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未知的歸期
未知的歸期
季修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少日。
也許是幾日,也許是半個月。
他唯一清楚的是,這些天裏,自己迷迷糊糊之中,做了好多個夢。
夢回到了小時候。
他在夢裏頭,見到娘親、阿牛哥、既哥、孫總管……最後看見少主。
緊接着,季修便醒了過來。
昏迷了數日,他總算恢複了人形,身子也輕快了許多,只是由于太久沒開嗓的緣故,他的發聲有些渾濁不清。
現如今,季修也管不了這麽多了,當務之急,是應該返回都主府,與孫總管彙合!
季修的身體雖然恢複了不少,可全身仍在發軟,沒有足夠的力氣。無奈之下,他翻了個身,随之從高處的樹幹上重重摔落在地。
他就平躺在地上緩了緩,等四肢恢複了一點力氣,便又掙紮着爬起來。
重複着,試了十幾次才成功爬起,最終拖着沉重的身體,慢慢走出了樹林。
北域的大街小巷,季修再熟悉不過。這些年,少主與既哥帶着他玩遍妖界四域。而北域,是他們待得最久的一域。
“百花都有多少好玩的、好吃的,你可要記仔細了。以後,我們還會在北域生活好多年。哪怕某天,我與既之不在你身旁,你也可以自己出門吃喝玩樂啊。”花玦衍此前對季修如此說道。
季修的身體內流淌着南域的血,但自幼卻生長在北域。
所以,南域是他的半個故鄉,而北域于他而言,早已是另外半個故鄉。
前往都主府的路上,北域的人們或多或少都在談論着近日的變故,季修這一路聽過去,腳步也變得越來越沉重。
“最近,咱這百花都,可不太平吶。沒事還是別瞎轉悠了,等外頭局勢已定再說吧。”
“真是惱人!每回老妖王一死,整個北域的大妖們幾乎都會出來,參與奪位。他們群鬥不要緊,要緊的是,這一番争鬥,不知又要何時才能結束?”
“這麽多年了,北域又要開始動蕩了。只可惜了老都主……到頭來,竟然被情同手足的兄弟所害,實在是太不值當!”
“也不能這麽講!一域之主的位置,本就是能者勝任,只有最強者才配得上。只不過,沒想到這都主府的左右使,竟毫不念及往日的情分……”
“是啊,芍藥族與薔薇族聯合,共同踏平了都主府,竟沒留一個活口!甚至離開前還朝都主府裏放火,大火連燒三天三夜,燒得那叫一個幹淨!”
季修不願再仔細聽下去,只是在心中祈禱着走得快點、再快點。
他走了一段時間,總算來到了都主府附近。
原本輝煌璀璨的都主府,如今卻化作了煉獄。熊熊大火燃燒了整整三天三夜,将昔日的繁華與輝煌吞噬殆盡,只留下滿目瘡痍與灰燼。都主府上空依舊被濃厚的黑煙籠罩,空氣中彌漫着刺鼻的焦糊味。
季修此刻正站在不遠處,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他的臉色蒼白,嘴唇緊抿,雙手緊握成拳,指尖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都主、都主夫人、孫總管……還有他娘親葬于都主府後山上的墓,都無了。
轉眼間,皆消逝于這世間。
一時之間,季修的眼裏只剩下茫然。
他應當如何?
等少主和既哥回來麽?都主府沒了,他該去哪兒等他們回來?他們又會在什麽時候回北域?
還是去複仇?誰是真正的始作俑者?誰才是都主府最大的仇人?他如今這幅樣子,又能殺得了誰呢?
“籲——”
馬嘶聲陡然間響起,有人朝都主府這邊騎馬而來,季修急忙躲了起來,藏于暗處觀察。
他定睛一看,發現,馬上之人正是芍藥族三公子許康寧!除此之外,許康寧後方還跟随着十幾名精銳。
“進去搜!都給我瞧仔細些!”許康寧坐于馬上,居高臨下地命令着身後的人,那些人聽令行事,沖進了早就殘敗不堪的都主府,“我爹說,但凡裏頭有一根草是活的,你們的腦袋統統不保!”
季修身處在暗處,雙眼死死地盯着不遠處的許康寧,眼眶不由得開始發紅。
那天他倆交手之時,季修趁機朝許康寧下了毒。可今日一見,許康寧面色紅潤,瞧着并無大礙,想來應該是身上的毒已然解開。
許康寧此時這幅潇灑樣子,季修看了,心頭自然是憤恨的,憤恨過後便是無盡的不甘與屈辱。
要是他的靈力同少主、既哥那般強勁,他或許在那日就能毒殺了許康寧,怎會允許那人還活着?
