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你安心在這裏等我回來……
第48章 第 48 章 “你安心在這裏等我回來……
第四十八章
-
通常而言, 天外洞出現後,便已經穩定了下來,不會再有什麽危險的事情發生。
可是這次, 盛逾趕到後,卻是安排了一部分修士去疏散春寧村附近村子的村民。
陸舜正是去忙了一天這件事, 回來時,看起來有些灰頭土臉的, 好似疏散附近百姓, 比先前進天外洞還要累人些。
晚餐是松雪準備的。
她手藝不錯,雖比不上宗門的廚子, 可是做一些家常菜卻也是色香味俱全。
見陸舜灰蒙蒙地來同盛逾談事情,桑渡挪了挪身下的板凳, 她看向坐在對側的松雪道,“去給陸舜搬個小凳子過來。”
桑渡擡眼看向陸舜,“坐下吧, 一邊用晚膳一邊說說白日的事情。”
陸舜一愣, 他下意識看向盛逾。
這不合規矩。
當然, 院子裏滿滿當當的一桌人, 更沒規矩了。
見陸舜站着沒動,坐在桌上的宗堯笑眯眯地, 他看着桑渡,帶有鼻音揶揄, “夫人,陸舜這小子是個古板老學究。您要他同夫人還有宗主同桌吃飯,簡直是讓他手腳都不知往什麽地方放了。”
因着宗堯的話,陸舜的臉蹭一下紅透了。
他支支吾吾地咳嗽兩聲,卻是挺直了背。
桑渡瞥了眼宗堯, “就你整日裏話多。”
宗堯對着桑渡笑了笑,又聳了聳肩,示意桑渡去看陸舜,分明就和自己說得一樣。
“坐下吧,出門在外,條件艱苦,自然也沒有那些條條框框的規矩。”桑渡看着方才松雪搬來的小板凳,擡了擡下巴示意陸舜坐下。
陸舜的臉更紅了些,卻仍舊支支吾吾的,動作有些遲疑。
盛逾挑眉看了過去,他聲音低沉,“夫人的話便是我的話,做吧。”
陸舜這才坐了下去,他雙手有些局促地放在膝蓋上,視線環過桌上的人,在看到縮在賀若身邊那個面生的小姑娘時,愣了愣。
“周圍百姓疏散得如何了?”盛逾看向了陸舜。
陸舜回神,他看向盛逾,抿了抿唇,面上神色也稍顯得有幾分沉重,“只疏散了一小部分,剩下的人,說什麽也不願意離開。”
盛逾微微皺眉,他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為何?”
陸舜臉上有些苦惱,他嘆了一口氣道,“宗主,如今快要秋收,這附近的百姓不願意在這種時候離開。”
盛逾眉心微皺,他盯着陸舜,沒有說話。
陸舜抿了抿唇,他看起來有幾分懊惱,“宗主,我明日……”
盛逾擡了擡手,示意陸舜無須繼續說下去了。
陸舜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僵硬,桑渡瞥了眼盛逾,擡手将面前的菜盤子往中間挪了挪,“先吃飯吧,正事吃過飯再說。”
盛逾低聲應了句好。
一頓飯,吃得還算愉快,除了陸舜,在那兒如坐針氈,惴惴不安。
晚飯過後,桑渡對着許丹招了招手,“姐姐幫你看看傷口,你們跟我進屋來。”她站起身,對着院子裏的幾人道。
夜逢跟着桑渡一起進了屋子。
院子裏,便只剩下盛逾,陸舜,以及宗堯。
盛逾一只手背在身後,他看了宗堯一眼,“你去把先前從天外洞帶出來的第一批靈草給桑桑送一部分來。”
宗堯按盛逾的吩咐去做,院子裏,便只剩下盛逾同陸舜兩個人。
陸舜臉色微微發白,他往前走了兩步,單膝跪了下去,“是我辦事不力,請宗主責罰。”
盛逾沒有說話,他擡眸看向陸舜,風吹得眼前的柳枝顫動。
“陸舜,你不是辦事不力。”盛逾開口道,聽不大出情緒,“而是你有着和那些百姓同樣的想法,地裏的莊稼正生長着,倘若現在走了,豈不是前半年的辛苦都化為烏有,後半年的糧食也沒有着落。”
陸舜上下唇輕輕顫了顫,他垂着頭,雙手在身側也虛握成拳。
“宗主,靠近天外洞的百姓已經被疏散了,剩下的,離得遠,況且現在,我們有這麽多人在,怎麽會出事呢?”
