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與水3

花與水3

帷幔被傅良雪修長的手指挑開,柔軟的觸感滑過傅良雪的手背,帷幔随着傅良雪的動作輕輕晃動,又再度歸于平靜。

雖說被稱為老夫人,可宋瑩實際上的年齡卻也不過三十餘歲,只是面容竟如同二八年華一般,歲月仿佛并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什麽痕跡。

年齡似乎就仿佛如同這滿屋子的冰一般被冰凍了起來,本人卻比那冰又多了幾分病态的蒼白。

沈瑩有些慵懶地側躺在一張床榻上,傅良雪不顧禮數走了進來,她竟然連眼眸都沒有擡動一下。

她的目光落在她的身旁,那是一個有些巨大的寒玉棺,玉棺裏的人穿着寒鐵甲胄,面容英俊,此刻緊緊地閉着眼睛躺在寒玉棺裏,居然和沈慕英有七分相像。

傅良雪心中了然,這應該便是前任護國公沈棟。

他的目光下移,見到沈棟的胸口處正懸挂着一顆不起眼的小石頭,便清楚了這是自己此行的目的。

他伸手想要把那塊兒石頭拿起,卻聽宋瑩終于開口,“你是我兒子請來的大夫吧,我總是說不需要大夫了,也不需要送藥過來了,他卻總是不死心,竟然用了這種方法,委屈先生了。”

”唉~”宋瑩嘆了口氣,“先生,你先坐吧。我知道你年紀輕輕能被我兒子請來定然也有幾分過人之處,可是我這病也确實無藥可醫,你出去後實話實說便是,我兒子和他爹一樣,看着有些兇,但是性格最是良善,定然不會遷怒于你。”

傅良雪猶豫了一下,停下了想要直接伸手去拿龍心石的動作,目光四下掃過,便坐在了棺木旁邊的一個梨花木制成的凳子上。

“我想要拿走那塊兒石頭。”傅良雪想了一想,又道,“那本就不屬于你。”

沈瑩聽到傅良雪這話,猛然擡頭有些驚訝地看向傅良雪,“那東西是你的?”

“算是。”傅良雪點了點頭,直白地說道,“它應該被銷毀。”

“你說得對,當年師父也跟我說過,得來太容易的東西都會有着某種代價,即便你現在看不見,以後當你發現的時候已經承受不起了。”

“你師父說得對。”傅良雪點頭承認了這句話。

沈瑩苦笑,從榻上起身,伸手溫柔地摸了摸沈棟胸口的石頭,又用力地攥緊,蒼白的皮膚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見,只聽得她幽幽道,“可是我當時并不知道這代表着什麽……”

她閉上眼睛,仿佛陷入了某些回憶,嘴角微微勾起,似甘甜,又似有些苦澀。

良久,她睜開眼睛,“也許你此刻的出現便是命運吧,你若是能拿走,我可以把它給你,只是你願意聽聽我的故事嗎?”

在傅良雪看來,他毀掉這些東西也算是為了這個世界,就算是沈瑩不同意他拿走其實也是無濟于事的。

可是既然沈瑩能主動放棄龍心石的誘惑,又願意把龍心石交給他,那麽他聽一聽沈瑩的故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左右不是什麽讓人為難的事情,更何況,傅良雪對于沈瑩的故事也算是有些興趣。

“先生喜歡吃糖嗎?”沈瑩突兀地問道。

傅良雪不解,沒有開口回答,沈瑩似乎也沒想得到傅良雪的答案。

“我師父最喜歡吃糖了,師兄師妹都不喜歡,偏偏我喜歡得過分,因此師父最喜歡我。

在他看來,喜歡吃甜食的人心胸寬廣,聰慧乖巧,有大氣運,我卻覺得師父這是在自誇,師父總是在自誇,可是我卻因為師父的話更喜歡吃甜食了,仿佛當成了成材的靈丹妙藥。

而我最初遇到這塊兒石頭的時候許的願望僅僅是想要一塊兒糖而已,因為得到了喜歡的糖果我把這塊兒石頭稱為願望石。

師父發現了之後訓斥了我一頓,我盡管不明白,卻也再也不用那塊兒石頭了,直到十七歲那年……”

