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聞弦歌而知雅意

聞弦歌而知雅意

“等你再次醒來,你會忘了我。”

是誰在說話?那是誰?林臻感覺渾身都在發燙,仿佛置身于一場烈火之中,而大火深處有一個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回過頭對她說着什麽,她的唇張張合合,但林臻卻一句都聽不清楚。

她着急地向那人跑去,那人卻轉身逐漸消失在了大火之中……

“啊!”林臻滿身大汗地驚醒,卻發現自己在一個完全陌生的房間裏。

她趴在床榻上,旁邊有一個梳着雙丸子頭、穿着青色衣服的小姑娘,正挽起袖子在水盆裏用力擰着毛巾,聽到聲音驚喜地朝她看了過來。

“林姑娘!你終于醒了!你等着不要動,我去喊先生。”她将毛巾挂在一旁,靈活得像只兔子一樣竄了出去。

先生?她記得自己和常小果不小心跌進了異世界裏,成為了司令府的二奶奶,前不久剛剛跟林恩來那個人合計拿到了宋四爺的路權合同,不知道現在怎麽樣了。

她這又是在哪裏?

嘶,後背好疼……林臻掙紮起身。身體好像已經睡了很久,全身都是汗,頭還特別的暈沉,背部也火辣辣地疼。

到底發生了什麽。

而且,她總覺自己好像遺漏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在拿到合同之後應該還發生了一些可圈可點的事情才對,怎麽好像都不記得了……

林臻深吸一口氣,忍着痛從床上爬起來,先是觀察了一下四周。

這個房間是一個閣樓的二樓,窗戶大開着,從這裏可以看到窗外成片的屋頂和窗口栽種的郁郁蔥蔥的槐樹。微風吹過,樹枝探到窗戶裏,陽光透過映着一小片晃動着的翠綠樹蔭……

林臻從床上爬起來,穿上挂在一旁的衣服,走了過去,伸出手掌接着那一片樹影。

“也是我的一點私心,我要謝……救了那棵樹……”

腦海裏忽然響起一道模模糊糊的聲音,伴随着一陣劇烈的頭痛,林臻身形一晃,死死抓住了窗棂。

這是誰的聲音?好像在夢中聽過。她捂住隐隐作痛的額頭。

“林小姐?你怎麽起來了?”門口突然響起一個男聲。

林臻轉過頭,來人是一個穿着一身月牙白長褂,戴着金絲單框眼鏡一頭利落短發的年輕男人。

有一點眼熟,他好像是叫江……,林臻回憶着,腦袋又開始疼了。

江弦歌看出來她臉上的困惑,開口道:“我叫江弦歌,前幾天夜裏在天香閣門前我們見過的,當時你和蘇宣小姐在一起。你不記得也是正常的,你已經睡了三天……”

“蘇宣?”林臻看向他,打斷道。

江弦歌一愣,沒有想到她連蘇宣都不認識,上次見她們兩個人的樣子還以為是熟識,只能繼續說:“是添香苑的蘇小姐,還是宋司令的客上卿,你……不認識她?”他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林臻收回視線,點點頭只說了一句認識。

這個人她還是知道的,只不過剛剛這個江弦歌開口提起她的時候頭又開始疼了起來,這兩個字似乎帶着什麽特別的魔力一樣。

“我是怎麽來這裏的呢?江公子?”林臻放下扶着頭的手,問。

江弦歌走進屋子裏,到一旁的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下,伸手倒了兩杯茶,說:“這樣也是我想問你的。”

“你三天前的早上被我的人發現在天香閣的門前,身上沒有別的外傷,只有後背燒傷嚴重,你昏迷了三天燒了三天,醫生都說再不醒就麻煩了。”說完,他垂眸喝了一口茶水。

“你發生了什麽事?”他擡眼,左眼鏡片折射着一小片白光。

林臻知道他不信任自己,比起費心去取得對方的信任,不如展露價值。

她從窗邊向桌邊走過去,邊說:“三天……”

“皇都一共有四大世家,其中韓家把控着衛軍,沈家是宋字年的狗。唐家三朝首輔是清貴顯戶,江家資産遍地連宋子年都年年求着借軍饷,我猜,J國人在都城裏建設會社,和宋子年索要鐵路運輸權最不利的就是你江弦歌了,三天時間足夠你去打動唐家和韓衛軍了啊,為什麽你還能這樣悠閑地來審問我這個無足輕重的人?”

林臻在桌前坐下,端起了另一杯茶,輕輕抿了一口。

“不利?”江弦歌把白瓷的茶杯不輕不重地放回桌面上,說:“你覺得僅僅是對江家不利?”

