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姐姐身上,有與娘親極為……
第34章 第 34 章 姐姐身上,有與娘親極為……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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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初夜逢還能大喊大叫。
到後來, 便只能嗚咽着哭起來。
桑渡偏過頭,沒有看,也不忍看, 只是耳邊,一直傳來夜逢斷斷續續的聲音。
她知曉, 夜逢一直在喊她的名字,在喊姐姐。
她不明白夜逢為何會這般信任喜歡自己, 卻知曉, 夜逢是當真将自己當作依靠,當作姐姐的。
也不知過了多久, 哭泣聲中,總算聽到了夜逢的說話聲。
“姐姐, 我知道錯了。”
桑渡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終于轉過身,看向了夜逢的方向。
夜逢縮在角落裏, 看起來有些狼狽不堪。
在他的手臂上, 左右各有三道劍痕, 并沒有什麽血滲出來, 只是皮肉微微有些外翻,看着有些許吓人。
桑渡的眼眶也微微變得有些紅。
她走到了夜逢身前, 彎腰将人抱了起來,盛逾上前, 擡手想要将人從桑渡手中接過來。
桑渡卻是微微側身,“夜逢他現在該更怕你了,我照顧着他就行了,盛逾,你去瞧瞧那兩個被他打傷的吧, 這兒有我在呢。”
盛逾天氣的手頓了頓,過了一會兒,他才低聲道了一句好,只是他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看着桑渡,“我沒有下死手,只是必須打得他痛了,怕了,才不會再有下一次。”
“我明白,我明白的。”桑渡拍了拍夜逢的背,她擡眸看向盛逾,輕輕吐出一口氣,“我就是看着有些難過,不知為何,如同夜逢對我親近那樣,我對夜逢似乎也有着與生俱來的親近,見他這副可憐的模樣,心裏頗有幾分不是滋味。”
盛逾眸光幽深,他看着桑渡好一會兒,才繼續道,“我讓人送些外傷的藥過來,你先照顧着他,我等會兒再過來看你們。”
桑渡擠出笑來,對着盛逾點了點頭。
只是等盛逾剛剛轉身離開,眼眶裏便有淚落了下來。
夜逢趴在她的肩上,已經半沒有意識了,只是口中仍舊低聲呢喃着,他在喚姐姐。
桑渡的心軟了軟,她輕輕拍了拍夜逢的背,将人抱着進了屋子。
外傷的藥很快就送了過來。
桑渡低頭将那些藥一點一點地在夜逢身上的傷口上敷好。
正低頭替夜逢敷藥的時候,手中拖着的胳膊忽然動了動,桑渡擡眼去看,夜逢醒了過來。
躺着的小人瞪圓了眼睛,正将桑渡可憐巴巴地望着。
桑渡瞥了眼夜逢,而後又低下頭去。“怎麽了?在心裏怨我打你了?”
夜逢搖了搖頭,他有些費勁地坐了起來。
桑渡看着夜逢,有幾分心軟地擡手,将枕頭橫着放在了夜逢的腰後。
“姐姐和娘親,有幾分像。”夜逢小聲道。
桑渡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過了一會兒,才繼續給夜逢上藥,她聲音微微有些沙啞,“怎麽這樣說?”
“小時候,阿逢淘氣,做了錯事受父親的責罰,娘親就和姐姐一樣。”
“一樣?”
“對,一樣。”夜逢吸了吸鼻子,他小聲道,“看着阿逢挨打,卻又給阿逢上藥。”
桑渡的動作微微一頓,她嘆了一口氣,擡眸看向夜逢,“那你可知道,今天做錯了什麽?”
夜逢眼眸中,有一瞬茫然。
他輕輕眨了眨眼,開口時,也有幾分委屈,“被抓着的時候,身邊的叔叔教我,這世上,普通人是半妖的口糧。”
“修士捕殺半妖,那半妖為何不能捕殺普通人呢?”夜逢看着桑渡,語氣中滿是疑惑,他是當真不明白。甚至還有幾分委屈,“我沒有……沒有殺他們。”
“煩,所以打暈他們。”夜逢低聲道。
桑渡握着夜逢的手腕,教導孩子,還是一個半妖這種事情,她當真沒有做過,一時也不知該怎麽做,只能看着夜逢的眼睛,“你被那些修士抓起來的時候,心裏想着什麽?”
夜逢微微一愣,他的身子抖了抖,一雙眼睛暗了下來。
桑渡安撫似的輕輕拍打着夜逢的背,“你被那些修士抓起來時,是不是又驚又怕,那些人是壞人。”
“夜逢,倘若你想留在姐姐身邊,那便不能再像今日這般,對旁人動手了。”桑渡低頭看着夜逢,低聲道,“那些人被你打倒的時候,也是又驚又怕,就像從前的你一樣。”
夜逢盯着桑渡,似是在思考着桑渡的話。
過了一會兒,他才撲進桑渡的懷裏,将頭靠在桑渡的腿上,“跟着姐姐。”他小聲道,“我要跟着姐姐。”
姐姐身上,有與娘親極為相近的味道。
夜逢想,娘親被那些黑袍人殺死後,一定是放心不下自己,才會讓自己遇見桑渡這個與她氣息極為相似的姐姐。
他沒了娘親,不能再沒有姐姐了。
看着夜逢那乖巧的模樣,桑渡的心軟成了一攤水,她低聲嘆了一口氣,“那你要同被你抓傷了的人道歉,還有那些給他們治病花的銀錢,等之後你身子養好了,要自己掙了還給盛逾,知道嗎?”