盛逾看向陸舜,他沉默片刻,正要開口說什麽的時候,四周忽然狂風大作。
陸舜臉色驀然一變,他擡眼看向盛逾。
盛逾面上的神色仍舊沒有什麽變化,他只是站在樹下,靜靜的。
并不因為那驟起的狂風而有什麽心緒的波動。
仿佛他早就預料到了一般。
陸舜心中一驚,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往外沖過去,卻聽盛逾的聲音淡淡的,“來不及了。”
仿佛是為了應和盛逾的話,狂風将那成片的黃色吹得到處都是。
仿若在一瞬間,這塊依附着綠色山脈的土地,黃沙漫漫,一切綠意都化作了齑土。
那些黃色,是從天外洞湧出來的,狂風一吹,黃沙漫漫。
那些黃沙,并未落在春寧村上方。
不,也是落了的,只是在衆人頭頂,有一層穹頂一樣的靈氣護着,讓那些黃沙落不下來。
只是再遠些的地方,便沒有這麽幸運了。
黃沙所落之處,哀號聲凄然。
實際上,遠處的哀號聲并不能傳到陸舜的耳朵裏。
可他臉上的血色仍舊在一瞬間被抽幹,巨大的風聲,仿佛已經将那些哀號聲傳進了陸舜的耳朵裏。
陸舜想,倘若外面的那些百姓死了,那麽自己将是害死他們的兇手。
盛逾所安排的事情,他雖照做,可心裏,卻是同旁的修士一樣,覺得盛逾頗有些小題大做了。
更何況,如今正近秋收,若是現在讓那些以土地為生的百姓背井離鄉,他們該如何生活?
所以,對那些不願走的,陸舜并沒有多費口舌。
倘若……
陸舜的瞳孔顫動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盛逾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明日我會進天外洞,你留在外面,領着須彌宗的人往外圍善後。”
陸舜垂着頭,久久沒有說什麽。
盛逾也不再與他多說什麽,轉身進了屋子。
屋子裏,松雪和賀若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似是因為這驟然而起的呼嘯狂風有些害怕不安。
許丹已經睡着了,桑渡正垂眸看着她胳膊上的傷口。
聽到腳步聲,桑渡回頭去看,見盛逾站在自己身後,她才眨了眨眼,小聲道,“是又有什麽不妥了嗎?”
盛逾沒答。
他看向松雪,“把她帶下去休息吧。”
松雪福了福身,她同賀若一起,将躺着已經睡熟的許丹抱起來去了隔壁屋。
夜逢坐在桑渡身邊,他也看向盛逾,抿了抿唇,“是不是要進洞了?”
盛逾點了點頭,“你也回去準備着,莫要在這兒吵着桑桑了。”
夜逢癟了癟嘴,看起來有幾分不滿。
可盛逾在,夜逢只得小孩子似的蹭了蹭桑渡的手掌,而後不情不願地離開了。
等衆人離開,盛逾才看向桑渡,“不怕嗎?方才那樣大的動靜。”
桑渡坐直了身子,她看着盛逾,臉上有盈盈的笑意,“若是在你身邊還要怕,那或許就沒有一處安全的地方了。”
盛逾眼眸微垂,他有些想要擡手去撫摸桑渡的臉頰,可是藏在袖子下方的手顫了顫,卻沒有擡起來。
“我雖不曾察覺到天外洞中有魔族的手筆,只是我從來到春寧村後便發現,這次的天外洞,周圍的靈氣格外不穩定。”盛逾在桌邊坐了下來,他微微垂眼,似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桑桑,或許我讓你同我一起過來,并非一個好的主意。”
桑渡眸光輕閃。
她明白,盛逾這話,是在說他原先的判斷出了錯,這一次,天外洞出現後,似乎仍舊會有危險發生。
“桑桑,或許我可以安排一隊人,送你們回……”
“盛逾。”桑渡開口,打斷了盛逾的話,她擡眼看向身前的人,笑了笑,“我的确怕死,可這種時候,若是将我送走了,日後衆人如何看你,又會如何看我?更何況……”
桑渡嘆了一口氣,“正如你說的,倘若這次的天外洞仍會生出枝節,盛年他們如何應付得過來?我雖不是藥修,可是多多少少還能幫上一些忙。”
盛逾沉默地看向桑渡。
他的夫人,似乎總是一次又一次地打破自己對她的認知。
與桑渡相處的這段時間,盛逾知曉,桑渡的無拘的,她做什麽皆是随心。
她有幾分懶散,也并不上進。
平日裏,似乎只對養生以及藥理稍感興趣些。