十七歲,正是花兒盛開得最美的時節,魏國的情況卻不如花兒一樣美好,一場大旱打得整個國家措手不及,魏國與吳國本就接壤,在這種情況下摩擦不斷,最終演變成了一場大戰。

最初的原因似乎僅僅是魏國的小孩兒去吳國偷了一把米糧,沒人在乎誰對誰錯,這僅僅是點燃一直壓抑着的怒火的引線,可是宋瑩不理解。

她義正言辭地與師父辯駁,“本就是那個小孩兒的不對,把那把米糧還給他們并且好好道歉就是了,何必打仗傷人性命呢?以前二師兄偷了我的糖果打鳥,被大師姐教訓了一頓之後不也好好跟我道歉了嗎?我也原諒了二師兄,他們不能也這樣嗎?”

“要是事情真的這麽簡單就好了。”師父摸着她的腦袋,“有些仗,其實是不得不打的。”

宋瑩不明白,可是師父沒有更仔細地解釋,他現在在看到宋瑩的時候依舊在為宋瑩的願望石感到擔憂,“你沒再偷偷用過了吧。”

“沒有,師父你就別擔心了,你這不過就是杞人憂天罷了。”宋瑩對此毫不在意,可師父在意得緊,找了好幾個辦法卻依舊沒有辦法把願望石和她分開,這就讓師父更加擔心了。

“那你答應師父,可千萬別用啊!”

“好,我答應。”

“你發誓。”

“師父你怎麽比小師妹還要像小孩兒?”

“我不管,你發誓。”師父不拿到誓言不罷休。

“好,好,好,我發誓。”宋瑩指着天發誓,“如果我用了願望石,就讓我師父這輩子都吃不到甜食。”

宋瑩咯咯笑着跑走了。

“逆徒!”師父吹胡子瞪眼地追宋瑩,最後繞了玉心宗一圈兒,被追上的宋瑩只能氣喘籲籲地許下了要是用了自己這輩子吃不到甜食的誓言。

宋瑩覺得這有些兒戲,要是發誓管用的話,那天底下又該有多少人是被雷劈死的?

不過能讓師父安心宋瑩覺得發誓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左右她不用就是了。

宋瑩本以為魏國的國事與她沒什麽關系,她發表發表看法也就罷了,可是師父卻非要讓她出去和二師兄見見世面,否則待在宗裏混吃等死怕是沒什麽長進,非要她出去建功立業。

宋瑩其實知道自己什麽都學不好,琴棋書畫也不甚精通,什麽方面都比不過師兄師姐們,當然,如果吃是一門技術的話她倒是在吃上面頗有造詣。

跟着二師兄出門後,宋瑩才發現一直不怎麽着調的二師兄居然是魏國的小将軍,這次帶着她是去和吳國打仗的。

盡管沒見過打仗,宋瑩卻也從書裏讀過一二,什麽“将軍百戰死,壯士十年歸”,什麽“積屍草木腥,血流川原丹。”,什麽“角聲滿天秋色裏,塞上燕脂凝夜紫。”

總之,形容戰争的就都不是什麽好詞兒。

這讓宋瑩還沒到戰場,兩只腿就開始打擺子,哆哆嗦嗦的甚至想要二師兄放棄這個危險的職業。

二師兄倒是少有地安慰了她一句,說不會讓她下戰場的,她只需要遠遠地看着就行。

宋瑩害怕二師兄出爾反爾,便學着師父那樣拉着二師兄發誓。

二師兄信守了承諾,宋瑩立在戰場不遠的山丘上的時候終于松了一口氣,然後便饒有興趣地觀察起戰場了。

騎着的是一匹健壯的白馬,身上是一身寒鐵甲胄,距離得太遠了看不清面容,可是卻能看出那人的勇武——一連挑了魏國三名大将,吳國的士兵站在他身後大聲喝彩,聲音甚至傳到了宋瑩的耳邊。

“吳國的護國公沈棟果然名不虛傳。”二師兄撫掌贊嘆,難得的,眼中是真心的敬佩,這種眼神,宋瑩只在二師兄贊嘆師父的時候看見過。

“他這麽厲害啊!”

