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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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假期後第一天上班,筱靜比我來得略晚幾分鐘,一進辦公室,就把一個小紙袋子在我面前倒轉過來,“吧嗒”一聲,一小盒藥掉落在我的桌面上。

“不好意思,洛霞,”她退後幾步,坐到自己的工位上,“我本來不打算這麽快就來上班,但我昨天跟院長請假,他說什麽也不肯批,所以我就只好來了。”她指了指我桌上的那盒藥,接着說道,“你要是沒出過水痘,最好吃一點兒這個藥。還有,最近這幾天直接接觸學生的工作拜托你受累多做一點兒,雖然水痘病毒間接傳染的可能性比較小,但我想咱們還是小心一點兒為好。”

“行,沒問題。”我笑着拿起藥盒看了看,“這藥應該怎麽吃啊?”

“用嘴吃呗。”筱靜貧了一句嘴,收起笑容,正色說道,“我問過給我兒子看病的醫生了,像你這種預防水痘的,不用按說明書吃,每天吃一次,一次吃兩粒就行。放心,這是純中藥制劑,一點兒西藥的成分也沒有。”

我立刻打開藥盒,從鋁箔裏摳出兩粒膠囊含在嘴裏,喝一口水吞下去,說:“其實我還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出沒出過水痘。我一點兒也不記得了,問我媽,她也說沒什麽印象。也難怪,自從我媽生了我妹妹之後,很多時候都是我奶奶帶着我,可惜我奶奶好幾年前就不在了。”

學院裏所有學生上午都有課,我和筱靜很清閑,只有兩三個學生來請假,我問明情況,批了假條。

快到十點鐘的時候,姜小麗來了,雙手抱着一個大約半人高的紙板箱,一進門就喘着氣大聲抱怨:“哎喲喂,這東西也太不好拿了,我都要累癱了,快來接一把!”

我和筱靜趕忙跑上前,小心翼翼地幫她把紙板箱穩穩當當地放到我的辦公桌上。

“這麽沉,裏面裝的什麽呀?”我好奇地問,說完才想起姜小麗和筱靜互不認識,趕忙給兩人做了介紹。

兩人簡單寒暄過後,筱靜就很識趣地退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随手找一樣事情來做。

姜小麗在我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用一根手指敲了敲那只紙板箱,問我:“你還記不記得林玫——雅陶吧的老板娘?”

“記得呀。”我有點兒不安地說,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只紙板箱。我和林玫只有一面之緣。我雖然對她的印象非常好,但卻實在想不出她和這只大紙板箱到底會有什麽關聯。

姜小麗飛快地瞥了筱靜一眼,清了清嗓子,字斟句酌地對我說道:“洛霞,國慶節放假那幾天,我和幾個人去雅陶吧玩了一次,無意中提到你,林玫就說,你已經有好長一段時間沒去玩過了,可是你上次做的那只陶罐還放在店裏,她已經替你燒制好了,上了釉,挺漂亮的,放在家裏既可以當成一件擺設,也可以當成一個實用的物件。她沒有你的聯系方式,聽說我認識你,就托我給你帶過來了。”

我垂下眼簾,心裏十分欽佩姜小麗能如此自然流暢地把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想傳達給我的意思卻淋漓盡致地全都表露出來了。

我一聽就明白了,一起去雅陶吧玩的那幾個人肯定是指姜小麗夫婦倆和譚碧波,同時在場的當然應該還有譚碧波的師兄李嘉楊和那位溫婉的嫂夫人林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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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碧波自從我悄悄離開他家那天,沒接他打給我的那麽多電話之後,就一直沒再聯系過我,但這不代表他就不想知道我這邊到底是怎麽回事兒。所以國慶期間和姜小麗夫婦去雅陶吧這個局一定是譚碧波約下的,現在姜小麗和林玫兩家人當然也都知道了在前一段日子裏發生在我和譚碧波之間的那些枝枝蔓蔓。

想到這一層,我覺得自己的臉紅了。

姜小麗飛快地掃了我一眼,接着說道:“這東西實在太大了,不好拿,我本來想在放假那幾天找時間給你送到家裏去,但無論什麽時候打你的電話,你都是關機,洛霞,你是怎麽回事啊?”

我明白姜小麗的意思是在問我和譚碧波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真的沒法兒回答她,因為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我不能說我介意譚碧波的妻子,因為她一年前就已經死了;我說不出譚碧波有什麽明顯的缺點,因為他除了在向我求婚時會耍心機,在床上很粘人之外,其他時候對我一向溫柔體貼,照顧有加;我也不能說我還懷念着上大學那幾年和柯玉實在一起的情景,因為時過境遷,我和他都回不到從前了。我們之所以離婚,還不就是因為生活中那些小小不言的煩惱和怨恨無法解釋,無從消弭,以至于越積越多,最終磨滅了我們曾經的愛情嗎?

難道我能對姜小麗說,我現在就是心裏煩,找不到再談一場戀愛的感覺了嗎?

即便我這樣對她說了,聽起來也太像是一個借口,她怎麽會相信呢?

