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北域少主
北域少主
妖界北域,百花都。
“籲——”
尖銳的馬嘶聲劃破空氣,一道瘦削的身影猛然閃現,迫使疾馳的馬車驟然停下,揚起一地塵埃。
“來者何人?好大的膽子!我們少主的馬車你也敢攔?!”車夫怒不可遏,飛身下馬,直逼那攔路之人,欲問個究竟。
馬車之內,簾幕輕掀,探出半個身子的侍衛警惕地望向前方,出聲詢問,“發生了何事?”
車夫此刻正好歸來,匆匆禀報:“這人說,她是從南域逃難過來的,往後想在北域安定下來,但是又不知該從何開始……”
黃既之聽到這兒,冷不伶仃地插了一句:“那她方才攔車又是作甚?訛錢麽?”
車夫搖了搖頭,猶猶豫豫地接話,“她說,來北域這一路上,聽聞北域少主菩薩心腸。所以,她想在少主手底下讨一口飯吃……看着挺可憐的。”
黃既之聞言,目光轉向那女子,只見她鬥笠遮面,鬥篷掩身,身形瘦弱卻腹部微隆,明顯已是身懷六甲。
明明有攔車的膽量,偏偏卻止不住身子的顫抖。
鬥笠遮擋住她上半張臉,隐約瞧着,像是位年紀不大的婦人。
不過,對于他們妖族來說,僅看外表,是不能辨別出真實年齡的。
血脈與天賦越是強大的妖族,生得越是英俊貌美,衰老的速度越是緩慢。
簡單來說,只要靈力充沛,哪怕是活到十萬歲的妖,甚至在死去那一刻,身體依舊能維持着最年輕的狀态,外表仍然是少年人的模樣。
只不過,部分妖族在為人父母以後,都會将自身的容貌變幻得年長一些,否則一大家子出去,還真的分不清誰是孩子誰是爹娘。
“知道了。你繼續盯緊這人,我這就禀告少主。”黃既之淡聲叮囑完車夫後,将半截身子退回到馬車裏。
車內。
除了他,還有一人。
他的主子,北域少主、百花都少都主——花玦衍。
經過剛才這一番動靜,原本在馬車中小憩的花玦衍早已清醒,只是懶得睜眼罷了。
黃既之照常向他禀告外面的狀況。
“既之。”花玦衍聞言稍頓片刻,開口問,“現如今,咱們府上還缺人麽?”
“不缺。”黃既之如實回答。
“你倒不必這般誠實。”花玦衍被他的話逗笑,嘴角略微上揚,“多一個人、多一張嘴罷了,都主府養得起。”
花玦衍這時才擡起眼皮,用眼神示意:“既之,這兒還有位置,你去喚她上來坐。”
黃既之領命,再次掀簾而出,臨行前,心中猶疑,還是忍不住回頭問。
“這麽放心。就不怕那女子是南域的細作麽?”
“怕什麽?這不是有你在嘛。”
花玦衍笑意濃重的調侃,隔着車簾,盡數傳入黃既之的耳中,“你在我手底下當差,這麽多年的銀錢可不是白給你的。拿了錢就得辦事,我們都主府可不養閑人~”
沒過多久,黃既之與那名女子便一同進入到馬車當中。花玦衍坐在最裏面且正中的主位,黃既之與那女子則分別落座在兩側位置,一左一右,面對面坐着。
回府的路上,馬車裏異常安靜。
沈淮壓制了半天的雙手,總算停止了抖動,她小心翼翼地朝主位上的人瞥去,心頭猛然一顫。
此前,妖界早有傳聞,說北域人大多模樣生的端正、長的也細皮嫩肉,特別是北域那些靈力強勁的世家大族,族人們皆是一頂一的英俊貌美。
沈淮深知,此時此刻,自己眼前的這位,更是大人物。
花陌,字玦衍。出身于北域第一世家,牡丹族。北域妖王的獨子,百花都當之無愧的少主,天賦高、模樣也生得好。
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俊美非凡,氣勢逼人。
那人一身紅衣,半倚半坐,青絲半束,紅帶輕纏,散發間盡顯雍容與妖豔。
許是此人形貌昳麗的緣故,身形本就高大,偏偏臉蛋生得美豔動人。
狹長的眼尾微微上翹,給人一種似笑非笑的錯覺,卻也不怒自威。
沈淮連忙低頭,不敢再瞄下去。
直到馬車行駛至都主府門前,這位北域少主也沒有盤問過她一句,只是領着她進府,而後喚來府上的總管。
“孫伯,給她安排點清閑的工作吧,這姑娘懷着身孕呢。”
孫總管聽得一愣一愣的,有些結巴道,“少、少主,這、這位是……”
“沈姑娘。”黃既之淡定接話,且貼心地補充道,“少主在路上帶回來的,她想來府上當差。”
孫總管聞言,心裏松了一大口氣。
吓死他個老人家了!他還以為!以為他們家少主,在外頭養了個女子!甚至連孩子都有了!
