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新郎官來咯——”……
第39章 第 39 章 “新郎官來咯——”……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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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頗為默契地沒有再提夜逢的事情。
好似那日的争執并沒有發生過一般, 而原先的那些因為争吵而帶出來的尴尬同隔閡,也在漸漸變得濃烈的喜慶中,不着痕跡地消失了。
院子裏的東西一日日多了起來, 紅色的燈籠張燈結彩。
那些東西,都是宗堯親自盯着人裝點的, 每一處都是用了心思,看得出主人家對桑渡的看重。
大婚前一日。
住在宅子上的喜嬷嬷将備好的嫁衣飾品送了過來。
那嫁衣做工精細, 金線像是那雲錦上生長出來的一般, 渾然一體。
祥雲襯着針腳,沈慈昭看着桑渡将嫁衣穿上了身, 叫人美得半晌沒有說出話來。
桑渡叫沈慈昭盯着,臉頰微微有些紅。
她轉過身去看一旁的頭面, “阿昭姐姐做什麽這樣盯着我?”
沈慈昭這才回過神來,她有些感慨,“雖知曉桑桑你生得美, 從前卻是不知道, 竟是美得如此驚心動魄, 若我是男子, 定是輪不着那盛逾娶你的。”
桑渡略帶嬌嗔地瞪了沈慈昭一眼,“阿昭姐姐又在打趣我。”
方尋青打斷了兩個小姑娘的閑話打趣, “桑桑,過來, 我幫你将頭面帶上。”
桑渡應了一聲好,沈慈昭跟在她身側,替桑渡提着嫁衣裙擺。
銅鏡當中,映出了桑渡的臉,不知是不是銅鏡略有些模糊, 鏡中的那張臉并不清晰,有幾分模糊,好似不是當真存在一般。
方尋青站在桑渡身邊。
她從一旁的妝奁裏取出一對珍珠珠釵。珠釵上的珍珠渾圓飽滿,燭光下,流光四溢,仿若雲霞。
這對珍珠珠釵,只能算是妝奁裏頭,最樸素的一對。
饒是如此,珠釵沒入青色,已然絕色。
“桑桑,或許,你仍舊因為那日的争執心中有着不快。”方尋青聲音很低,她手中握着上好檀木雕刻成的梳子,一下一下替桑渡梳着長發。“可我當真是将你視作親生子。”
這還是那日争執後,方尋青第一回主動提起有關夜逢的事情。
桑渡眼眸微垂,她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同方尋青,沒有說話。
“桑桑,你雖不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卻是我一點一點喂養着長大的。”方尋青幽幽嘆了一口氣,她看了眼一旁的沈慈昭,“你年幼時,總是生病,我便将你随時随地帶在身邊,便是阿昭,同我一起的時間也遠不如你。”
“你雖喚我一聲青姨,可在我眼底,卻是将你當作自己的孩子。為人母親,總是滿懷擔憂。”方尋青擡手替桑渡編發。
“我知曉你心善,又與那個叫夜逢的孩子一見如故,所以執意要将人放在身邊。我只是擔心,他畢竟身份特殊,你如今要交給盛逾為妻,所做的事情,樁樁件件都被人仔細瞧着,若有一個不妥,便會落人口舌,我不願你落入那樣的境地。”方尋青心平氣和地将自己所想一一告知桑渡。
“從前你在呈萊宗時,有我同元白護着你,便是驕縱些,也沒什麽,左右沒有人敢在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說你什麽。”方尋青的指腹輕輕碰了碰桑渡的臉頰,她的聲音略有些發澀,“可嫁出去之後,總是有些不同的,盛逾的身份,讓你處于一個被人時刻關注着的位置上。桑桑,你要明白,這世上,不光刀劍傷人,口舌亦可殺人。”
“我明白的。”桑渡小聲應道,“青姨,在須彌宗,我會謹小慎微,不給自己惹麻煩的。”
方尋青看着桑渡,她笑着搖搖頭道,“桑桑,你向來有些小聰明,我信你能夠處理好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只是桑桑,情之一字,最易傷人。”
桑渡有些驚訝地擡頭看向了方尋青,她明白了過來。
讓方尋青擔憂的,竟是盛逾。
方尋青的視線同桑渡的對上,她又嘆了一口氣,“桑桑,盛逾那樣的人,或許做什麽都能做得好,可偏偏,為人夫君,最是不好。”
像盛逾那樣高高在上的人,又怎麽可能像是尋常男子那樣,與自己的妻子心心相印呢?
