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花與水16
花與水16
玉心宗宗門所在的山名為朱山,他們到達那裏的時候已經入秋,山上楓樹居多,紅葉蔓延了整個山林。
這一片,那一片,如同裝點在美麗長裙之上的水墨暈染,美麗動人。
看着周圍逐漸熟悉的景色,宋瑩十分難得的把目光從石棺上移開,修長的手撩起馬車側面車窗上的簾子,滿山的紅葉映入他的眼中,卻只留下濃濃的悵然懷念。
觸景生情,他難免想起很多人,慈愛寬容的師父,嚴厲的大師姐,任性的小師妹,還有二師兄……
他想起小時候在山之上跟着二師兄到處跑,每每都搞得灰頭土臉的,卻樂此不疲。
二師兄負責打獵捉野兔,他負責燒火做飯,然後把兔子燒烤得油滋滋的,然後再撒上食鹽香料,香味能傳出好遠,每次,他們都能吃得滿嘴流油,那個時候真的是滿足極了。
一只白色的兔子在宋瑩思考的時候躍入他的眼簾,他的目光不由得随着兔子的奔跑而躍動。
他想,如果是二師兄看到了只需要輕輕一躍,便能夠輕易地把兔子制服,然後撿起兔子遞給他,讓他做好吃的烤兔子。
這個時候,一道白色的身影從宋瑩的眼前略過,只一伸手,便輕輕松松地撈起了那只兔子。
“二師兄……”
他深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曾經,仿佛二師兄現在還未死,還在他的眼前活得肆意潇灑。
可很快,他就意識到那人并不是二師兄了。
那人撈起兔子的動作沒有二師兄那麽粗魯,也沒有第一時間想着吃掉,而是放在懷中輕輕地撫摸着,動作輕柔極了。
二師兄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那少年的樣貌不算出衆,但是笑起來卻是溫溫和和的,看着人畜無害,讓人無端端的便心生好感。
這一點也不像二師兄。
或許是因為越發靠近玉心宗,他總是想起二師兄,想起當年在玉心宗的點點滴滴。
他有時候也會想他當初是不是不應該答應出去歷練,或者不應該去救沈棟,那麽,那麽他還會是玉心宗快快樂樂的小師弟。
這麽想着,猝不及防的目光與少年相接,少年歪了歪腦袋,踏着山石樹枝朝着他奔了過來。
宋瑩不覺得認識這個少年,少年也似乎并非是奔向宋瑩,因為他幾步追上了車隊擋在了路的最前放。
“在下齊煌,玉心宗宗主的關門弟子,再往上走便是玉心宗所在了,諸位可是有要事?”
宋瑩聽明白了,那人是師父的徒弟。
玉心宗的小師弟已經不再是他了。
宋瑩內心悵然,他從來不擔心師父不願意救沈慕英,因為師父是那樣的仁和寬厚,即便他有錯也必定不會牽連沈慕英。
即便是這樣,他一路上心裏都是惴惴的,師父願意救沈慕英不代表師父便原諒他了,他害怕師父閉門不見他,更加害怕師父見他。
師父很喜歡二師兄,即便師父對二師兄向來都是訓斥,不過也依舊掩蓋不了他對二師兄目光中的欣賞。
“性子頑劣,過于天真。”師父總是翻來覆去地說着這些話,可見除了這兩點二師兄也再沒有別的缺點了。
甚至宋瑩想不明白天真算不算是缺點,天真無邪,純真善良,這不應該是一個優點嗎?
可是若是這個不算是缺點,那二師兄就只剩下過于頑劣這一個缺點了,不免讓人覺得更加挫敗。
那名為齊煌的少年站在那裏,身材挺拔,言語溫和,手中撫摸兔子的動作也甚是輕柔,卻不容馬車再多走一步。
“在下張無救,東方先生曾經跟我說過他收了一個天賦過人的關門弟子,如今一見果然覺得英雄出少年啊。”
張無救見到齊煌肉眼可見的開心,盡管沒有得到承認,不過他內心中一向是将東方宗主當做他真正的師父的,愛屋及烏,自然也把齊煌當成了小師弟。
“原是張先生,只是先生謬贊了。”齊煌聽到張無救的名字眼中柔和了許多,聽到誇獎之後更是謙虛地一笑,
“只是有幸得師父青眼看中而已,若是沒有師父,我也不過還在市井之中做一些不成體統之事。比不得先生妙手回春,澤被世人,若是我日後能做到先生所為之一二,我也算是不枉師父一番教導。”
張無救本來也是經常被人誇的,但是先是被傅良雪的醫術打擊了一番,一路上紀鳴辰又總是打壓他,再加上齊煌說的話也實在讓人舒心,他就更加覺得這個小師弟的人品是真的不錯啊!
最重要的是眼光不錯啊!
