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既然我在這裏,那麽我的……

第54章 第 54 章 既然我在這裏,那麽我的……

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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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年很快便又回來了。

傷勢嚴重的村民躺在床板上, 看起來已經不知生死。

那人渾身上下都是血,乍看起來,幾乎看不到一塊好肉。

岑山月走了過去, 她眉頭緊皺,蹲在了床板邊上。

那村民的情況并不好, 就算岑山月擡手以靈氣去試探,也絲毫沒有反應。

岑山月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能夠感受到這村民微弱的生命力, 卻沒有從中發現另外一條蟲子的存在。

岑山月擡眼看向盛年, 只一個眼神,盛年便明白了過來, 他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遞給了岑山月, “師父……”

岑山月接過匕首後,便沒有再看盛年。

她手起刀落,順着那村民手臂上的脈絡劃下了一刀——

沒什麽血往外湧。

這與村民外表的鮮血淋漓, 頗有幾分相悖。

岑山月的臉色更加難看了, 她收回了匕首, 忽然轉頭看向了桑渡。

桑渡身上披着一件鬥篷, 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正有些擔憂地朝着岑山月的方向看過來。

“夫人, 您是怎麽覺得的?”岑山月忽然發問。

桑渡微微一愣,她輕輕眨眼, 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着,像是風中的蝶翅,“那些蟲子,将自己隐藏在了村民體內,他們漸漸合二為一。”桑渡低聲道, 畢竟先前的兩條,是她剖開心口才出現的,那些蟲子在村民的胸膛中生長,桑渡并不确信,但她想,倘若那兩條蟲子不曾被她剖心取出,或許那兩個村民很快就會好起來,只是一副人的皮囊下方,是一條巨大的,惡心的蟲子。

“這些村民,既是這些蟲子的養分,最後也會成為它們的皮囊。”桑渡緩緩吐出一口氣,她聲音愈發低了些,“村民的傷勢嚴重者多是青壯年,然後是男孩子,最後才是老人女孩。”

桑渡并沒有将話說得很明白。

可是在場的人都聽懂了,青壯年最是強壯,此時的他們是最好的養料,鄉下人,多多少少有些重男輕女,男娃娃多數都比同齡的丫頭片子壯實些,自然是更好的養分。

這也是為什麽,許丹身上的症狀一直很輕。

她不受喜歡,平日裏也吃不飽穿不暖,這樣一具身體,自然在那些蟲卵眼中是不合格的。

岑山月沉吟片刻,心中有了法子,她看向盛年,将需要的東西交代了下去。

盛年聽完岑山月說的,愣了愣。

岑山月讓盛年去準備大量的清腸草。

清腸草這種東西,顧名思義,吃了之後,上吐下瀉,好端端的人,也要沒了半條命,瘦成皮包骨頭。

盛年有些遲疑,他看向岑山月,讷讷道,“師父,這些村民已經是強弩之末了,清腸草灌下去,會不會叫他們沒命。”

岑山月看向盛年,她的表情沒什麽變化。

盛年立刻便收了聲,他垂下眼,不敢多說什麽,應下後,便忙不疊地離開去找清腸草。

清腸草這種藥材不珍貴,一般在中毒後,會以少量的清腸草入藥。只是按岑山月的說法,要将大量的清腸草烹煮成汁,給村民們喂下去。

現如今,春寧村中安置的受傷村民數量很多,要烹煮出足夠的清腸草汁,得大量的清腸草。

找齊那些清腸草,盛年仍舊是要耗費些功夫。

岑山月給了盛年一個具體的數字。

盛年依着岑山月所說的去找,或許是因為這是岑山月吩咐下來的,衆藥修皆是知曉岑山月的修為,遂沒有人有異議,紛紛同盛年一起去搜尋清腸草。

很快,盛年就找齊了岑山月吩咐數量的清腸草。

在棚屋中央的空地上,很快就支起了鐵鍋,岑山月親自動手熬煮了清腸草汁。

很快,淡淡的清苦味就彌漫了開來。

清腸草已經完全被煮化了,淺綠色的草汁看着就讓人口腔發苦。

盛年和其他修士一起,很快就将大鍋裏的藥汁分到了一個個的碗裏。

藥汁被一批批地送到了村民的身邊。

只是,盛年的表情卻是越發沉重——這些清腸草根本不夠。

按照岑山月的吩咐,那些藥汁先送給了傷勢較輕的,看下來,這些藥汁也只夠傷勢輕的以及中等的村民服用,這也意味着,傷重的村民并沒有藥汁服用。

“師父,清腸草的數量似乎不是很夠,我再去……”