盛逾本已做好了分出幾個人送桑渡回去的準備,他甚至還在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夠擠出一兩日的時間,親自送桑渡回須彌宗。
可是,他的想法還沒說出來,桑渡便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
盛逾有些不明白。
桑渡是怕死的,盛逾知道,可怕死膽小的人,卻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自己讓她回須彌宗去的提議。
盛逾看着面前的人,眼眸中映出來的人巧笑倩兮,讓人移不開視線。
盛逾瞳孔輕顫,他心中悠悠吐出一口氣去,是啊,桑渡怎麽會離開呢。
自己在這裏,她自然是要留下的。
想到這兒,盛逾眸光變得有些幽深,他伸出手,順着桑渡的臉頰,“有我在,不會出事的。”
外面的狂風已然停了。
隔壁,傳來了許丹的哭聲,斷斷續續的,像是受到了什麽驚吓。
桑渡移開了看向盛逾的目光,她站起身,擡腳往外走,“我去瞧瞧,丹丹身上的傷口我總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現在突然哭了起來,不知是不是出了什麽變故。”
盛逾也站起身來,這注定是個不眠夜,剛剛同桑渡在一起安靜坐着的時光,不過是他從這兵荒馬亂中偷來的一小段光陰。
“晚上安心休息,我在春寧村上方設了結界,天外洞的東西進不來的。”盛逾低聲道。
桑渡點了點頭,她走到了門邊,忽然想起什麽一般回頭看向了盛逾,“盛逾,你要小心。”桑渡頓了頓,她一只手提着裙擺,“我等你回來。”
盛逾沒答。
直到眼前的人已經轉了出去,到了隔壁屋子,盛逾才聽到自己低得近乎耳語的聲音。
“你安心在這裏等我回來。我很快回來。”
*****
“夫人。”松雪打開門,見識桑渡,忙側身迎着人進了屋子,“是不是哭聲吵到您了?”
桑渡搖了搖頭,她的視線投向屋子裏面,“怎麽睡着睡着哭起來了?”
賀若跪坐在床上,正攬着許丹輕輕拍着她的背,可是許丹仍舊在哭,看起來難受極了。
“夫人。”賀若鼻尖沁出汗來,她兩只手按住了許丹,可被她按住的人顯然難受極了,正拼了命地掙紮着。“丹丹一直喊癢,我與松雪給她用涼水抹了一遍手臂,一個不留神,她便将胳膊撓得血淋淋的。我害怕她傷到自己,控制住她,她這才難受得哭了起來。”
桑渡微微皺眉,她坐到床邊,拉着許丹的手腕,将人的胳膊拉直。
賀若并未說謊,許丹的胳膊上好幾道抓撓出來的紅痕,紅痕上挂着血珠,顏色泛紫,看起來有些吓人。
桑渡的指腹按在許丹的胳膊上,她感受到許丹的皮膚似乎在一點點彈跳。像是有什麽要從下面鑽出來一樣。
許丹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了,淚眼蒙眬中,她看到了桑渡。
她知道,桑渡是先前替她處理過傷口的好心的姐姐,阿若姐姐也同自己說過,多虧了桑渡姐姐心地善良,自己才不用同那些傷得極重的村民一起待在棚屋裏面。
“姐姐,好癢啊。”許丹哭喊着,她另一只有些不受控地想要亂抓。
桑渡眉頭緊皺,她看向一旁的松雪,“去将我的匕首拿過來,再點一盞燈來。”
匕首放在火焰上,燒得刀刃泛紅。
桑渡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看向許丹,小聲道,“忍一忍,可能會有些疼。”
許丹意識都有些模糊了。
賀若見狀一咬牙,她盤腿坐了下來,完全控制住了許丹,“夫人,我會按好她,不讓她亂動的。”
桑渡點了點頭。
她握着匕首的手有些顫抖,刀刃也遲遲沒有落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桑渡閉了閉眼,她深吸了一口氣,握穩了匕首。
刀刃劃破了皮膚。
紅黑色的絮狀物淌了出來,那絕不是人身體中的東西。
松雪忽然捂住嘴驚叫了一聲,“夫……夫人,那東西在動!”
桑渡看向被她用刀尖挑出來的紅黑色絮狀物,那攤絮狀物躺在血泊中,正翻滾扭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