的那個人是我,是我。”
“是我連累了我媽和我外婆。”
她以為,她努力學習,努力長大,努力賺錢,努力讓愛她的人幸福,就可以減輕這些遺憾,但現實給她重重一擊。
陳政澤不擅安慰人,重複着最真實的承諾:“以後我都在。”
“不害怕啊。”他抱緊她,“很多年後,我們還會見到他們的。”
童夏抱着外婆的骨灰盒,緊緊抱着,這骨灰盒,和安錦的一樣,輕的讓人心慌,讓人恐懼。
陳政澤攬着童夏的肩旁,神色沉重,心如刀割。
把她扶上車,陳政澤替她系了安全帶,輕聲問:“先去我那裏?”
火化都沒個大人來,陳政澤已隐約猜到她在家裏的處境,也不放心送她回家。
“外婆說,她想回縣城看看。”童夏胸口悶,她舒了口氣,繼續說,“但外婆縣城的房子被賣了,陳政澤,你能不能幫我個忙,我想帶外婆回去看看。”
“好。”陳政澤點頭,車門沒關嚴,打電話時視線一直放她身上。
幾分鐘後,陳政澤上車,告訴她:“房子已經買回來了,我們現在就去。”
他擰開瓶水遞給她,“想哭,可以哭出來。”
童夏搖搖頭,一言不發。
兩個小時候,車子到達外婆縣城家。
巷子窄,裏面停了一輛大貨車,陳政澤的車進不去,兩人在路口下車,走着過去。
門口有人等着,送鑰匙的。
陳政澤接了鑰匙打開門,讓童夏一個人進去。
他蹲在門口抽煙,人比巷子裏被暴曬的梧桐葉還要蔫。
沒幾分種,大貨車離開巷子,一輛黑色車駛過來。
陳政澤擡頭看一眼,正對副駕駛那位的視線,李雨。
他定定地看着李雨,眼神剎那間暴戾。
陳政澤掏出手機,打了通電話。
副駕駛座的李雨沒想到會在這遇見陳政澤,林意說童夏外婆去世的事兒他不知道,現在在這撞見了人,他煩躁的不行,接通電話後,點了免提,粗暴地把手機扔在窗前。
陳政澤的聲音在巷子裏響起,“你再敢往前一厘米,我弄死你全家。”
語氣涼薄,狠戾。
駕駛座的人哆嗦了下,和李雨商量,“哥,咱先撤吧,他家那背景,咱惹不起。”
兩分鐘後,那輛黑色車倒着出了巷子。
昨天縣城下雨了,車子在路面上留下重重的車轍。
陳政澤看着那兩道車轱辘印兒,失神兩秒,斂着眉眼把煙暗滅在地上。
他不敢想象,如果他今天沒給童夏在一起,這些畜生會對她做什麽。
這些年,她都是這麽過的嗎?
就這樣,還考了個理科狀元。
他做不到。
他也曾在淤泥裏掙紮了好一段時間,那看不到未來又極度不認可自己的感覺,太他媽絕望了,比被扔在煉獄裏還要絕望。
心被鈍刀剜着的疼。
這一刻,名為童夏的女孩融進他的骨髓和血液裏。
同時,他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他要一輩子,守着這姑娘,不許一個人欺負她。
老房子裏,搖搖欲墜的童夏,不知道有個人已經強勢地闖進她生命裏了。
她調整好情緒,出來尋陳政澤。
“陳政澤,你要進來坐會兒嗎?”童夏剛剛哭的太兇,這會聲音悶悶的,“我還要一會兒。”
“來了。”他起身。
外婆墓碑選在了媽媽和外公旁邊,童夏出了六千八,剩下的陳政澤墊付。
童夏說:“我以後還你。”
陳政澤不敢刺激她,依着她,低聲哄:“好,我等着。”
和他十指相扣的手被擡起,他深情地親了下她的手背,以這種方式告訴他愛她的決心。
童夏看着陳政澤薄薄眼皮上的,那似有若無的青色血管,特別心疼,滿腔絕望。
她黯淡的青春,要以清醒的傷害眼前的少年來收尾了。
-
外婆的事情處理好後,童夏一直在縣城住,陳政澤陪着她,這老房子長久沒收拾,灰塵積的厚,陳政澤也不嫌棄,童夏睡覺時,他在一邊守着。
童夏說讓他先回慶市,她沒事,她想一個人靜靜,等調整好情緒,就找他們彙合。
陳政澤一字一頓:“你別想,不可能。”
顏辭和賀淮新擔心的不行,要過來,陳政澤看着床上蜷縮着的瘦瘦弱弱的人兒,以童夏要休息的由頭回絕了。
他承諾顏辭他會把人平安帶回慶市的。
童夏躺在床上,保持着熟睡的姿勢,枕頭那片水漬幹了又濕。
陳政澤叫了飯,童夏一口也吃不下,他半哄半強勢地喂她,她吃了兩口就開始吐,恨不得把苦膽吐出來。
他不再逼她吃飯,在她昏睡了一天一夜後,他從車裏拿了張毯子,蓋在她身上,強硬地把人抱車上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