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那藥裏最關鍵的,是心……
第55章 第 55 章 “那藥裏最關鍵的,是心……
第五十五章
-
桑渡從不懷疑, 天外洞外的這些人,倘若當真遭了難,最後一個死去的人, 一定會是自己。
桑渡只是有些不明白,岑山月為什麽要用這樣的法子, 激自己同她一起進到屋子裏去。
只是,在得到自己剛剛那句肯定的答案後, 岑山月擡腳朝着關着那些傷勢嚴重的村民的屋子走了過去。
走了兩步, 見桑渡沒有跟上來,她回頭看過去, 微微皺眉,“夫人?”
桑渡微微擡眸, 片刻後,擡腳跟了上去。
宗堯原本站得稍遠,見桑渡擡腳跟上了岑山月, 他一時也顧不上什麽規矩, 忙跟了上去, “夫人, 您要去哪兒?”
桑渡腳步微頓,她回頭看向宗堯, “你在外面等着。”見宗堯滿臉的擔憂,桑渡又補充了一句, “放寬心,不會出事的。”
岑山月全程沒有說話,她只是在桑渡說了不會出事後,擡眸看了桑渡一眼。
兩人一前一後地進了屋子。
屋外,是好幾位神色肅穆的劍修。
屋內, 是淡淡的血腥味兒,那味道不重,至少聞起來,想象不出眼前的這一幅場景——煉獄一樣的場景。
桑渡的視線從屋內衆人的身上掃過,到最後時,她有幾分不忍看。
這些傷者的四肢,叫藥修仔仔細細地包紮了起來,只是身上,即便包上了兩層紗布,那紗布也是叫血染紅了,刺得人眼底發疼。
岑山月轉身看向桑渡,“夫人覺得他們有救?”
桑渡叫岑山月惹得心中莫名有團火氣,她微微皺眉,看向岑山月道,“山月大人身為藥修之首,卻來問我這個問題,不覺失了本心嗎?”
“我這樣問夫人,是因為這些人若是要救,那麽只能仰仗夫人。”岑山月看向桑渡,她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模樣,好似桑渡的這些話,并不能引起她情緒上的絲毫波動。
“我?”桑渡有些驚訝,她擡手指了指鼻尖,看向岑山月時,眸光也有些閃爍。
她有些懷疑,岑山月是不是判斷錯了什麽,不然怎麽會說出關鍵是在自己身上。
可是岑山月卻是朝着桑渡的方向走過來兩步,她盯着桑渡,眸光有些深邃。
桑渡眸光閃了閃,她有一瞬恍惚,岑山月看向自己的視線當中,情緒有些複雜,仿佛是在透過自己看另外的人。
“那寄生的蟲卵,我從前遇到過。”岑山月道,她落在桑渡身上的目光,“尚未孵化的蟲卵,用清腸草就能從身體中驅離,但已經孵化出來的蟲子,幾乎沒有可能與人再分開,它們已經徹底紮根在人身體裏,生死相扣,對于被寄生的人而言,幾乎是死路一條。”
岑山月頓了頓,她擡眼看着桑渡,眼眸中,情緒複雜深沉如海。
“那要如何才能救下他們?”桑渡微微皺眉,她心頭微沉。
按照岑山月的說法,這些人體內的蟲子已然孵化,已經沒救了——桑渡有些想不出來,有什麽辦法能夠救下他們。
“當年,有一個人救下了同他們一樣的人。”岑山月的尾音拉得稍稍有些長,她輕嘆一口氣道,“夫人,那個人,便是您的母親。”
桑渡低應了一聲。
仿佛有什麽在她心口處炸了開來,岑山月的話,并沒有讓桑渡感到驚訝。
桑鏡明當年,翩翩少女,第一劍修,名聲在外。
岑山月會認得她,也不是什麽值得人詫異的事情。只是,桑渡同樣不覺得那個有法子救下這些傷者的人是桑鏡明這件事,有什麽令人驚訝的,從離魂時見到桑鏡明的身影時,桑渡便不自覺地去猜,這天外洞與桑鏡明之間的關系。
現在,她雖還沒有搞清楚桑鏡明與這天外洞之間的聯系,卻也是從岑山月的話中篤定了桑鏡明同這天外洞,一定是有關系的。
見桑渡不答,岑山月并沒有繼續催促什麽,她只是安靜地站在桑渡身前,那雙眼睛幹淨透亮得有幾分突兀。
過了好一會兒,桑渡才長長吐出一口氣,“需要我怎麽做?”