夜逢直起了腰,他點了點頭,又把自己的手伸到了桑渡面前。
桑渡有些不解地看向夜逢,“怎麽了?”
“我的血,是很好的藥。”夜逢道,滿臉的認真,“給他們,給他們治傷。”
桑渡有幾分無奈地笑了起來,她擡手,輕輕将夜逢的手按了下去,“用不着你的血,盛逾那兒有好的藥材。”
誰料夜逢卻是撇了撇嘴,“不喜歡。”
怕桑渡不明白他的意思,夜逢擡眸看着她,又補充道,“不喜歡盛逾。”
盛逾進屋時,正聽到夜逢那句铿锵有力的不喜歡盛逾。
他腳步微頓,擡眸朝着床上看過去。
夜逢大半個人都靠在桑渡的身上,頗有些礙眼。
“桑桑。”盛逾清了清嗓子,他看向夜逢,聲音微冷,“那兩個人沒什麽大礙,你別擔心。”
桑渡這才徹底松了一口氣,她看向盛逾,有些歉疚,“都怪我,才有這樣多的麻煩事。”
盛逾走到了床邊,他伸手,将靠在桑渡身上的人推開,“夜逢得好好教一教。”
“我明白,所以我想……”桑渡原先是想說,把夜逢帶回自己的院子去,這樣,有她看着夜逢,也不至于再像今日這般,鬧成如此模樣。閑暇時,她也能好生教導夜逢,至少讓人不再處于先前被關在籠子當中的陰影裏。
只是桑渡的話剛說了一半,盛逾便接上了,“我會把他帶在我身邊,親自教導。”
最後那四個字,一字一頓地,語氣也重了兩分。
桑渡微微一愣,她下意識看向夜逢。
夜逢正盯着盛逾呢,他不喜歡盛逾,也不知遮掩,臉上的嫌惡神色濃得幾乎滴下來。
只是,若是有盛逾親自教導,夜逢至少可以學到更多的東西。
畢竟……
桑渡眼眸微垂,夜逢身上還有着沉重的過往。
“我不!”夜逢幾乎是想都沒想,就立刻開口道,他往後靠了靠,貼緊了桑渡,“我不喜歡你。”
盛逾的臉色未變,他看着夜逢,“我也不喜歡你,只是我不放心你跟在桑桑身邊,你只會給她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
盛逾的話說得上冷硬刺耳。
夜逢喘着氣,他胸膛的起伏變得劇烈了些,盯着盛逾的一雙眼睛,也微微發紅。
他死死盯着盛逾,不知是因為他本就說話不太利索還是什麽旁的原因,夜逢半天沒能說出什麽來反駁盛逾,他只能盯着盛逾,半晌,只說出一句,我讨厭你來。
盛逾沒再同夜逢糾纏下去,他看着桑渡,“你若是擔心他,這段時間,晚上的時候我會同他一起回宅子上來。”
桑渡忙搖頭道,“我只是害怕太麻煩你了,而且夜逢的身份……”她頓了頓,看着盛逾,“若是跟在你身邊,會不會給你帶來些麻煩?”
“無妨。修士身邊養着半妖,并不算稀奇,雖說很多修士瞧不上半妖,但我身邊養一只,沒有人敢置喙什麽。”
夜逢的事,便這樣定下了。
桑渡在宅子中的生活,開始變得規律。
每天,都有不同的繡娘,或是首飾娘子拿着花樣來問她的意見。
桑渡看着那些繁複華麗的花樣模子,只覺得眼花,只是讓她頭疼的還有一件事。
嫁衣一套雖說有繡娘在繡,可是蓋頭上方的鴛鴦以及并蒂蓮,為求個好意頭,卻是要桑渡自己動手。
桑渡的繡工,不大好,她自然不會直接用那上好的雲綢錦緞繡花。她讓繡娘送來些便宜的布料,用來練手。
只是繡出來的鴛鴦不大像鴛鴦,反倒像是肥雞。
這天,桑渡同往常一樣,坐在院中葡萄架子下面練繡工,正繡得專心入神,忽地聽到上方傳來撲哧笑聲。
“桑桑,幾日不見,怎麽這麽刻苦起來。”
連針線都沒來得及收,桑渡滿臉喜色地擡頭看向身前,是沈慈昭回來了。
看清眼前的人,桑渡臉上的神色略有些凝固。
沈慈昭看起來,像是遭了災,逃難來的一樣。
桑渡忙站起身,她擡手拉住了沈慈昭的手腕,繞着人轉了一圈,“怎麽成這副模樣了?沒受傷吧?”