“三歲能文,七歲能武,十歲敢披甲上戰場,從無敗績,甚至長得還不錯,你說厲害不?”

宋瑩吃了一顆糖果,嘟囔着,“那确實是有點兒厲害。”

宋瑩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只看了一次,白天也想那個身影,晚上也想那個身影,就連睡覺的時候都會夢到那個身影,就連平常喜歡的甜食都有些不香了。

她想讓二師兄帶自己再看看那道身影,可是二師兄忙了起來,他是魏國的将軍,也是要上戰場的,此刻和沈棟的戰争焦灼,自然無暇顧及她。

二師兄只是來帶她見見世面,又不是真的要用她打仗的,自然要保證她的安全。

她閑下來了,可是卻開始難受了。

她想了想,應該是自己沒有見過那位護國公,從心底感到好奇,這才心思煩悶,若是見到了,解了自己的困惑,那就什麽事情也沒有了。

“你學習的時候也沒見你有這個勁頭。”二師兄打趣道,“不會是也想要上戰場吧!那我倒是可以安排一下,上了戰場,你自然就和沈棟對上了。”

“怎麽可能?”宋瑩急忙反駁,“二師兄你答應過我的,再拿這個開玩笑的話我就不跟你說話了。”

宋瑩看見沈棟确實覺得向往,可是自己親自上戰場又是另一回事兒了,她在師父那裏的成績一向平平,武藝自然更是平平中的平平。

她頗有自知之明,大手一揮敵軍傾倒的場面想想也就是了。

“不跟我說話也好,最近軍中有大動作,我會安排你去一個安全些的小村子裏暫避。”二師兄認真地說道,“跟沈棟打還是得重視一點兒的,帶着你不安全。”

“什麽動作啊?”宋瑩下意識地問道。

“軍中大事少打聽。”二師兄狠狠地敲了一下宋瑩的腦袋。

宋瑩捂着腦袋,覺得有點兒委屈,又覺得有些不舍。

這不舍,宋瑩分不清是對二師兄的不舍還是對那沈棟的……

宋瑩被安排進了一個小村子,住着一個小院子,可是目光每天都往戰場的方向看……

她不想讓二師兄和沈棟打,在她看來這場戰争都是兒戲一般沒有意義的東西,為這種事情互相殘殺蠢死了。

平時二師兄給宋瑩的印象是不着調的,可是在軍中待着的這些日子卻也時常能從周圍的人口中得知二師兄的勇武,二師兄送她離開的時候也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想必是不會有事兒吧!

可是這個想法一出來,宋瑩覺得自己也依舊無法淡定。

那一日,她神思不屬地給自己做點心,她當時是不怎麽想吃點心的,只是想要給自己找點兒事情做,免得自己胡思亂想。

她把面粉放在盆子裏,然後便開始往裏面打雞蛋,在拿起第三個雞蛋的時候,那雞蛋下面卻多出了一塊兒不起眼的小石頭,願望石就那麽突兀地出現在了雞蛋籃子裏,她拿雞蛋的手一松,雞蛋就落在了地上。

“啪叽”一下,蛋清和蛋黃流了出來,沾染了地上的泥土。

她伸向願望石的手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把它捏在了手裏……

“我那時候在想些什麽呢?”

說到這裏,宋瑩神色痛苦,周身疲憊地又躺回到了榻上,揉着太陽穴,神色厭厭,“抱歉,我有些累了,先生明日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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