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倘若有事,你們逃不掉,……
第56章 第 56 章 倘若有事,你們逃不掉,……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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屍體是一具疊着一具的, 仿佛成了一座小山。
盛逾穿着黑衣,看不出衣裳已經被血染透了,只有下巴上的那一線血痕, 彰顯着執劍的人方才經歷過了什麽。
盛逾并未回頭去看,他仰頭看向前方。
盛逾進過大大小小的天外洞, 不下百個,每一個, 他都曾去過最深處。
從未進過天外洞的人, 對天外洞的最深層,總有一種恍惚錯覺——既然天外洞是一層艱險困難過一層, 既如此,最深層, 該有着兇猛的妖獸和最毒的靈草。
但實際上,并非如此。
天外洞的最深層,通常都是破敗且寂寥的, 裏面幾乎沒有活物, 只有蒼蒼茫茫, 無邊無際的寂寥。
只是, 春寧村外出現的天外洞,最深層, 卻有許多的“人”。
盛逾一路上并未遇到多少阻礙,前面的那些妖獸, 雖說少見,可在盛逾面前,卻也構不成什麽威脅。
他幾乎沒有耗費什麽心力便到了最深層。
見到那些穿着粗布麻衣的村民,盛逾倒是不覺得驚訝,天外洞出現後, 春寧村有接近半數的村民失蹤,這些人不會平白無故地消失,最有可能的,便是叫天外洞吞吃了。
先前盛逾所進過的天外洞,多多少少也有普通百姓不小心落入其中的事情發生。
只是尋常人誤入天外洞後,往往在淺層就已經成了妖獸的口糧,從未有過能夠進入到最深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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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沙……
沙沙……
盛逾身後傳來了長蟲爬過沙子時才會發出的聲響。
他眸光微沉,将自己的思緒拉回了體內。
只聽飒一聲,朝陽破開湧動的氣流,發出劍鳴聲。那沙沙聲随之消散,像是叫朝陽一劍砍碎了一般。
可緊接着,便是沉悶的聲響。
那是重物倒地時發出的聲音——那些長有人臉的村民,摔在了地上,身下,湧出了鮮血。
呼嘯的風,帶着難言的氣味裹住了盛逾。
他輕輕眯了眯眼,看向前方。
視野盡頭,便是天外洞的核。
只有有核存在的天外洞,才能穩定的存在着,這核有些是一只道行深厚的妖獸,有些又是紮根百年的靈草,而盛逾面前的核,則是一棵樹。
那是一棵槐樹。
木本陰,槐通鬼——像那樣樹冠極大的槐木,在沂夢澗裏倒是常見。
沂夢澗中,有成片的槐木林,那是盛逾在沂夢澗中所到過最遠的地方,而被封印鎮壓的魔族,正是在那槐木林後方。
盛逾停在了那棵槐樹前方。
樹皮上方,有着斑駁的紋路,盛逾的視線就落在那紋路上方,片刻後,他的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起,那是一個嘲弄的笑。
下一刻,朝陽已經被他送進了面前的那棵槐樹樹幹中去了。
有鮮紅色的液體順着長劍與樹幹相接的地方緩緩淌落,讓人一時分不清楚,那是朝陽上原本沾着的血,還是從樹幹裏面湧出來的液體。
那紅色的液體滿是腥臭。
盛逾手裏的力氣重了兩分,他将手中朝陽又往裏松了兩寸——
一聲吼叫,幾乎惹得整個天外洞都為止顫動。
盛逾抽回手,他退了半步,看着面前的槐樹上方扭曲出了一張人臉。
那人臉很是難忍,卻仍是不難看出,那是一張男人的臉。
“盛逾——”那聲音低沉,像是怒氣已經快要溢出一般,“當年我們有過約定,今日你為何如此?!”
盛逾漠然擡眸,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睛當中,竟是有幾分暗紅。
“你不曾安分地留在沂夢澗裏,我又為何要遵守約定?”