陡然之間。
又有馬嘶聲襲來,季修扭頭一看,發現這回來的人,是當今的梨花族族長——袁黎!
季修有印象,少主與既哥出北域歷練後的半年,袁黎曾登門拜訪過都主府。因為少主此番與既哥出門歷練并沒有告訴袁黎,所以袁黎不知情。再後來,袁黎又來過幾次都主府,可都沒有等到少主回來,于是便放話說要閉關修煉,然後就一直沒再出現過。
季修瞧他那副憔悴又驚慌的樣子,也猜到袁黎這會兒是剛閉關完出來,大約是聽聞百花都發生了變故,這才馬不停蹄地趕來了都主府。
“你們!你們……瘋了?!這是、是在造反啊!!!”袁黎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随即伸手指着對面的許康寧,大聲質問起來。
許康寧穩穩坐于馬上,面對袁黎的失态仍面不改色道,“袁族長怕是閉關久了,糊塗了。自古妖界本就弱肉強食,可沒有‘造反’這一說。”
“如今老都主已死,誰有本事,誰便來做北域的新王。袁族長可別再犯糊塗,你的一言一行,可代表着整個梨花族。”許康寧俯視着臉色難看的袁黎,說到最後還笑了笑,“等局勢已定,不出意外的話……你還得喚我一聲‘少主’。”
“你!!!”袁黎被他的話氣得手指發抖,卻也無可奈何,最終瞪了許康寧一眼,仍是放下了指着許康寧的手。
許康寧說話難聽,可說的确實是妖界自古以來遵循的道理。
當每一域的妖王逝去,該領域萬年以上的靈力強盛的大妖将會齊聚一堂,混戰厮殺,勝者為王。
不遠處的季修,緊握雙拳,指甲不覺間已紮入掌心,鮮紅的血液悄然滲出,他的指甲已經嵌入掌心深處,疼痛讓他更加清醒,也讓他更加堅定。
他明白,不管如何,自己必須先活着,活着等到少主和既哥回來。
過了一段時間,許康寧帶的那些精銳從都主府內出來,“禀告三公子,這裏面已無活物。”
許康寧這才下令讓這些人撤退,随之當着袁黎的面,大搖大擺地離開。
北域如今這樣,袁黎是不願看見的。
但事情已然發生,老都主與夫人已經離世。他清楚,那群人是不會輕易放過花玦衍的,只要花玦衍一踏入北域,定會被追殺。
此時此刻,袁黎滿腦子想的都是:當務之急,應該安排一些暗衛,守在北域的入口,确保消息能第一時間傳遞給花玦衍,免得他不慎落入敵手。
袁黎這麽想着,便立即吩咐身後的侍衛散開,按他的指令行事。
等侍衛們四散開來,袁黎正欲離去,突然不知從哪兒冒出一人,對着他單膝下跪行禮,“袁族長,在下是……”
“是你?”即使面前之人灰頭土臉,身上的衣裳破敗不堪,看起來像是受了重傷的模樣,袁黎仍是瞬間就認出了季修,“你沒死啊?”
季修緩緩擡頭:“小人,在那日死裏逃生,如今已無處可去。請袁族長收留在下,我願在您府上幫忙……只求您賞我一口飯吃,讓我、能撐到少主回……”
袁黎卻不耐煩地打斷他:“我憑什麽要管你的死活?再說了,北域現在是什麽情況,你不知道嗎?!你還想着他回來?!簡直愚蠢至極!”
“你現在,最好禱告他不要回來!那些人是不會放過他的,他回來,只有死路一條!你懂麽?!”袁黎講完轉身就走,沒有再多給季修一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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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北域發生變故,已然過去了三百餘年。
北域新一任妖王,是上一任的百花都左使、曾經的芍藥族族長。新的都主府早已建起,北域的一切均已安定下來。百花都的子民也習慣了,如今的都主,姓許。
這些年,因為無處可去,季修便一直在北域流浪。
為了藏住自己的身份,季修沒法光明正大的謀生,只能流浪,因此總是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到夜裏,他就變回蠍子本體,蜷縮着尾巴睡在樹林間。
如今距離花玦衍和黃既之離開北域,正好有一萬年。
這些年間,季修一直在等,等這兩個人能在某日回來。這樣,他就又是有家的人了。
可,這兩人的歸期,仍是未知的。
那日。
季修餓得饑腸辘辘,走着走着被路邊的小石子絆倒,随後直直地倒在雪地上,他的腦中響起了母親的聲音——
“我的修兒……娘還有最後一件事要交代。你記住,你姓季,你爹是南域毒蠍世族的大公子……假如有一日,這兒容不下你了……就回南域去吧,去找你爹。那兒,也是娘親的故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