“那藥裏最關鍵的,是心尖血。”岑山月看向桑渡,“你的心尖血。”
那一刻,岑山月的聲音和沈元白的聲音似乎重合在了一處,嗡嗡得,吵得桑渡有些聽不清楚。
——“她為了救人,在你剛出生,本就靈脈不穩的時候,取了你的心尖血,魔氣寒氣一同入體,這才靈脈損毀。”
桑渡退了半步。
她也說不出自己是個什麽心情,幼時的事情她并不知曉,只是現在,她卻無端想要嘆氣。
就好似命中注定一般。
從前是她的心尖血救了被蟲卵寄生的人,現在,仍舊只有她的心尖血,能夠救下被蟲卵寄生的人。
岑山月看着面前的人。
她沒有再說什麽,沒有替這些人求情,也沒有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詞語來說服桑渡。
她只是靜靜地,看着故人之女。
“要怎麽做?”面前的人擡頭朝着岑山月看了過來,側臉上被鍍了一層淡淡的光。
岑山月眸光有些閃爍,她張了張唇,卻沒能發出聲響,過了一會兒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夫人請跟我來。”
******
宗堯等在外面,他感覺自己愁得頭發都要白上好多了。
面前的狗尾巴草被他拔禿了一株又一株,盛年在旁邊看得直皺眉頭,“宗堯大人,你若是沒什麽事兒……”
只是話剛說了一半,宗堯便冷着臉看了過來,“你最好滾遠點。”
盛年面上有些讷讷,他知道,宗堯這樣的表現,是因為擔心桑渡出事,可是,自己也沒有做錯什麽,那些人如今還活着,總要試着去救下他們,身為修士,怎麽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人等死呢?
“宗堯,夫人是心善之人,那些怎麽說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若是叫夫人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去送死,夫人是不會開心的。”
宗堯煩得很,聽了盛年的話更是煩躁。
他站起身,皺眉看向面前的人,“我從前只覺得你是個傻的,現在看來,你不光腦子不行,還喜好慷他人之慨。”
“生死有命,你若是覺得那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那便自己想法子去救,如今出力的不是你,可能出事的也不是你,哪裏輪得到你來說這些話!”宗堯緩緩吐出一口氣,他的情緒已經緊繃到了極點,現在看着盛年,更是覺得哪哪兒都不順眼。
盛年被宗堯連珠炮一樣的話堵得說不出什麽來。
他嗫嚅兩聲,想要辯駁什麽,卻又不知該如何辯駁,只能擡手摸了摸腦袋。
宗堯不想再搭理盛年,他轉過身去,盯着那被劍修守着的門,一顆心揪緊。
也不知又等了多久,只聽吱呀一聲,門被人從裏面推開了。
宗堯幾乎是沖過去的,“夫人。”他滿臉的擔憂,視線上上下下,将桑渡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見人只是臉色稍有些蒼白,這才略松了一口氣。
桑渡對着宗堯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自己沒什麽事。
宗堯這才松了一口氣,只是他的視線依舊落在桑渡身上,半分不敢移開。
桑渡轉頭看向幾步外的岑山月道,“剩下的,還請山月大人多費心。”
岑山月眼眸微垂,她輕輕點了點頭道,“還請夫人放心。”
桑渡沒再說什麽,她有些累了。
不光是身上,感覺累得提不起勁,心裏也是,空落落的,像是成片的草甸在一瞬間枯萎。
桑渡沒有再出門,每天,她幾乎有大半的時間都在睡覺養神。
每次醒過來的時候,松雪都在邊上候着,将外面的事情告知桑渡。
許丹已經漸漸好了起來,不光是許丹,那些傷勢不那麽重的村民,在喝過清腸草蒸煮成的藥汁後,經過兩天的休整,身上的傷口終于沒有繼續惡化下去,原先的那些瘡疤,藥修們也有了應對之策。
“丹丹的兄長也已經好了起來,來過幾次,說是要将丹丹接回去,都被賀若開口攔了下來。”松雪嘆了一口氣,“聽說,不少人準備離開春寧村,許家也不例外,可是遠行宗堯盤纏,賀若怕許家的人會将丹丹賣了換盤纏。”
桑渡小口喝着藥,聽了松雪的話,她微微皺眉,“如今夫君還不曾回來,陸舜他們會放村民們離開結界嗎?”