那張扭曲的臉上,似乎閃過莫大的痛苦。
天外洞的震動仍在繼續,那雙模樣極怪的眼睛,仿佛要從樹幹中掉出來一樣,那雙眼睛正死死盯着盛逾,“當年你我約定好了,只要沂夢澗中的完好一日,我魔族衆人強行突破封印,而你也不能毀了沂夢澗。”
盛逾看着面前的樹幹,并沒有接話。
他只是那樣安靜地盯着那張快要從槐木樹幹中掙紮出來的臉。
“但如今,封印已然松動,若非如此,本在沂夢澗中沉睡的天外洞怎麽會突然出現在此處?!而我又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盛逾緩緩眨了眨眼,他手中握着的朝陽輕輕顫動着,仿佛下一刻便要朝着那棵槐木飛過去一般。
槐木下方的那張臉終于從樹幹下方擠了出來。
那是一張男人的臉,生得白淨妖冶,眼尾有顆黑痣,仿若可以勾人心魂。
随着男人從那樹幹當中漸漸凝出形态,他的聲音也漸漸變得正常,不再是先前那副刺耳的模樣。
男人凝出了大半截身體,看起來,仿若飄在空中一般。
那雙鬼魅的眼睛當中,眼波流轉,男人看清了盛逾背後的屍山。
長相陰柔的男人忽地笑了起來,他看向盛逾,先是輕笑,而後是大笑,“盛逾啊盛逾,你同我們也沒什麽區別。”
“我們吃人,你殺人。”男人收了笑,“我們之間,并無不同。”
盛逾聞言眼眸輕轉,他回頭看了眼身後的屍山,只是看起來,他并沒有因為男人的話産生什麽波動,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影響不到他一般,他在哪裏,卻又好像不在那裏。
“盛逾,你并非一個好的修士。”男人的視線仍舊落在那座屍山上,他的聲音i痛起來,竟是有幾分的悵然,“這雙生蟲,并非第一次出世。”
“上一次,有個人救下了許多人。”男人緩緩擡起手,動作看起來有幾分慵懶。他的指尖順着屍山的輪廓轉了一圈,“倘若那人還在,她一定會救下這些人。”
盛逾擡眸看向面前的男人,看起來,他并沒有因為他的話産生半點的波動。
他不在意,不在意男人的話,不在意自己的名聲,更不在意……那些人的生死。
“夜子元……”盛逾開口,他擡眸看向面前妖冶的男人,聲音平緩,“魔族雖被封印于沂夢澗深處,你們的生活與從前,似乎并無不同。”
夜子元正是那男人的名字,他臉色微沉,看着盛逾,沒有說話。
盛逾看着面前的人,他沒有再說什麽,而是向前伸手。
源源不斷的靈氣彙集于盛逾的掌心,那些靈氣如同清風,掃去了原先的動蕩和腥臭。
夜子元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凝出來的幻影變得透明了兩分。
盛逾的聲音在不斷彙集的靈氣後方,顯得有幾分空靈,“夜子元,老老實實地滾回沂夢澗去。”
幻影悄然消散。
盛逾上方,一道驚雷将天外洞撕破,砸在了槐樹上方。
樹冠張開,生機盎然的槐樹在一瞬間枯死。
盛逾收回手,在他上方,無數枯葉緩慢飄落,腳下,大地震顫,一個又一個的口子出現在了盛逾身邊,那些堆積在一起的屍體随着地面的震動,滾落深淵。
不光是那些屍體。
還有原先潛藏在暗處的東西。
盛逾站在那兒沒有動,他看着小山一樣的地底深處翻湧了上來,那蟲子是白色的,身上有着一圈一圈的褶皺。
若是從遠處看,沒有人會想到那是一條蟲子,只會誤以為那是一座肉山。
在那只雙生蟲逃竄的方向上,留下了一條水漬,兩邊,還有許多被它抛棄的蟲卵。
盛逾輕輕皺眉,他退了半步,有些厭惡地看着那些被土壤掩蓋的蟲卵。
雙生蟲,所謂雙生,并非蟲子本身,而是這種蟲子的生命是建立在其他生命上,它們掠取,侵占。
雙生蟲可能要幾百年,才能有一條可以脫離寄生物生存,這樣的一條雙生蟲,便是母蟲,母蟲不分晝夜,生命中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産卵——
那些蟲卵,并沒有自己的思維,它們寄生憑借本能,做事則是被人催駛。
天外洞正在坍塌,盛逾收回思緒,他踏在劍鞘之上,于碎石泥土間穿梭。
春寧村裏,衆人也感受到了天外洞的坍塌。
原先那些傷勢較輕的人已經能夠下地行走了,察覺到地動山搖,紛紛從棚屋裏跑了出來,他們的臉上滿是驚慌,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
略帶驚恐的聲音壓過了嘈雜聲,“又來了,又來了——”
那聲音滿是絕望,“上次出事前,就是這樣的動靜!又來了啊!”
經歷過上一回的人,皆是不願意再去回憶那慘絕人寰的場景。
像是點燃的炮仗砸進了人群,春寧村混亂了起來,就算有修士在,也難以安撫住經歷過一次,正有着無盡恐慌的百姓。
也不知是誰最先朝着桑渡住着的屋子沖了過去。
有了第一個,便很快有第二個,第三個跟了上去,到後面,幾乎是人擠着人,所有能自己走動的災民,都朝着桑渡住着的地方跑了過去!
