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花與水7
花與水7
“上次我們說到了哪裏了?”
地下密道之中,依舊陰寒,偶爾有不知道哪裏吹來的微風帶動着白色的帷幔微微顫動。
帷幔之中,依舊是那道身影,甚至連卧在榻上的姿勢都沒有變上一變。
宋瑩的臉色看起來比昨天還要疲憊,本就沒有血色的臉顯得更加的蒼白,似乎休息并沒有對宋瑩起到絲毫的作用。
傅良雪覺得她看起來就如同那棺中躺着的人一般,但是相像的不是臉色,而是那種周身環繞的已死之人的氣息。
宋瑩這次甚至沒有起身,只示意傅良雪落座,然後用慘白的手指輕輕地揉了揉太陽穴,良久才終于想起了她想要說的話,
“對了,願望石,其實自從師父訓斥我之後我不再用它了,自那以後,它便很少出現在我的視野裏了,甚至有那麽一段時間,我甚至忘記了願望石的存在。
那個時候,它就那麽出現在我身邊,在我眼皮子底下,就仿佛在告訴我說是時候了,到了用它的時候了……”
說到這裏,宋瑩話音一轉又說起了另一件事,“你知道嗎?我有一個小銅鏡,随身小巧,人都有愛美之心,我當時又是那樣一個本該最為愛美的年紀,時常喜歡偷偷照鏡子。
說來好笑,我就像是一個明明沒有做什麽壞事卻像極了做壞事的人一般避人耳目,生怕被師兄師妹們發現我的這一習慣,狠狠地嘲笑我一番。
畢竟在我們宗門,基本上喜歡照鏡子的都是女子,對了,我那個時候,還是一個男子。”
宋瑩的坦白來得很突然,說得卻是自然而然的,仿佛一個女人曾經是一個男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已經知道了事實的傅良雪并沒有什麽反應,實際上,就算是傅良雪事先不知道這個事實他也不會做出什麽特別的反應。
對于他來說,這個世界上人們所遇到的奇怪的事情,對他來說卻像是家常便飯,他曾經在另一個世界看到過即便是不用靈異詭谲的法子,只是通過做手術,就可以把一個男人變成女人,這着實沒什麽可震驚的。
他只是有些意外宋瑩竟然這麽輕易地便對他說了出來,他本以為那會是宋瑩不想說的秘密。
宋瑩反倒是更為意外傅良雪的反應,微微挑起眉毛,“你不驚訝嗎?還是說你把我當成了精神錯亂之人在胡言亂語?”
傅良雪微微搖了搖頭,伸出手點了點自己的喉結,“我昨天來的時候你還沒有喉結,今天卻是有了。”
宋瑩一愣,下意識地伸手撫上了自己的喉結,略微低沉地一笑,眼中有些無奈,“我怎麽忘了,你說你是願望石的原主人,那定然知道些許願望石的力量。我得到許願石的時間已久,想必你的年歲應該長我很多。”
顯然宋瑩是把傅良雪歸類于和她一樣用許願石許願永葆青春的那一類人了,不過傅良雪自然也不會跟她詳細的解釋。
不說話,在宋瑩的眼中自然算是默認了。
她,或者說他,他的眼睛中晦暗複雜,不多時,他低頭笑了笑,伸手撥動了一下沈棟胸前的願望石,“願望成真,真是一塊兒不錯的石頭,我真是起了一個貼合它作用的名字,甚至于,我曾經感激過它……”
宋瑩輕輕地嘆了口氣,又把話題引回了那面銅鏡,談起了當年。
在玉心宗的時候,宋瑩從不在人前拿着銅鏡照看自己,即便是私下偷偷地看了,也不會持續很長時間。
玉心宗的名字聽起來像是有些清心寡欲的正道宗門,實際上裏面活躍跳脫的師兄弟們不知凡幾,他其實很難有自己獨處的時間。
可惜後來,還是被性格最為跳脫的二師兄發現了,如他預想的那般對他好一陣嘲笑。
二師兄打趣宋瑩說他像女子一般愛美,還說他這麽在意自己的外貌怕是到了思春的年紀,還揶揄地列舉了數家不正經的酒樓,直言要去帶宋瑩見世面。
宋瑩口不擇言地辯解,一張小臉氣得通紅,這也導致他更加不敢再看鏡子了,要不是大師姐阻止,他差一點兒摔鏡明志。
誰能想到在那個小村子裏,他再次拿出了銅鏡,還終日癡癡的看着銅鏡中的某個人,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沒錯,他終究還是違背了他和師父的約定。
實際上,那一刻的掙紮真的是極其細微的,或許他從心底就沒有把師父曾經鄭重的警告當過一回事兒。
他那個時候想着,他只是想看看沈棟的樣子而已,宋瑩以前想要吃糖果點心,他許願了,許願石幫他實現了願望,沒有任何的要求,也沒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
最終的結果皆大歡喜,在宋瑩的眼中,他不理解這又有什麽不好的?
這難道不是和吃糖果一樣的小事兒嗎?