松雪搖了搖頭,“不曾放行,丹丹這才沒有被領走,只是怕之後……”
松雪頓了頓,沒有再說下去,她話頭一轉道,“宗堯大人這幾日同夜逢小公子一起,住在了院子裏似的,盛年大人來了好幾次,都叫宗堯大人罵了回去。”松雪笑了笑,“我看夜逢小公子,當真是恨不得同盛年大人打上一架呢。”
桑渡放下了手裏的藥碗,那藥實在太苦了,惹得她舌根都發僵。
“盛年做了什麽叫他們兩個這般不滿意?”桑渡有些奇怪。
松雪輕笑着搖了搖頭,“宗堯大人同葉夜逢小公子還不是太擔心您了,生怕您有個閃失。”松雪話音微頓,她看着桑渡的臉,有幾分憂心忡忡,“今日夫人看起來有了幾分血色,前兩日臉色煞白,看得我心驚膽戰的。”
桑渡笑了笑,“須彌宗的藥修之首都在春寧村,你們還擔心我出事不成?”
“夫人。”敲門聲打斷了桑渡同松雪的閑聊,賀若手裏端着湯,“炖了一個時辰的雉雞湯,夫人喝點吧。”
桑渡點了點頭,她眼珠子輕輕轉了轉,側了側頭道,“讓宗堯同夜逢也進來吧,我這裏向來沒什麽規矩的,你們都坐下,陪我一起吃點。”
松雪應了一聲,她走到了賀若身邊,将雉雞湯接了過來,而後将人打發出去喊人。
賀若臉上看起來,有些痛苦,她略帶乞求地看着松雪,可是松雪的動作絲毫不見遲疑,依舊是不容拒絕地将湯碗接了過來,“廚房裏還有旁的菜,你一并送過來。”
賀若眸光閃了閃,她嘆了一口氣,垂下頭,小聲道,“知道了。”
“等等。”桑渡坐在床邊,她的視線在松雪同賀若身上轉了一圈,而後帶着笑意道,“松雪,我想吃你做的家常菜了——”
松雪動作微頓,她轉身将手中的湯碗放在了桌上,“那我去給夫人做兩道簡單的家常菜來。”
桑渡點了點頭,她的視線落在了賀若身上,“賀若,你過來陪我說說話,這兩日我總是躺着,身子感覺都僵了。”
屋子裏靜了一瞬。
松雪深深看了賀若一眼,擡腳出了屋子。
桑渡垂頭輕輕擺弄着鬥篷的一角,見賀若半晌不動,她笑意收了兩分,“看你滿臉的為難,可是有什麽想要同我說的?”
賀若的眼眶登時紅了,她看向桑渡,死死咬着唇,卻愣是沒有發出聲音。
見桑渡盯着自己,賀若搖了搖頭道,“我只是擔心夫人……”
“賀若。”不等賀若将話說完,桑渡便打斷了她,“你與松雪也照顧了我一段日子,松雪不是會使喚人的性子,方才那樣讓你去做事,分明是不想讓你單獨同我待着,而你又是這樣一副潸然欲泣的樣子……”
桑渡咳嗽了兩聲,“到底怎麽了?”
賀若擡頭看向桑渡,“夫人,我想見一見兄長。”
聽了賀若的話,桑渡有些茫然,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想了起來,那天那個出現在院外的,已經完全被蟲子寄生了的男人是賀若的兄長。
桑渡聞言微微皺眉,顯然,賀若兄長的出現很不尋常,人現在也一定是被看管起來了。
“我可以問一問宗堯你兄長如今的狀況,只是賀若……”桑渡頓了頓,似是有些為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小聲道,“你要知道,那個人很有可能已經不是你的兄長了。”
賀若的眼眶更紅了,她強撐着哭意,“我明白的,夫人,我都明白。”
*****
天外洞的最深層,已然不是山野的模樣,放眼望去,漆黑焦枯,像是煉獄。
朝陽已然出鞘,劍尖染紅。
盛逾握着朝陽的手垂在身側,在他腿邊,血流彙集,蔓延成河。
盛逾身後,是數百具屍體。
那些人穿着粗布麻衣,看起來,都是春寧村失蹤的村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