“這兩位是……”齊煌的目光停在了從馬車中出來的傅良雪和紀鳴辰身上。
“這位是傅先生,其醫術我亦遠遠不如,另一位是紀公子……”張無救看了眼紀鳴辰,見紀鳴辰朝他挑了挑眉毛,還是加上了一句,“吳國首富紀老爺家的三公子。”
“原來是傅先生和紀公子,路途遙遠,辛苦了。”齊煌沒說什麽久仰大名之類的場面話,反而道起了此行辛苦,無端的便讓人覺得舒适。
傅良雪對着齊煌點了點頭,紀鳴辰也點了點頭,可兩人的內心想法卻是完全不同,傅良雪點頭是為了打招呼,紀鳴辰點頭是确實覺得這一路真的是辛苦了。
他能夠理解傅良雪走這一路一方面是為了保證沈慕英的情況,一方面也是為了更方便感知其餘龍心石的位置,或許也有自己的原因。
理解歸理解,在這個交通不怎麽發達的世界快速趕路實在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
無論兩人想法如何,齊煌顯然也不是很在意這些,他的目光從後面的馬車上掃過,“張先生這是帶人來拜訪師父?”
張無救想起宋瑩已經被逐出師門,還被東方宗主禁止門下弟子和他有瓜葛,如今自己卻帶着宋瑩過來了,着實有些不地道。
不過事情做都做了,他也只能将事情實話實話。
齊煌聽到這話卻沒有說什麽不好的話,只是略微沉吟了一下,“師父他老人家前些日子出門了,怕是短時間之內不會回來。”
“不知道師父臨行前是否留下解藥?或者你身上是否有解藥?”張無救還是說出了最要緊的事情,宋瑩的錯歸宋瑩的錯,沈慕英的情況也着實讓人擔憂。
齊煌卻搖了搖頭,“當年出了那件事情之後,師父就再不允許門下弟子身上帶着玉心散,需要用的時候只能由師父親自動手看護。”
“可沈慕英的情況不容樂觀,怕是耽擱不了多久了。”張無救不由得更加擔憂,“你可知道師父他老人家去了哪裏?”
“師父向來行蹤不定,我也無從知曉。”齊煌說完,又道,“我能去看看沈将軍嗎?”
“這是自然,沈慕英由于不便移動現在還在馬車上,我帶你過去。”
沈慕英留在馬車上是因為他是真的動不了,宋瑩動得了卻沒有從馬車中出來,張無救不知道宋瑩是不是因為沒臉下車見人,可到底有求于人的是宋瑩的兒子,他竟然連面都不願意露,讓他一個外人去協調,真的是有些不怎麽樣。
沈慕英又不是他兒子!
昨天聽了宋瑩的故事之後,張無救對宋瑩的觀感更加不好了,如今又更是覺得這人真的不怎麽樣。
張無救沒有去管宋瑩,只是帶着齊煌去了沈慕英所在的馬車。
“小先生,我身體不便,無法下車,着實是失禮了。”沈慕英見到齊煌第一時間表明了歉意。
“無妨,我能檢查一下你的身體嗎?”
“當然可以,麻煩小先生了。”
“失禮了。”
齊煌一只手還抱着兔子,伸出另一只手摸了摸沈慕英的脈象,又捏了捏沈慕英的骨骼,疼得沈慕英死死地咬着牙關,豆大的汗珠随着齊煌的動作滾落了下來。
可是任由沈慕英如何疼痛,他依舊是一言未發。
齊煌收回了手,道:“大概堅持不了多久了。”
張無救有些着急,沈慕英卻毫不在意,甚至有些灑脫,“先生不必介懷,我這條命本就是想要賠給地底亡靈的,便是死了也就死了,我沒有絲毫怨言。”
他早就做好了準備,甚至覺得死亡也算是解脫,不必再多思多慮,心裏反而開朗豁達了起來。
宋瑩終于從馬車裏走了出來,他穿着的依舊是男裝,目光碰到齊煌的時候稍微有些無措,不過還是着急戰勝了一切,他驚慌失措地抓住齊煌的袖子,
“小……小先生,求求你,他不能死,求求你想辦法救我兒子一命,我知道我罪孽深重,無論什麽懲罰我都能接受,可無論如何,他是無辜的。”
“這位是宋……”齊煌沉默了一下,似乎是拿不準對宋瑩的稱呼,最後還是看到宋瑩身上的男裝,叫了一句,“宋先生。”
“宋先生不必如此,我倒也不是沒有辦法。”他慢慢地把自己的衣袖從宋瑩的手中抽了出來。
宋瑩聽到這話一臉希冀地看向齊煌,“你有辦法?”
“那棺中是何物?”齊煌沒有接宋瑩的話,反而看向了石棺,由于宋瑩出來時的慌亂,馬車車門處的簾子勾在了車框上,露出了裏面的石棺的一部分。
“是亡夫的屍體。”宋瑩誠實地回答道。
齊煌微微垂眸,看着宋瑩,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開口說些什麽,又似乎不知道說些什麽。
最終,他嘆息一聲,“跟我來吧,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