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真相 他們說我是天降災星

第22章 真相 他們說我是天降災星。

住院部的走廊裏顯出一副殘酷的寂靜, 張伯被這話震到渾身骨頭都打不過彎了。

喻時九雙手插在褲兜裏,垂着眼皮立在他面前,堵死去處, 沒有絲毫讓步的意味。

他仿佛多的是時間來欣賞這場鬧劇,哪怕他本身就是主角之一——剛剛被他哥親口轟出去的角色。

“我哥他就在這條走廊的盡頭那間病房裏站着, 你知道的。”

喻時九不緊不慢地說:“張伯不想跟我說,我們可以一起等他出來, 大家當面把這個結解開。”

此話一出,立竿見影, 張伯連忙道:“不敢!這話千萬可不能讓大少爺聽見。”

一旁的電梯門“叮——!”地一聲打開, 張伯立刻警惕看過去, 滿臉都是慌張。

目光盯着等醫護人員走後,又去看來時路有沒有喻舟夜的出現。

喻時九愈發肯定, 這一切跟他和林婉清有關的鬧劇, 就是他曾經在三樓的茶室偷聽到的秘密。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談談?”

喻時九好意似的打商量:“你也說了, 林婉清現在的狀況不好, 與其我當着她和我哥的面, 把這事捅出來,不如你私底下偷偷告訴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張伯僵持将近一分鐘,緊皺眉頭道:“小少爺, 知道太多對您沒有好處的, 大少爺已經把能做的、不能做的, 都做了,您就體諒他一些吧。林夫人照顧他這麽多年,對他來說已經是很重要的人了。”

喻時九不為所動。

張伯擡頭看了他一眼, 少年臉上的冷峻足以把四周的氣氛都凍住。

“大少爺打小就在外面長大,就只有林夫人陪着他,您在這種性命攸關的時候跟林夫人起沖突,萬一林夫人出了意外,他怎麽受得了呢。”張伯的話語和神情,終于洩露出濃郁的疼惜和哀傷。

“那也已經是他的母親了。”他說。

喻時九精準找到了這些話裏的異樣。

看張伯已經松口的樣子,他步步緊逼:“我從來不是什麽好人。張伯你是看着我長大的,我今天把林婉清氣死了,也算了了她跟我爸的一樁美事,早點成全她下去給老爺子陪葬……”

“哎呦!小少爺啊!求您了,別說了。”張伯不時回頭張望,就差伸手去捂住他的嘴了,全然沒辦法。

喻時九轉身走了幾步,按下電梯,張伯跟他對視,深深嘆了口氣,無奈跟上去。

·

住院部的樓頂上晾曬了十幾張純白色的床單,将視線切割成大大小小的縫隙。

喻時九剛結束高一的第一個學期,正值深冬,無情無義的寒風從縫隙裏鑽過來,大片白色的醫用床單被吹得鼓起來。

就連天空,都是一望無際的蒼白,沒有一絲氣色。

喻時九下意識在褲兜裏動了動手指,沒有煙。

他又想抽煙了。

這輩子他還沒有抽過。

一開始是太小了,後來是總想要做好一點,心思都在學習上,又要每天蹲在喻舟夜的身邊看他養傷,壓根沒機會。

他還需要在看着喻舟夜走神的時候,通過強度更大的學習來讓自己收起來不該出現的念頭。

過得太緊湊了,也太幸福了。

……放在以前,他都沒想過他會和喻舟夜稱兄道弟,兄弟、情深。

然後沉溺在這種他哥給他的溫柔裏。

不過全部都被喻舟夜今天的一句“滾”給打破。

刮臉的風刺在皮膚上,還是樓頂這種好地方,他的嗓子和肺部都需要短暫的麻痹一下。

“……大少爺出生的時候差點夭折,他的母親就是已故多年的陶夫人,陶曼湘,也就是老爺的妻子。”張伯的第一句話,就讓喻時九的身體定住。

他想他還是應該買包煙再來的,給自己的身體找點事情做,能夠讓他顯得不那麽呆滞。

他沒想到這個秘密的第一句話,就可以颠覆他的生命本身。

喻舟夜是他爸和他媽生的,那他呢?