“裏面住着的,是修士大人們之間的大人物!”不知是誰,揮臂高呼,“裏面一定是最安全的,我們躲在裏面,一定不會有事!”
災民們還沒有靠近的時候,守在院子裏的宗堯便察覺到了不對,他一個飛身落在院牆上,等看清那浩浩蕩蕩的災民時,宗堯的臉色變得有些凝重,他跳回院子,看向院子裏的人,“賀若,你領着小姑娘進屋去,門窗緊閉,別叫外面看見你們。”
賀若微微一愣,她下意識看向桑渡。
桑渡見宗堯臉色難看,對着賀若點了點頭,“按宗堯說得做,躲好,護好丹丹。”
賀若忙站起身,她牽着許丹,進了屋子,将門窗緊緊關上了。
宗堯又看向桑渡,“夫人,您也要進屋子裏去,躲好。”許是怕桑渡叫自己的話吓到,宗堯又道,“不用擔心,我不會讓人進來的。”
松雪攙着桑渡,外面的嘈雜聲越來越近了,她臉色微微有些發白,“夫人,我扶您進去。”
桑渡眼眸微垂,她沒有說什麽,而是深深看了宗堯一眼,便進了屋子。
松雪關上了房門,她的一顆心,怦怦跳個不停,“夫人,方才地動山搖的,那些災民或許是受了驚吓。”
桑渡沒答,她走到窗邊,開了一條小縫,看向了窗外。
宗堯,陸舜,夜逢三個人站在院子裏。
他們三個人,仿佛将這個院子隔成了兩處,一處是桑渡所在的歲月靜好,另一處,則是外面災民的洶湧。
松雪倒了一杯熱茶,她遞給了桑渡,“夫人喝口熱茶吧,有兩位大人和小公子在,不會有事的。”
桑渡擔心的,倒不是她自己有事。
她相信,宗堯,陸舜,夜逢三個人,阻擋再多一倍的難民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院門幾乎是被人撞開的。
桑渡聽到宗堯的厲喝聲,“都給我停下!方才只是地動,并非先前那樣!你們都回棚屋去!”
嘈雜聲小了些,可衆人擠在院子外,沒有一個人動身後退。
領頭的那個——也不知是什麽時候走到最前面的一個男人壯着膽子想要往前走。
然而嗖一聲,一把匕首飛到了他的面前,吓得他哎喲一聲,連連後退。
扔出飛刀的,是陸舜,陸舜面無表情,“若是再往裏一步,便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
外面更安靜了些,似是叫陸舜震懾住了。
然而很快,一塊石頭被扔了進來,那塊石頭并沒有砸到人,只是滾進了院子,停在了宗堯他們三人面前。
宗堯同陸舜的臉色更難看了些,而夜逢,更是抽出了長劍。他可沒有什麽不能殺人的信條,更是做好了倘若有人沖進來,那便都殺了的準備。
“先前出事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地動,你們這樣厲害,為何不保護我們,反倒在這院子裏待着?這院子裏,定是最安全的地方!”有人開口道,他聲音高昂,振振有詞,“這本就是我們春寧村的地方,我們進去,有什麽不行的?!”
“就是!讓我們進去!”
連聲地附和讓宗堯握住了腰間的佩劍,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傳出去極遠,“你們留在棚屋裏,我們自會護你們周全,但,你們若是踏進來半步,便不要——”
“宗堯。”桑渡的聲音從宗堯背後響起,宗堯一愣,而後轉頭看向桑渡,面上有些擔憂,“夫人,您怎麽出來了?”
桑渡輕輕搖了搖頭,她擡腳走到了宗堯三人身前,看向堵在院門口的衆人。
“我知曉你們害怕,但我這院子裏,如何能讓你們所有人都進來躲避?”桑渡的聲音很輕,她的視線從衆人臉上掃過。
或許因為桑渡是個容貌昳麗的女人,先前開口的那個男人竟是從人群中擠了出來,絲毫不掩飾視線中打量的目光,開口時,也不掩輕佻,“這群修士不說救人,反倒是在這裏保護你一個漂亮女子,倘若當真沒事,他們為何要寸步不離地守着你?!”
桑渡微微皺眉,顯然,院外的人一部分人是壞,另一部分則是害怕到了極點,已經分不清是非正誤。
片刻後,桑渡看向松雪,“去給我搬張椅子過來。”
“宗堯,将孩子們領進院子來。其他的人,讓他們在院外坐好,莫要推搡。”桑渡坐在了院子中央,她的聲音足以讓外面的災民都聽得清清楚楚,“我便在這裏坐着,陪着你們一起,倘若有事,你們逃不掉,我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