“青姨,你放心吧。”桑渡笑了笑,她看向方尋青,看起來,好似當真不在意,“盛逾或許不會成為一個好的夫君,可他卻能扮演一個好的夫君,這于我而言,已是足夠了。”
方尋青聽了桑渡的話,微微皺眉,她看着身邊的人,似是想要看明白,她是當真這樣想,還是只是說這樣的話安慰自己。
只是,方尋青尚未說什麽,一旁聽着的沈慈昭卻是眉心緊皺,她看向桑渡,抿了抿唇道,“桑桑,聽你這話,倒不像是先前說得那般傾慕盛逾。”
倘若傾慕一個人,又怎麽會不想要同他恩愛有加,心心相印呢?
桑渡的反應,分明是只要嫁給盛逾就好了,至于盛逾的那顆心是不是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并不在乎。
“桑桑,女子嫁人,自然是要嫁給心儀之人,左右現在尚未行禮成親,若你不願嫁了,也是來得及的。”沈慈昭面容認真,絲毫不像是在說笑。
桑渡看向沈慈昭,她笑着搖了搖頭,“阿昭姐姐,嫁給盛逾沒什麽不好的,至少我的确真心誠意地想要嫁給盛逾。”
至于這份真心誠意裏,究竟是因為情誼,還是因為什麽旁的東西,或許只有桑渡自己知曉了。
方尋青睨了沈慈昭一眼,“你整日沒個正行,便是不嫁盛逾,也不是說走就走,總要找個由頭的。 ”方尋青聲音微頓,她看向桑渡,“若是有一日你不想同盛逾在一處了,那便同我們說一聲,我與你沈伯伯過來接你回家。”
桑渡眼眶微微泛紅,她靠在方尋青身上,“我明白的。”她低聲喃喃。
倘若不是因為先前幾次退婚後她都無故身亡,桑渡是絕不會嫁到這樣遠的地方來了。
只是,如今最要緊的,是要活下去。
桑渡輕輕眨了眨眼,只有活下去,才有說旁的事情的機會。
若是有一日,她能夠找到自己會無故枉死的原因,或許仍舊有機會,回到呈萊宗去。
桑渡坐直了身子,她看向鏡中的自己,小聲道,“青姨,繼續幫我戴頭面和上妝吧,不然該誤了吉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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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嬌嬌是知曉這天是桑渡同盛逾大婚的日子的。
在靈都的這段時間,她同桑渡相處得不錯,所以這天,也是怎麽都睡不着,睜着眼睛等天亮,只想着早早地去看看桑渡姐姐穿上嫁衣的模樣。
許是因為喜事,陳夫人倒也沒有催着陳嬌嬌上床休息,反倒是縱着小姑娘坐在床邊,看着天際。
這一夜,靈都中,許多人徹夜未眠。
靈都的百姓,皆是十分尊敬盛逾,盛逾的喜事,于他們而言也是天大的喜事,自然各個都想要有個好位置,瞧一瞧這盛大的婚事。
大婚那日,天早早地亮了。
陳嬌嬌只靠在床頭睡了一兩個時辰,只是她看起來毫不困倦,她從窗戶中探出頭去,對着睡眼略有些惺忪的陳夫人道,“娘,你快來瞧——”
陳夫人身上披着一件外衣,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有些無奈,“嬌嬌,今日桑姑娘忙得很,你可不許去煩着她。”
陳嬌嬌應了一聲好,卻又疊聲催促,“娘,你快過來看,我從未見過這般絢爛的朝霞。”
陳夫人拗不過陳嬌嬌,她學着陳嬌嬌的模樣,從窗戶處探出頭去,只是視線猛地一滞。
何止是陳嬌嬌那個小丫頭不曾見過那樣絢爛的朝霞。
便是陳夫人活了這麽多年,也未曾見過這樣的美景,視野盡頭,太陽尚未升起,然而天邊卻是被染得絢爛奪目。
像是澄澈藍色中央,堆滿了各色熠熠的寶石,那色彩奪目耀眼,好似仙人臨近,帶來的霞光雲彩。
“可真是漂亮啊。”陳夫人喃喃道。
陳嬌嬌擡眼盯着天邊雲霞,這一天所見,是她後來一生都未能忘記的色彩。
金羽紅頂鶴踏雲霞而來。
九只金羽紅頂鶴在靈都上方盤旋,發出悅耳鶴鳴。
桑渡白日的那套嫁衣紅底金線。
襯得整個人愈發白皙。
她的頭上,戴着金色的頭冠,那頭冠極為精細,上方鑲嵌着數顆正規的寶石,陽光灑落,光彩璀璨。