“不是說,我媽生我的時候難産死了嗎?”他聽到自己問:“我哥比我大四歲……”

“是有難産這回事,但是是陶夫人生他的時候難産,差點一屍兩命。小娃娃剛生出來,都病得哭不出聲了,醫院也束手無策,只讓準備後事。”

張伯看他一眼,于心不忍,随即轉過身來,不再面對他。

接着道:“老爺不肯就這樣放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求神拜佛,帶着醫生一起去廟裏求緣,把他交給了當時經常資助修繕的寺廟,最後居然真活過來了。”

喻時九往身後的圍牆倚靠上去,不再出聲。

張伯感慨道:“老爺去請的師父說,大少爺福薄命薄,喻家聲勢過旺,太重了,孩子在喻家活不長的,得找個跟他八字相輔相成的人來養。等成年以後,養好了身體,才能回到喻家,如果到時候老爺有了意外,等不了,至少也要十六歲,等大少爺的命理都生根了才行。”

“林、婉、清。”喻時九沒有表情地輕輕吐字。

“是。就是林夫人。”

提到往事,張伯的眉心擰成一團,仿佛一時間回到了那個讓喻家老爺徹夜不眠的時候,也是大少爺的誕生和夫人離世的混亂時刻。

喻家上上下下都高度緊張。

“于是老爺連夜發動所有的人脈,找到了當時已經喪子兩年的林夫人。林夫人和喻家有淵源,她命苦,她死掉的孩子也苦。原本家境體面,父母都是教書的,可上大學的時候叫人給騙了,被弄大了肚子,男人就跑了。”

張伯道:“她是書香門第,為人善良,性子也軟,不敢聲張,還等着那男人來找她,直到後來肚子越來越大,那人再也沒來過濱海,她才知道被騙了。”

喻時九濃密的睫毛垂下來,把眼裏的情緒遮得嚴嚴實實。

張伯:“家裏這頭瞞不住,人也病了,每天躲在家裏沒出過門。好在林夫人的父母明事理,一直照顧着她,可沒想到打不了的孩子,最後也沒能生下來。因為她心思太重,抑郁成疾,孩子也體弱,生産那天直接死在了肚子裏。林夫人從此就一病不起。”

“我父親怎麽找到她的。”喻時九問。

“林夫人的家裏,當初因為她被騙去讓人給弄出來孩子,想要去讨個說法,去了金砂州找人。人沒有見到,還挨了一頓毒打,

“回來之後,反而是她未婚先孕的事情被傳到人盡皆知,關于她的視頻還被放到了網上,這件事早就傳遍了,誰不知道。

“老爺他信佛,林家那會兒為了跨市打這個官司,吃了無數的苦頭,散盡家財。他和陶夫人聽說了這事,早早就派人給匿名送過一筆錢去治病。”

“我父親就是從這時候認識她的。”喻時九說。

張伯搖搖頭:“并沒有。這是因果啊,小少爺。

“兩年前,老爺和夫人為她伸出援手,寄了一筆幫助她看病的錢,兩年後少爺在寺廟裏養活了那會兒,林夫人正在廟裏吃齋念佛,見過這孩子。

“喻家要在濱海市裏找個人出來,那能找的地方都能翻個底朝天,寺廟裏的和尚也知道。當時,聽說也是林夫人主動問的,問這孩子是不是在廟裏沒人要,說她願意帶回家視如己出。老爺看她命苦,知道她是個善人,就請師父算了一卦,林夫人和少爺,正正好地八字相輔相成。”

“能活了。”張伯說完自己都熱淚盈眶,又嘆了一句。

喻時九渾身的血液都在這場寒風中凝固起來。

風吹進了他的皮膚,生冷地刺骨。

林婉清不是第三者。

林婉清,她救了喻舟夜?

