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有一種直覺,桑渡就是……
第36章 第 36 章 他有一種直覺,桑渡就是……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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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午膳後, 沈慈昭累得極了,便回了房間睡覺。
桑渡倒是半點沒有困倦之意,她靠在床邊, 手裏握着一塊藍色的布匹,另一只握有繡花針的手, 怎麽都使不上力一般。
風帶着些微暑氣,吹得桑渡有些燥熱, 也有些煩躁。
索性丢了手裏的帕子, 一頭栽在了窗沿上,她力道有些重, 磕得嘭一聲,光是聽着, 就覺得腦袋發懵。
“因為先前沈慈昭的話,心中有些不安定?”盛逾的聲音,宛若清風吹散暑氣, 從桑渡腦袋上方落了下來。
叫人瞧見了自己犯傻的模樣, 桑渡倒是回了回神, 她擡頭看向站在窗邊的人, 笑了笑。
只是那笑看着有些勉強。
盛逾的視線裏多了一絲探究。
桑渡卻是已經直起了腰,仰頭朝着他看了過來, “怎麽這樣快就回來了?”
“藥已經給方朔喂過了。”盛逾頓了頓,“他若是醒了, 我帶你去見見他。”
桑渡點了點頭,她的視線順着盛逾的,看向自己面前堆成了小山的,廢棄的帕子。
桑渡呀了一聲,她忙擡手, 想要将那些被她繡得廢了的帕子收撿起來,只是盛逾的手卻是快過桑渡的,他擡手輕輕一撈,一塊既繡了并蒂蓮又繡了交頸鴛鴦的帕子就在他手掌當中展開了。
盛逾臉上,有了些許笑意。
他看向桑渡,晃了晃手中的帕子道,“桑桑繡得不錯。”
桑渡臉頰微紅,她擡眸瞪了盛逾一眼,擡手将那帕子搶了過來,“我不曾做過什麽針線活……”
盛逾轉到門邊,進了屋子。
要留給桑渡繡并蒂蓮同交頸鴛鴦的那塊布,繡娘早早就送了過來。
布料柔軟光滑,摸在手裏十分舒服。
在光亮下看,那塊布料上方,有熠熠的光亮,像是将星河縫入其中。
這也是桑渡遲遲沒有動手,反倒是一直在這些不值錢帕子上練習繡工的原因。
用來做嫁衣的布匹實在太過珍貴了,桑渡并不想自己那蹩腳的繡花毀了這樣好的布料。
盛逾擡手,扯起了那塊布匹。
他對着桑渡微微挑眉,“繡花針給我。”
桑渡眼睛瞪圓了些,她非但沒有靠近,反倒接連退了好幾步,“盛逾,這樣好的料子,你就直接要往上繡花嗎?”
盛逾對着桑渡時,難得多了幾分無奈的情緒,“若是繡出來你覺得不滿意,我再讓人送新的布料過來,總不會叫你大婚之日,穿不上這錦緞做成的嫁衣。”
桑渡抿了抿唇,她擡眸瞪了盛逾一眼,擡手将指縫中捏着的繡花針遞了過去。
盛逾接過,看起來有模有樣。
只是很快,桑渡就發現了,盛逾雖一臉的淡然,好似這針線活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一般。
可那雙拿慣長劍的手,現在握着這根小小的繡花針,卻頗有幾分無從下手。
布匹上,留下了歪歪扭扭的一道,看到桑渡只覺得心疼,她按捺不住,擡手握住了盛逾的手背。
桑渡的手要比盛逾的小上不少,桑渡抿了抿唇,她擡眸看向盛逾,“你順着我的力來。”
雖說桑渡的針線活也不算好,可比上盛逾這個門外漢,仍舊是好上不少的。
繡到最後,并蒂蓮歪歪扭扭的,缺了好幾片花瓣,至于那交頸鴛鴦,若是不說,旁人只當是塊頭小些的一對鴨子。
桑渡松開了握着盛逾的手,她盯着布上的繡花好一會兒,才悠悠吐出一口氣,“罷了,就這樣吧。”
兩處繡花并不算大。
桑渡盯着算是兩個人一同繡下的花出了好大一會兒神,才擡頭看向盛逾,“就這樣吧,不改了。”
她想,就算是再好的繡娘繡出來的,再怎麽好看的繡樣,大抵是比不上這兩團着實不能入眼的繡樣的。
桑渡悠悠嘆了一口氣,她看着盛逾,聲音低了些,卻又有幾分撒嬌的意味,“盛逾,這樣子若是大婚的時候叫人看見笑我,你可得解釋給旁人聽,莫要叫替我們裁制嫁衣的繡娘背上繡工不好的名聲。”