他們家少主前段時間剛過完生辰,才一萬歲,還有大把時光,不着急婚配。
縱使心頭萬般感慨,孫總管表面上仍是波瀾不驚,“請少主放心,我會安排妥當的。”
交代完事後,花玦衍便潇灑地大步離去。
走遠以後,花玦衍又輕聲囑咐道,“既之,你記得在暗中關照她。臨近産期時,再尋個接生婆到府上。”
主子的話,做下屬的,自然要記在心上。
黃既之記住了,也照做了。
數月後。
沈淮在都主府誕下一子,黃既之便把這個消息告訴給花玦衍。
“生了。”
“誰?”花玦衍怔了怔,一時恍神,未反應過來。
黃既之盯着他看:“……沈姑娘生了個兒子,目前母子平安。”
“那就好。”花玦衍輕嘆道。
而後,花玦衍又派人給沈淮送了些補品,并囑咐孫總管每月給沈淮多發一份工錢。
說什麽,一個人養大孩子不容易,作為東家,理應體恤在府上當差的人,更何況都主府不缺錢。
此外,花玦衍以“都主府有喜事”為由,宣稱即日起,全府上下均增添半分工錢。
這樣一來,此前對沈淮母子有異議的人,都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一晃眼,便是一百年。
不過這回,花玦衍從黃既之口中得知的,是沈淮過世這件事。
“生老病死,不過是平常得再也不能平常的事……”花玦衍凝視窗外,喃喃自語。
“既之,沈姑娘的事,就由你來善後吧,務必好好安葬。”
“至于那孩子……”花玦衍眼神游離片刻,終是溫柔以對,“去留由他自己決定,想留就留。若是想走,就給他些盤纏,送他出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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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季修記事起,他便在北域的都主府。他沒有爹,只有娘,他跟他娘親均在府裏當差。
娘親從小就告訴他,要記着、念着少主的好。
季修不認識少主,也沒見過少主的模樣,但只要是娘親說的,他都會記牢。
好景不長,今年秋天,娘親永遠的離開了他。
臨終前,他的娘親淚流滿面地向他交代後事。
“修兒,不必替我難過……娘已經活了兩萬年,知足了。唯一的遺憾,便是只陪伴了你百年,不能再繼續看着你長大了……修兒,花玦衍少主待我們娘倆甚好,你今後定要記着他的恩情……若是有一日,你想離開了,去找少主,他會同意的……”
“我的修兒……娘還有最後一件事要交代。你記住,你姓季,你爹是南域毒蠍世族的大公子……假如有一日,這兒容不下你了……就回南域去吧,去找你爹。那兒,也是娘親的故鄉。”
在他娘親過世當天,那位少主又派人給他送來了不少銀錢,而娘親也在這位少主的安排之下,體面安葬。
那位經常替少主傳話的侍衛問他:“今後有什麽打算嗎?”
季修默然搖頭。
“那你就先在都主府待着吧。少主說,只要你想走,随時可以走。府上自會準備周全,由我護送你遠行。”黃既之又說。
季修再次搖頭。
“不是讓你現在做選擇,你可以花時間慢慢地想,等你想好了,可以随時來找我。”黃既之語畢,輕嘆一聲,身法輕盈地躍上屋檐,轉瞬無蹤。
季修默默地望向那位侍衛的背影,目送他離開。
其實,他并非沒想明白,相反,他想得很明白。
之所以搖頭,是因為,他确定自己此時此刻,并不想離開都主府。
他尚未報答少主多年以來的恩情,又怎能灑脫地離去?
沈淮過世七日之後,季修在都主府交到了平生的第一個朋友。
那人名叫秦阿牛,是牽牛花族人,年紀不大,三千歲,但是已經在都主府打雜了兩千年,對府中事無巨細、了如指掌。
秦阿牛是個話痨,聊開了便停不下來了,“哎,修,你說你們娘倆才來都主府一百年,怎麽就……我應該早些跟你們娘倆打交道的,這樣說不準,當時還能照顧一下你們。”
“修啊,雖然我恰好比你大兩千九百歲,但你千萬別管我叫叔,不然差輩了,你喚我阿牛哥就好。”秦阿牛一邊講一邊半蹲下身,平視着只到自己腰線的小季修。
妖族與人族最大的不同便是壽命,普通人族的一生不過是彈指一揮間,而妖族具有極長的壽命。
從外形上來看,千年以下的妖族,外表相當于人族幼年時的模樣。而千年以上的妖族,外表相當于人族成年時的模樣,且可維持年輕的容顏直到死去。
季修雖然已經年過百歲,但在妖族裏,還是“小孩子”。
“阿牛哥。”季修不得不接受這一事實,于是乖乖地喚了一聲。
“哎!真乖!”秦阿牛喜不自勝,連忙拍了拍季修的後背,“修啊,以後,阿牛哥罩着你,有什麽不懂的,盡管問我!”
“少主……他、他長什麽樣子?”季修心中一動,問出了長久以來的疑惑。
這個問題,困擾季修好久好久了,他連恩人的模樣都不知道,還怎麽報恩?
這一百年間,那位少主從未出現在他與娘親眼前,若是直接去尋人,季修又怕不合禮數,擾了那位貴人的清淨。
秦阿牛聽了直接目瞪口呆,反應激烈地反問,“啊?啊!什麽?!你別告訴我,來都主府這麽多年了,你連咱們少主人都沒、見、過?!”
“……嗯。”季修小聲回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