她救了他哥。

“少爺能活,老爺高興都來不及,哪裏還去計較他能不能在喻家長大。

“從此以後,大少爺就一直跟着林夫人,林夫人一家辦了手續,認下他是林家的兒子。林夫人那會兒病得不輕,身子骨弱得很,有時候還神志不清,自打有了這孩子以後,倒是越來越精神了,身子慢慢越養越好。大少爺的身子骨也一天比一天結實。”

張伯惋惜道:“可惜大少爺很容易傷風受寒,小時候一出門,少則病上半個月,嚴重了整整一個冬天都離不了醫院。

“所以直到回到喻家之前,大少爺十七歲,除了去學校考試以外,從沒離開過林家。”

“……林婉清是撫養他的人,也是唯一一個陪他長大的人。”

喻時九的鼻尖被凍得發酸,酸到眼角也熱起來。

明明他穿了防寒衣,明明不覺得冷的。

“是啊。所以您知道為什麽林夫人對他很重要了。”張伯說:“喻家的第一個孩子死在了醫院裏,人人都知道,沒幾個人知道,大少爺是去了林家養身子。”

喻時九突然笑了一下,自嘲道:“他們說我是天降災星,克死了我媽在我之前的一個孩子,所以才有了我。沒想到我克的是我哥。”

“後來為什麽不回來。”

喻時九說:“十六歲也夠了吧,我看他回喻家的時候,看起來身體已經不錯了。”

“按道理,林夫人把大少爺養得好,十六周歲的時候,老爺等了這麽多年,早就想接大少爺回家。但是那會兒小少爺您正是上天入地的時候,老爺都束手無策。您旁敲側擊聽說了有個大少爺,都能連帶着跟老爺都不對付。

“這種菩薩救了命的事情,除非是老爺走了,或者是老爺帶你們一起對着天地神佛,祖宗牌位,打心底裏有敬畏之心才能說出來的,不然就是不敬。他怕貿然接回來,您這性子沖撞了大少爺,好不容易養好的身子,經不住您折騰。

“就想着等您再長大些,懂事了,能真正地成為一個喻家人,為喻家着想,在祖宗面前上過香,敬過酒之後,再告訴您這些。”

“沒想到這一天沒到,自己先沒了。”喻時九淡淡道。

張伯嘆道:“老爺走了,您那會兒又才十三歲,老爺一直很顧慮,臨了還在擔心您自由慣了,無心家業,喻家不能沒人支撐,大少爺是這個時候趕着葬禮回家的。”

“那我呢。”沉默半晌後,喻時九迎着冷風問。

心裏已經隐約有了答案。

張伯看向他,同樣躊躇片刻後,開口坐實了他的懷疑。

“您雖然不是老爺親生的,但是老爺把您帶回來以後,一直是當做親兒子來養的。”

喻時九和背靠的水泥牆面仿佛融為了一體,沒有表情,沒有意識地,被凍在這一刻的深冬裏。

“老爺對您的寵愛是人都看在眼裏的。”

張伯自覺這真相對他而言,如天翻地覆,放緩和些勸道:“小少爺仔細想想,您每次當着他的面,把話說得那麽難聽,罵大少爺,罵林夫人,罵整個喻家,老爺從來沒跟您計較過。

“一直到臨死,也沒想過把您從喻家摘出去,而是讓大少爺照顧好您。其實老爺啊,心裏還是有愧,在他心裏,您命硬,您是為大少爺擋災了。

“老爺在醫院外邊撿到您的那天,正好就是四年之前,把大少爺交給林夫人的日子,九月九號。他特意為您去廟裏上了柱香,那時候廟裏的師父也說,您和大少爺,這是天定的緣分,就把您的名字和生日給定了下來。”

……原來,喻時九,是這麽來的。

他不是沒好奇過,為什麽他和喻舟夜的名字,完全是兩個類型。

怎麽他的就那麽規整,生日幾月幾號,就叫什麽。

大腦跟面前的畫面一樣,被錯落的白色醫療床單分隔成大大小小的碎片。

喻時九已經喪失思考功能,只聽自己道:“我命硬,所以我把他克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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