“好。”盛逾的聲音稍有些喑啞,他望着桑渡,眸光幽深“我自會昭告旁人,這繡樣,是我同你一道繡出來的。以求順遂,連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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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逾陪桑渡在靈都宅子裏用過晚膳後,一如往常回了須彌宗上。
桌臺上,鋪陳着各地修士送來的消息。
盛逾坐于桌臺前,燭火悠悠,落在他的側臉上,襯得那雙眸子,越發黝黑深邃。
宗堯陸舜一左一右地站在下頭,兩人手中各捧着一封信。
“宗主,不然我還是去一趟沂夢澗吧。”陸舜放下了手中的信,眉頭緊鎖,“如今駐紮的營地裏已經有兩名修士失蹤了,剩下的有些人心惶惶,不知是繼續駐紮還是撤離。”
盛逾看了陸舜一眼,沒接話。
反倒是宗堯,頗有幾分憤憤地開口,“宗主分明下了令,叫他們原地守着便好,可總有人仗着自己是姓盛,是盛家人,不聽宗主的,非要私自入沂夢澗,現在出了岔子,還不是要宗主去兜底。”
“行了。”盛逾打斷了宗堯的話,他看向陸舜,“失蹤的兩名修士,叫什麽?”
“盛律以及盛安。”陸舜又看了眼手中的信,給出了肯定的答複。
盛逾眸光輕閃,“他們兩個,無須去管。”他聲音微冷,“有人會按捺不住,趕去救他們的。”
宗堯聞言眼珠子轉了一圈,“我想起來了,他們倆不是……的親信嗎?”
只是在提及那人名字的時候,宗堯的聲音壓低了不少,囫囵中,幾乎沒有說出那人的名字來。
盛逾指節微彎,在桌上輕叩兩下。
他微微擡眸,遞給陸舜一個眼神,陸舜當即明白過來,他躬身道,“我這就去辦。”
陸舜退了出去,宗堯看向盛逾,他抿了抿唇,低聲道,“宗主,這兩日,我瞧那位閉關的山谷外頭,有些異動。”
盛逾擡了擡手,止住了宗堯的話頭,“這段時間,你無須去注意他了,宗堯,若我不在,照看不到桑渡,你要護好她。”
“宗主安心,我會保護好桑姑娘的。”宗堯難得有幾分認真。“只要我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會叫桑姑娘出事。”
盛逾看着宗堯,眸光淡了兩分。
他微微擡眸,宗堯便也退了出去,屋子裏安靜了下來,只剩燭芯偶爾噼啪跳動,發出聲響。
盛逾輕輕擡手,燭臺一個接一個地滅掉。
只剩最後一盞,在他手邊。
盛逾起身,随着他的動作,那燭臺一點一點地轉動。
盛逾身後的牆壁處,傳來震動聲,整間屋子都随之輕輕顫了顫。
等那聲音停下來,原先嚴絲合縫的牆壁上,竟是出現了一道暗門,盛逾擡腳,走近了暗門。
而那道暗門在盛逾進入後,又緩緩關上了。
臺階不高,半棟樓的模樣。
暗室裏面并沒有燈,唯有臺階下方的池子裏,有微弱的淺藍光亮一明一滅。
明滅之間,盛逾停在了池子前。
在那淺藍色光亮的照映下,他的一雙黑眸,竟是漸漸染上了淡藍色。
盛逾擡手,虛虛放在池子上方。
只見那淺藍色中,數道靈氣從池子深處盤旋而上。
那些靈氣或深或淺。
圍在盛逾手邊,翻騰飛湧。
只是其中一抹,格外的淡。
盛逾眸光微沉,他的指頭輕輕顫了顫,那些翻湧的靈氣紛紛朝着他的手掌飛來。
唯獨那格外淡的一抹,久久沒有靠過來。
盛逾看着那一抹靈氣,思緒翻湧。
自打出生,他便知曉自己與旁人不同。
幼童總是無序的,他們的情緒多樣,通常會大哭大笑。
盛逾不記得自己幼時是不是這樣了,他只記得,那個蒼白得如同雪山巫女的女人,蒼白着一張臉,将他帶進了深山。
“你就是一個怪物!”那女人咬着牙,死死盯着盛逾。
盛逾仿佛看到了幼時的自己,正站在一棵積滿了冬雪的樹下。
他仰頭看着面前的女人,并沒有做出什麽對應的反應,他似乎并不害怕,也并不想要親近面前的女人。
即便,盛逾清楚地知道,自己應該喚那女人一聲娘親。