“十年前,宋子年還是一個商戶之子、邊陲小鎮的一個督察,雖有外憂但好生休養生息也不是沒有出路。二十年前!戰争掏空了國庫,但皇帝師夷長技舉國上行下效,華國沒有被打彎了脊梁!可現在呢!一點都城的鐵路運營權被他國掌握,那意味着什麽!意味着國門大開!國将不國!這怎麽能說只是江家的不滿?”他的眼睛似兩把出鞘的刀鋒,閃爍着冷冷的鋒芒,語氣中帶着着積壓已久的情緒,盯着林臻說道。

林臻卻扯起嘴角笑了,放下手中晃動出茶水的杯子,對上江弦歌憤怒的眼神說:“你失敗了。”她肯定道。

“你拿着你這套大無畏的理論去說服連天子救駕都不從的韓思全,他必然會被你高尚的品格所折服,必然乖乖聽你的話去給宋子年壓力是不是?”

“江弦歌,你是個商人,就算再聽唐太傅的教導也不會看不出王朝已然式微,衰落是不可避免的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江弦歌瞪大雙眼,拍桌道。

“在這個事情上,韓思全不可能是朋友,就算他看不慣宋子年那也只是他們之間的争鬥,他不去依附J國人只是他看不到利益罷了。你想用家國情誼去打動他,怎麽可能?如果他也想在路權上分一杯羹,沒準你們現在已經被出賣了。”林臻道。

這些信息就像是忽然出現在她的腦子裏,她語速很快。

江弦歌猛地站起身,盯着林臻毫不躲閃的眼神,片刻後又慢慢靜了下來,苦笑一聲,說:“我從前還覺得林小姐你只是個讀過點書的小女孩,是被易青拉上船的,卻沒想過您是個如此有見識的,剛剛我是失敬了。”

他半彎着腰雙手抱拳作揖。

“在下江弦歌,江家第三子,字明俗,在這裏重新見過林小姐。”

如果林臻是真的林清荷自然不會知道這些,這個時代的女子學館別說教女子時政了,就連普通學館會教的文策經書都沒有,全是當下時興的算術、外語和樂歌。這皇城裏的世家她還是找常小果才大致了解到的,而江弦歌卻誤會為是她自己關心國事、細心揣摩得來的。

林臻也站起來,俯身作揖道:“見過明俗公子,我名林清荷借住貴處真是失禮了,您叫我清荷就好。”

“我比你略大幾歲,你就叫我明俗兄,快坐下你才大病初愈呢。”江弦歌擺擺手,熱情地替她又倒了一杯茶道。

“明俗兄客氣。”林臻順勢坐下。

“你剛剛說……王朝已然式微,這是什麽意思。”江弦歌接着問。

林臻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潤潤幹澀的嘴唇回答道:“明俗兄是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人,這些年你跟随唐家家主肯定也是暗暗置疑過許多次,見到的令人失望的場景只會比我多不會少。所以你才會暗中發展了像文德印刷店這樣的能掌控輿論的手段,因為你已經意識到了,靠情懷和忠心跑不贏子彈,也救不了人,不是嗎?”

江弦歌面露苦澀,說:“是啊,J國人靠精良的武器轟開國門,這些年大大小小的戰役死傷無數,可那些人的軍隊到底是沒有完全攻打進來,是我們贏了嗎?是他們怕了我們嗎?都不是,是因為他們找到了一種更加經濟實惠的方式……”

“蠶食!”

說到這裏他停了下來,站起身走到床邊向外望去,緩緩地說:“他們支持像宋子年那樣的軍痞,鼓動國內勢力不穩,把皇帝趕下龍椅,建立貿易市場、學校……表面上一派和氣、繁榮的景象,其實暗地裏一團亂麻!還不是将國人當豬狗一般,想殺就殺想搶就搶?我外祖他……一直堅持的國家究竟是指什麽!竟然任由那些人欺瞞民衆、麻木人心!說是路權是一國之尊,但其實,這個國家還有所謂的尊嚴了嗎?內憂外患民不聊生,王朝其實早就名存實亡了。”

他說到最後,語氣中幾乎帶着哽咽。

林臻生長在一個幸運又和平的時代,國家也沒有經歷過這樣戰争的侵擾,工業發展很是迅速,各國雖然存在競争但幸運的是都沒有爆發過這樣慘痛的戰争。但是聽着江弦歌的話內心完全沒有觸動是假的。

她只是恰好幸運一點罷了,恰好處在了一個幸運的世界裏,這并不代表她現在所面對的苦難都是虛假的、不存在的。相反,他們很真實,他們是真實存在的,林臻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這裏的絕望、鮮血、痛苦都是真實的,可她又能做什麽呢?改變一個世界的走向需要有承擔後果的勇氣。

或許,她也并沒有那麽重要。林臻向立在窗邊男人的背影看過去。

“鹬蚌相争,漁翁得利。你要想喚醒一個嶄新的國度,就不能遵循舊的方法。”她看着猛然回過頭的男人,眼裏閃過一絲光亮,輕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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