我這樣想着,出神了好一會兒,才有點兒口拙地說:“我……碰巧那幾天回老家,走之前忘帶充電器了。”

話一出口,筱靜就飛快地瞄了我一眼。

我立刻意識到,自己真不是一個适合說謊的人。

我覺得自己的臉更紅了。

姜小麗對着我的大紅臉審視了足有一分鐘,以至于我覺得自己的臉上都能做白灼蝦了,她才擡手看了一下表,站起身說道:“行了,我總算把東西送到了。教務處通知我十點鐘去開會呢,還差兩分鐘,我跑着去都不一定來得及了。”

她向門口走了兩步,又轉過頭來,對我說道:“洛霞,今天沒時間多聊了。你最近如果還想去雅陶吧,記得告訴我一聲。”

送走姜小麗,我心裏着實松了一口氣。我覺得,姜小麗既然已經借着送陶器的機會向我說了這些話,就不會再找我,很直白地問起我和譚碧波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後打算怎麽辦之類的話了。說實話,如果她真的問了,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才能讓她信服。

事實上,我完全沒有厘清自己的想法,而且這幾天來,因為一想起來心裏就很煩,我也沒有認真反思。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按照作品年表的順序讀阿加莎克裏斯蒂的作品,已經讀到《桑蘇西來客》了,波洛先生和馬普爾小姐的天才思路占滿了我的頭腦。

很顯然,姜小麗把她的來意在筱靜面前掩飾得非常成功。

她剛一走,筱靜就充滿好奇地對我說道:“洛霞,你會做陶藝啊?你做的是什麽呀?快打開讓我看看。”

很顯然,這只碩大的紙板箱是譚碧波授意姜小麗給我送過來的,雖然我完全不知道箱子裏除了那只泡菜壇之外還會有什麽,但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不立刻打開來給筱靜欣賞一番。

所幸的是,紙板箱裏除了一只包裝得嚴嚴實實的泡菜壇之外,并沒有什麽讓我尴尬的東西。

然而,在去掉最後一層包裝紙那一瞬間,我還是被驚到了。

“天哪,洛霞,你的手藝簡直太好了!”筱靜發自內心地感嘆道,“這只花瓶簡直是要多美有多美啊……”

“我……這其實是一只泡菜壇子,而且……我只做了陶坯,上面的花紋不是我畫的。”我結結巴巴地解釋。

筱靜仿佛完全沒有聽到我在說什麽,只圍着那只泡菜壇子轉來轉去地細細觀看,嘴裏啧啧稱贊:“真是太美了——這半邊畫的是原始半坡人的魚形花紋,那半邊畫的是希臘瓶畫上的女郎圖案,難得的是,畫得都非常逼真,而且兩幅圖之間融合得那麽自然……”

沒錯,即便在我這個對美術很外行的人看來,整個畫面也稱得上線條精美,色彩柔和。我猜這很可能是譚碧波畫的,但真沒想到他的畫功居然這麽好。

“洛霞,你買一束幹花插進去吧,”筱靜熱情地向我建議,“這個花瓶又大又沉,如果用它插鮮花,每天換水就很不方便。”

“好,”我放棄了解釋,順着她的意思說道,“那就這麽辦了,但我得先想辦法把它搬回家去。”

筱靜惦念着生病的兒子,沒到下班時間就先走了。

她剛一出辦公室的門,我就撥通了于悅的電話。

“哎,你到我這兒來一趟,我有個東西要送給你。”我說。

“喲,親,咋忽然這麽客氣了?快說說,你要送給我什麽呀?”于悅笑嘻嘻地問。

“你來了不就知道了?”我說。

沒一會兒工夫,于悅就施施然推門而入,笑道:“今天下了班去我那兒吧,我出去旅游這一趟,沿路帶回來不少好吃的,得趁新鮮趕緊吃完。你什麽時候從A市回來的呀?也不跟我說一聲。我打了好幾回電話,你都關機。”

我對她笑笑,指指對面的椅子請她坐。

她沒坐,只圍着我桌上的那只壇子左看右看。

“這是誰的?看起來還挺有品味的。” 她拍拍壇子的鼓肚,壇口發出輕微的嗡鳴聲。

“你的。”我簡單地說。

她瞬間瞪大了雙眼。

“我送給你的。如果你覺得還差點兒意思,我可以再幫你買一束幹花插進去。”我用上了筱靜的建議。

“胡說,插幹花做什麽?”于悅一把摟住壇子,激動地說,“你沒看出來嗎?這是一個多好的泡菜壇子呀。我要把它抱回去洗淨晾幹,做一壇子泡菜,一個月之後我們就有泡菜吃了。”

我忍不住哈哈大笑。

“怎麽,我說的不對嗎?”于悅不服氣地歪着頭問我。

“不,不,你說得特別對,”我站起身,有點兒誇張地向她斂衽施了一禮,舒心地笑道,“感謝你這麽慧眼識珠,真的,別看它外表這麽花裏胡哨,千真萬确,它本質上就是一個泡菜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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