岑山月瞥了眼盛年,盛年的聲音越來越低,他看着岑山月,喉結輕輕顫了顫,而後又喚了一聲師父。

岑山月收回了視線,她的語氣平淡,沒什麽起伏,“你去找宗主夫人,将這件事情告訴她。”

盛年微微皺眉,有些不解岑山月的意思。

見自己的傻徒弟半天不動,岑山月皺了皺眉,“愣着做什麽,我看你現在是越發不機靈了。”

盛年這才苦着一張臉走遠了。

他不明白岑山月此舉的意思,夫人剛剛從鬼門關前走了一遭,本就身子骨孱弱着,這樣的事情,又何必同桑渡講呢。

只是,雖不明白岑山月的意思,盛年仍舊是耷拉着腦袋,去找了桑渡。

宗堯守在院子外頭,站得筆直。

見盛年過來,宗堯攔住了他,“你怎麽過來了?”

盛年将岑山月的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宗堯,宗堯的眉頭微微皺起,神色有幾分凝重,過了好一會兒,宗堯開口道,“你回去吧,這些事情莫要來煩擾夫人。萬事由山月大人做主……”

宗堯頓了頓,他聲音聽起來似乎冷了兩分,“若是山月大人不想做主,那便将人關着,等宗主回來了再做定奪。”

盛年眸光閃了閃,“若是等宗主回來了,那些傷重的人,不久都被蟲子吃幹抹盡了嗎?!這不就是死路一條。 ”

宗堯看着盛年,他輕嗤一聲,看着盛年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個傻子,“你以為那些人,有什麽活路嗎?”

盛年一愣,那些人沒有活路這件事,他心裏不是沒有這樣想過,只不過在有人明說之前,他仍舊抱有一絲期待,那些人,畢竟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若是能救,他們身為藥修,不該拼盡全力去救嗎?

思緒在腦海裏轉了兩圈,盛年忽然往前快走了兩步,“夫人!”他高喊兩聲。

下一刻,宗堯已經擡手想要去捂住他的嘴,兩個人一時之間糾纏在一起,發出嗚嗚喳喳的聲響。

桑渡正在喝藥,聽到外面傳來聲響,有些奇怪,“宗堯——”

夜逢坐在桑渡身邊,見桑渡因為外面的事情略有些分神,頗有幾分不滿地站起身,朝着院門走了過去,“什麽事情這樣地吵?!”他擡手猛地拉開了院門,下一刻,盛年歪倒着摔進了院子。

桑渡微微皺眉,她看向臉色有些扭曲的宗堯,有些無奈道,“你們兩個怎麽鬧起來了,盛年,你不是同山月大人一起給春寧村的村民煎藥去了嗎?來找我,可是有什麽事情?”

“夫人,師父想要放棄那些傷勢過重的病人。”盛年道,他沒有替岑山月粉飾什麽,而是明晃晃地将事情說了出來。

桑渡手上的動作微頓,她看向一旁的松雪,松雪會意,領着院子裏的人退了下去。

很快,偌大的院子裏便只剩桑渡同盛年兩個人。

“夫人,清腸草的确不夠,也确實該緊着傷勢沒那麽嚴重的人,讓他們将身體裏尚未孵化的蟲卵給排出來。”盛年頓了頓,他擡起頭,滿臉的懇切,“可是,清腸草不夠,我與其他修士可以繼續去找,總能再找些過來,這個道理,師父不可能不知道,可她偏偏讓我來找您。”盛年頓了頓,不知為何,他如今在桑渡面前,已經不再像先前那樣,将人當作小姑娘。在經歷了剖心取蟲的事情後,盛年對桑渡,多了幾分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敬意。

就好像現在,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到最後,自己的語氣聽起來,竟像是在同桑渡告狀。

“那些傷勢頗重的百姓,山月大人是如何安置的?”桑渡看向盛年,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盛年愣了愣,“師父吩咐我們将那些人都送進了唯一一戶不曾受到波及的房子裏。還讓……”

盛年的聲音越來越低,“還讓好幾位劍修的師兄守着。”

他明白了過來,從一開始,岑山月便不曾打算救治那些傷重的人。

盛年的瞳孔劇烈顫動着,他的喉結上下顫動着,卻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許久,他才擡頭看向桑渡,聲音略有些哽咽,“夫人,難道我們只能看着那些人等死嗎?”