那日在山上,那個女人是想要将盛逾丢棄在山中的,冬日天寒雪厚,或許她想得,是讓盛逾死在深山裏。
因為她覺得盛逾是個怪物。
哪有一個方才幾歲的孩子,絲毫情緒都沒有呢?她看着盛逾那雙沉靜到幾乎冷漠的眼睛,仿佛在看這世上最可怖的怪物。
只是那天,盛逾沒有死在山上。
反倒是那個女人,被凍死在了半山腰。
那女人死後,盛逾終于從後山的茅草屋被人接到了須彌宗上。
他略有些笨拙地模仿着那些與他同齡的孩子,試着同那個該是自己父親的男人親近。
只是那男人并不喜歡盛逾,他将盛逾養在須彌宗上,只給他一日三餐,免得人餓死,旁的卻是沒有了。
到如今,盛長風一行宗門老人對盛逾總是小心翼翼,他們記着盛逾年幼時的清苦日子,害怕如今的盛逾,将過去的事情舊事重提。
按常理,是該怨恨的。
可是盛逾并沒有那樣的情緒,他的情緒淡然又虛無,似乎缺失了一部分為人該有的東西。
後來,盛逾孤身深入沂夢澗,在那裏,他修為大增,連破幾個瓶頸。
等到離開祈夢澗,他一身修為,竟是成了這世上幾乎能夠拔得頭籌的修士。
這樣的盛逾,終于有能力察覺,他與尋常人相比,的确缺了些東西——情欲。
盛逾無情也無欲。
他待衆人總是淡淡,因為衆人在他眼中,并沒有什麽不同,尋常普通如同蝼蟻。
旁人待他如何 ,他也并不在意,真情也好假意也罷。
盛逾都不在意。
直到三年前,盛逾察覺到自己的修為有一次到了關口。
只是這回,他卻怎麽都無法突破。
他這才想要找回自己的情欲。
只是這世上,藥修千萬,卻從未聽說過有人能治這樣的病症。
而且,盛逾并不想要将這件事讓人知曉,所以,他去尋了從前的舊識,從洛。
從洛用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找到了有可能治好盛逾的法子。
——盛逾這病症,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只能等,等一個能讓盛逾的心緒有明顯波動的人出現。
這個人,便是盛逾的藥。
從洛将這件事情告訴了盛逾。
她本以為,這個能讓盛逾的心緒有波動的人或許是鏡花水月,根本就不存在,不承想,盛逾在她面前沉默許久,竟說自己有了頭緒。
從從洛處離開後,盛逾回了須彌宗。
宗堯像往常那樣将繁雜的事務一一回禀,到最後,宗堯有幾分欲言又止。
盛逾擡眸看向宗堯,微微皺眉,“還有什麽事?”
宗堯這才往前兩步,将懷裏的一張請柬遞了上去。
“宗主,是呈萊宗送來的請柬。”宗堯雙手捧着那張請柬,“呈萊宗宗主沈元白大壽,邀請您前去參加。”
不等盛逾回話,宗堯又急忙補充道,“往常這些請柬,都是由我拒了的,只是這畢竟是呈萊宗送來的,所以我想着,還是交由宗主決斷。”
盛逾微微挑眉,示意宗堯将請柬在自己手邊放了下來。
他的視線落在請柬上,上頭的字體十分秀氣,似乎還有墨香。
宗堯瞥了瞥盛逾,他擡手摸了摸鼻子,“宗主,長風長老那頭催了你數次,說是要将同呈萊宗的婚事拒了,若是要拒了婚事,那這壽宴,是不是也就不去了?”
“若是不去,那我便幫宗主處理了這請柬?”說着,宗堯便又擡手想要去拿那請柬。
只是他的手還沒碰到請柬,便聽到盛逾的聲音響起,“沈元白的壽宴我會去,等到了呈萊宗,我會親自同沈元白商議婚事,你明日同盛長風一行說一聲,便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這婚事,不用他們費心了。”
不知是不是命中注定,或是其中有什麽淵源關聯。
同盛逾有着婚約的桑渡,便是從洛口中的“藥”。
盛逾記得桑渡。
他們小時候見過,他對桑渡,并不能說是會有心緒波動,只能說是十分在意。
盛逾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也從未那樣關注一個人。
他有一種直覺,桑渡就是他的藥。
而盛逾的直覺,向來不曾出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