桑渡在沈慈昭的攙扶下走出了房門。
院子裏站滿了人,有原先宅子裏的仆從,有從呈萊宗趕來的同門師兄弟,亦有桑渡只在畫像上見過的,須彌宗的長輩。
随着桑渡的動作,頭頂鳳冠下方的珠簾低垂,輕輕拂動。
晃動的珠穗輕輕拂過桑渡發間的兩顆琉璃珍珠。
院子中的聲音在桑渡跨出房門的一瞬消失得無影無蹤,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桑渡身上。
盛白璃也在人群中。
原本,她不該出現在這兒的,只是她在盛長風面前又哭又求,盛長風這才點頭,準了人今日出門觀禮。
盛白璃的視線牢牢釘在桑渡發間的琉璃珍珠上。
那兩顆圓潤的珠子,極為珍貴。便是須彌宗上,也僅有兩顆。
這樣好的珠子,吸收了天地靈氣,若是投入爐鼎,許是能煉制出極為上乘的寶物。
那樣好的珠子,單單做成飾品,稱得上是暴殄天物,而做成飾品後,還給了桑渡這樣一個并不能修煉的廢人,那更是讓這對珠子無法發揮他們最大的用處。
盛白璃的眼尾微微泛紅,她死死盯着桑渡發間的那對琉璃珍珠,胸膛起伏的幅度變大了起來。
盛長風站在盛白璃身側。
他自然察覺到了自己徒弟情緒的變化,盛長風臉上擠出來的笑淡了兩分,他并沒有轉頭看向盛白璃,語氣也是淡淡,“将你那點心思收回去,東西盛逾既送給了別人,那便是旁人的。我盛長風的徒弟,沒有觊觎旁人東西的道理。”
盛白璃平日雖在盛長風面前驕縱,卻也知曉輕重。
她深吸了一口氣,終于移開了視線,“我明白。”今日那般多的修士在場,她不能做出什麽失禮的事情來。
到時候,不光是她自己臉上無光,盛長風,乃至整個須彌宗臉上,都會無光。
“新郎官來咯——”也不知是誰,聲音洪亮明麗,宛若一束光,刺破了天際雲霞。
随着那一聲喊,天上盤旋着的九只金羽紅頂鶴落了下來,它們身形優雅,風姿卓絕,宛若仙人坐騎。
人群散開。
盛逾踏步走進了院子,他難得穿一身紅,竟是叫院中的人看得有些呆了。
紅色明豔,甚至有幾分邪氣。
可偏偏,那紅色在盛逾的身上并不顯得違和,反倒讓平日高高在上的人,多了幾分凡俗氣息。
仿若天上的仙人,在這一刻踩進了凡間的塵土裏。
桑渡擡眸去看,眸光閃爍。
她的視線與盛逾的于空中相接,桑渡略有幾分含羞帶怯地移開了視線,她微微垂着頭,臉頰微粉,看着卻又明豔動人。
盛逾的喉結輕輕動了動。
他想要将幾步外的人擁入懷中,将她的骨血都揉進自己的身體。
這樣的情緒讓盛逾有幾分陌生,也讓他的眸子染上了一層淡色。
“宗主。”宗堯走到了盛逾身側,他一雙眼睛亮亮的,看起來是當真替盛逾同桑渡高興,“到時辰了。”
那九只金羽紅頂鶴,一只接着一只地振翅飛起,它們在衆人上空盤旋鳴叫。
傳言裏,金羽紅頂鶴的鳴叫聲,是祥瑞之兆,而身為瑞獸,金羽紅頂鶴本就少見。
更別提,一下出現九只了。
在場衆人皆是仰頭看着頭頂盤旋着的八只金羽紅頂鶴,臉上似乎也被這祥瑞所染,滿是欣喜。
院子中央,只剩一只金羽紅頂鶴仍舊站在那兒,端莊高貴。
盛逾從那只金羽紅頂鶴身側走過,走向了桑渡。
桑渡站在屋檐下方,直到盛逾停在身前,她才擡眸看向面前的人。
盛逾朝着桑渡伸出一只手來。
沈元白站在桑渡身側,他擡手輕輕拍了拍桑渡的肩膀,“去吧。”
桑渡深吸了一口氣,擡手将自己的右手放進了盛逾的手掌。
那只原先站在原地的金羽紅頂鶴已經昂着脖子,它踱步停在了兩人身側。
盛逾轉眸,看向那只金羽紅頂鶴。
一直高昂着腦袋的紅頂鶴緩緩彎下了頭,它俯下身去,安安靜靜地等在桑渡同盛逾的身前。
盛逾忽地擡手,他将桑渡打橫抱起。
桑渡有些猝不及防地擡手環住了盛逾的脖子,随着她的動作,珠簾晃動,一雙眼睛水霧霧的,叫人心生憐愛。
盛逾抱着桑渡坐上了鶴背。
他微微湊近了桑渡的耳朵,用只有桑渡能聽到的聲音道,“桑桑,今日萬家萬戶都将替我們高興。”
金羽紅頂鶴仰頭長鳴一聲,忽地飛起,另外八只跟在了它的身後。
随着九只金羽紅頂鶴的動作,金箔若雨,緩緩飄落,落了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