桑渡張了張唇,她看着盛年,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可是話到嘴邊,卻又變成了旁的,“盛年,從先前那兩個人身上,你應該能夠看出來,倘若蟲子孵化游走至心髒,那麽躺在那兒的人,已經算是個死人了。”

盛年身形微晃,他盯着桑渡,許久之後,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可是夫人,身為藥修,不是該救人嗎?現在,我們連試都不曾試過,便要放棄那些人,又豈是藥修該有的本心?”

桑渡沉默下來,他看着盛年沒有說話。

宗堯走上了前,他一把抓住了盛年的胳膊,毫不客氣地将人往外拖,“盛年,夫人不是藥修,你這話該去問山月大人而不是來問夫人。”

“你回去同山月大人說一聲,若是大人不願背上殺死那些人的名聲,那便由我來做。”宗堯的視線冰冷,與平日的他很是不一樣,“宗主離開前交代過我,是急從權,我可以替他做一切決定,我——”

“宗堯。”桑渡喊了一聲,打斷了宗堯的話。

盛年還保持着被宗堯拖着往外走的動作,聽到桑渡的聲音,他依舊是垂着腦袋,看着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氣神。

“你過來。”宗堯抿了抿唇,過了一會兒,才松開了拽着盛年的手,走到了桑渡身前,他半垂着頭,聲音聽起來,似是有些低落,“夫人,這些事情無須您煩擾。”

桑渡搖了搖頭,“既然我是須彌宗的宗主夫人,那麽現在這個時候,有些話,只能我去說,有些事情,也只能我去做。”桑渡眸光閃了閃,她又嘆了一口氣,“我只是在想,你們從前便是這樣嗎?背負着這些?”

宗堯垂着頭,沒說話。

桑渡已經站起了身,她緩步走到了盛年面前,“我同你一起去見山月大人。”

盛年眸光一閃,他看向桑渡,眸光中有喜意迸發。

只是那喜色尚未落到實處,便又聽桑渡道,“只是盛年,身為藥修,的确是要以救人為己任,只是有些時候,要學會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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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渡跟着盛年找到岑山月時,岑山月正坐在鐵鍋前,濃煙滾滾,她的臉上也左一道右一道的黑痕,看起來,頗有些狼狽。

只是她渾不在意,擡頭看到桑渡,也只是大大咧咧地擡手抹了把臉,“要辛苦夫人忍一忍,在這眼裏同我說話了。”

桑渡笑了一聲,“不妨事。”

岑山月一只手往鐵鍋下添柴,眼睛卻是瞥向了桑渡,“處理那些蟲子已經孵化的人,夫人說一聲便是,何須親自來一趟。”

桑渡眼眸微垂,她緊了緊身上的鬥篷,視線落在了岑山月身上,“倘若我不想就這樣将那些人處理了呢?”

岑山月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她再一次擡眸看向了桑渡。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開口繼續道,“夫人或許有些天賦,只是您終究不是藥修,我看過,那些人體內的蟲子已經孵化了,很快,那些蟲子就會将那些人吃得只剩外面一副皮囊——”

“保險起見,現在,在那些蟲子尚未成氣候前将他們全處理了,才是最安全的。”岑山月站起了身,小老太太的背脊挺得筆直,“倘若夫人不想擔這個名,我可以在那屋子外面落下結界,等宗主回來後,再做定奪。”

桑渡聞言,眸光微微冷了下來。

“山月大人,不想擔上罵名的,究竟是您還是我?”

“既然我在這裏,那麽我的話便是夫君的意思,我要你想法子救治——”

“救治?”岑山月擡眼看向桑渡,“夫人這話說得輕巧,我進去,我是有幾分把握自個兒的安危不成問題,可你讓誰随我進去?村裏的藥修沒有誰有把握,進去後能夠全身而退的。難道夫人您要同我一起進去嗎?”

桑渡盯着岑山月,她看着岑山月那雙晶亮的眼睛。

忽然明白了什麽。

讓心軟的盛年去找自己,同自己說這些話。岑山月為得便是這一刻。

這個小老太太,想要自己同她一起進到那間屋子裏去。

桑渡緩緩吐出一口氣,她看着岑山月,忽地勾唇一笑,“好,我同山月大人一同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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