“沒事兒。”沈慈昭擺了擺手,她由着桑渡仔細打量着自己,“就是路上遇到一只妖獸,有些難纏,這才看起來有些狼狽,不過桑桑你放心,我沒有受傷。”
桑渡這才松了一口氣,她拉着沈慈昭往屋子裏走,“這些天,是不是都沒有好生用過飯?宅子裏,來了個能做呈萊宗那邊菜色的廚子,想吃些什麽,我讓他送過來。”
聽桑渡這樣一說,沈慈昭也覺得自己有些餓了,“煮些面條就行。”
桑渡應了下來,她推着人進了屋子,吩咐院子裏照顧她的小丫鬟多送兩桶熱水來,才晃悠着去尋先前宗堯找來的廚子。
那廚子姓陳。
老陳一家的住處,李管家已經給置辦好了,就在隔壁巷子裏,院子不大,将将夠他們一家五口生活。
老陳是個實在人,這頭給他開的月錢豐厚,任由李管家怎麽說,都不肯白住,遂說定,每個月再給宅子這頭,交上一貫錢,算是租金。
不光如此,老陳的妻子,和大女兒,平日裏也在宅子裏幫着忙,只是說什麽都不肯再要月錢了。
李管家沒有法子,只能将老城的月錢又加了些。
這下,老陳一家更加盡心盡力地照顧着桑渡。
陳夫人的點心做得味道着實不錯,雖模樣不如外頭食肆裏那般精細,可味道卻是分毫不差的。
各色的點心,日日沒有斷過,見天兒得往桑渡這兒送。
桑渡便是胃口再好也吃不下那麽多,最後一大半,都進了夜逢肚子。
夜逢沒躺兩天,就開始跟着盛逾,日日回須彌宗去。
也不知盛逾是怎麽教導夜逢的,給他累得每天幾乎沒有同桑渡說話的力氣。
只是,夜逢的臉色也肉眼可見地好了起來,身子骨也愈發強健,顯然跟着盛逾的這幾天雖然累,但也的确強身健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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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渡自個兒去了小廚房。
老陳正在廚房裏準備中午的食物,他的大女兒陳嬌嬌則是坐在廚房外頭的小馬紮上,替老陳打下手。
見到桑渡,陳嬌嬌忙站起身,“桑姑娘,您怎麽親自過來了。”
桑渡對陳嬌嬌的印象很好。
小姑娘乖巧又懂事,長得也可愛。
桑渡對着陳嬌嬌擺了擺手,從懷裏摸出兩顆果子遞了過去,“阿昭姐姐回來了,她說想吃碗面,所以我來同陳師傅說一聲。”
老陳從廚房中探出頭來,他聽到了桑渡的話,“可有什麽忌口的?面食做起來快,一會兒就能給姑娘送過去。”
桑渡搖了搖頭,“沒什麽忌口的,只是勞煩陳師傅撈些醬菜一道送過去,阿昭姐姐喜歡醬菜的味道。”
老陳應了下來,他對着陳嬌嬌擡了擡下巴,“嬌嬌,你送桑姑娘回去。”
陳嬌嬌脆生生地哎了一聲,她看向桑渡,“桑姑娘,我陪您一道回去,爹的面做得又快又好吃,很快就能送過去了。”
桑渡點了點頭,她與陳嬌嬌一路往回走。
陳嬌嬌到底還是孩子心性,走在桑渡身側,奔奔跳跳的。
只是也不知怎麽的,陳嬌嬌忽地停了下來,桑渡有些疑惑,“怎麽了?”
陳嬌嬌開口時,竟是有些哽咽,叫桑渡吓了一跳。
“桑姑娘,我總覺得做夢似的。”陳嬌嬌吸了吸鼻子,她回頭看向桑渡,“先前,我們一家住在天恩鎮外的所望村裏。”
“也不知是有精怪作祟還是什麽的,家裏的田地,接連沒有收成。”
這還是桑渡第一回聽人說起老陳一家從前的事情,她走得慢了些,跟在陳嬌嬌身後。
“後來,山裏震了,泥漿沖垮了村子裏的大半人家,爹這才下定決心,領着我們往靈都來。”陳嬌嬌頓了頓,有些不好意思道,“其實,爹選擇來靈都,除了有遠房親戚在,還因為靈都靠着須彌宗。”
“爹說,須彌宗的宗主大人,修為深厚,庇護百姓。有他在,靈都絕不會遭災。”陳嬌嬌回頭看向桑渡,眼眸亮晶晶的,“原先到了靈都,沒找到親戚,爹都要放棄了,誰能想到,我們如今竟在宅子裏照顧着姑娘,那可不是做夢一樣嗎?”
桑渡笑了笑,正要開口時,視線微頓。
前方的柳樹下,穿着黑衣的人背手站着,正擡眸朝着桑渡的方向看過來。
是盛逾。
桑渡想起了方才陳嬌嬌說的那句,修為深厚,庇護百姓。
盛逾立在那兒,便宛若神祇一般,能夠庇佑衆人。
可不知為何,桑渡恍惚間總覺得,蒼生也好,周遭的一切也罷,都沒有當真進到那雙淡漠深邃的眼眸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