只要不跟師父說偷偷地用那就不會有人知道,就像是以前二師兄曾經偷了師父的詩書引火,在野外燒雞,師父不也沒有發現嗎?
宋瑩從小在玉心宗長大,玉心宗的氛圍一向很好,即便是師兄弟之間的調笑打鬧,也都是沒有絲毫惡意的。
沒有經歷過挫折的人總是難以抵抗誘惑,這或許也是師父讓他出去見世面的原因。
可惜,在見到世面理解這一切之前,宋瑩率先面對的卻是誘惑。
願望石響應了他的願望,他如願在銅鏡中看到了沈棟,眉目俊朗堅毅,手中的重劍寒光閃爍,像極了書中所描寫的一往無前的大将軍,讓人一見便難以移開目光。
不,不是像,沈棟本來就是大将軍。
當時沈棟正在跟二師兄在平原對峙,兩軍對峙,兵馬數萬,領軍的人卻都是意氣風發的英俊郎君。
宋瑩對二師兄的印象還停留在他在玉心宗跳脫不靠譜的時期,即便之前幾日聽說過二師兄的勇武,實際上卻也想象不出來他戰鬥的樣子。
可是此刻,他铠甲加身,胯下一匹白色的肥碩駿馬,手中也拿着和沈棟手中差不多的重劍,意氣風發地展顏一笑,“沈棟,真是久聞大名了,如今你用的是重劍,我用的也是重劍,機會難得,我倒要來領教一下,是你的重劍鋒,還是我的重劍利。”
宋瑩皺了皺眉頭,她知道二師兄在武藝方面的成就很高,基本上各種兵器沒有他不會用的,但是二師兄最擅長的卻是暗器。
想到這裏,宋瑩心中不禁為沈棟擔憂了起來,生怕沈棟防不住二師兄的暗器受了傷,随即又覺得自己的心思有些莫名其妙的。
二師兄和他的關系最好,他理應期待二師兄獲勝的,如今卻為何站錯了邊?
他拍了拍自己的臉,說了句二師兄加油,只是這話說出來的時候底氣不足,說完之後就連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的別扭。
“請賜教。”沈棟的話不多,只一抱拳,然後坦然地站在那裏,明顯是要二師兄先手攻擊,自信得甚至有些自負。
二師兄明顯沒有沈棟那麽自負,讓他先攻擊他便先攻擊,連一句攻擊之前的一句“沈将軍小心了”都沒有說。
重劍本就大開大合,氣勢威猛,兩人在馬上來回比拼數個回合,雙方将士搖着旗幟,敲着盾牌為自己的将軍助威。
讓宋瑩沒有想到的是,二師兄竟然是正面對敵,沒有使用絲毫的陰邪手段,着實讓他有些刮目相看。
當然了,這樣的後果便是在兩人過了十數招之後,二師兄被沈棟一劍打下了馬,盡管二師兄手中的劍擋了一下,卻由于重劍的力道讓他不由得吐出了一口鮮血,沾染在了衣襟之上,狼狽地跌到地上。
二師兄再次擡頭,便見沈棟的劍尖直指他的額頭,沈棟沉聲道:“你輸了。”
宋瑩的心不由得提了起來,生怕沈棟傷了二師兄,盡管二師兄一向喜歡捉弄他,不過二師兄每次回來都會給他帶很多好東西,有什麽事情都想着他。
玉心宗中,他和二師兄的關系也最好,師父讓二師兄帶着他見世面也未必沒有這方面的考慮。
二師兄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懼怕的神情,反而有些慷慨赴死的氣勢,“我輸了,這條命你要拿便拿去吧,我絕不會皺一下眉頭。”
沈棟聽到這話凝眉看着二師兄,下一步卻收起了重劍。
二師兄挑了挑眉毛,“你不殺我?”
沈棟沒有說話,只給二師兄留下了一個寒鐵般的背影,這一刻,宋瑩終于領悟到了為什麽話本子形容英雄的時候總要着重的形容一下他的背影,那背影寬闊堅韌,讓你覺得只要站在他的背後,便沒有什麽可怕的。
話本子中的終究是話本子中的,可是沈棟卻是現實中真實存在的所謂英雄,在宋瑩眼前的活生生的人。
宋瑩的心髒砰砰直跳,伴随着從鏡子中傳出來的烈烈的戰鼓聲,一下一下的狂響……
可二師兄總是一個煞風景的人,此刻也不例外。
沈棟的背影似乎根本不會讓他有什麽英雄的感慨,他站起來,高聲大喊,“沈棟,你會後悔你今天這個決定的。”
沈棟聽到這話離開的動作一頓,微微的回過頭,一雙眼睛漆黑深沉,說出的話語依舊傲氣非常,“我沈棟這一生還從未後悔過。”
沈棟的整個人如同他的寒鐵铠甲,堅強,沉重,又銳不可擋,宋瑩根本無法把目光從他的身上移開。
明明是相隔如此之遠,卻因為一面銅鏡,牽動了宋瑩的萌萌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