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李家 喜歡來硬的?

第22章 李家 喜歡來硬的?

翌日, 河傾月落,日高三竿。

秦知夷醒得晚,下樓用飯時, 食肆裏一個食客也沒有。

賬房先生在櫃臺邊上打着盹,沒瞧見小二春根, 藺九均也不知去哪了。

秦知夷心中疑惑,手搭在空泛的肚腹上, 走進了後廚。

廚子羅大娘正在揉面,炖鍋裏不知道煮着什麽,湯沸着頂起木蓋來, 咕嘟地叫着。

羅大娘見秦知夷來了, 停了面板上揉搓的動作,熱情地說道,“夫人起了?可要吃些什麽, 我現給夫人做。”

食肆的雇工都喊藺九均為東家,而秦知夷是他的妻子,是東家夫人,是以大家夥都會親切地喚她為夫人。

秦知夷應了聲, 只道,“今日不大想吃面。”

羅大娘一愣,低頭看了看自己滿手的面粉,笑道, “夫人吃什麽都使得的, 這面團原是為了給春根做‘一根面’才揉的。”

“一根面是什麽?”秦知夷納悶道, “說起來,前廳怎麽一個食客都沒有,春根和藺九均也不見人影?”

“貴人們都叫它長壽面, 我們這樣粗使的人沒講究,一根面的喊慣了。”羅大娘說着轉身舀了一小瓢水,洗了把手,又說道,“聽說要換新的供菜販子,東家帶着春根和劉芽一大早就出去談生意去了,今天食肆就閉店一天了。”

劉芽是藺九均請帳房先生時,一道雇來後廚幫閑的小子,秦知夷只約莫記得他個子還沒春根高。

秦知夷了然,點了點頭。

她心裏卻嘀咕着,也不知藺九均是真有事,還是因着昨天吻得那樣不知休止,今日太害臊了,特地尋了這個由頭,一大早就躲着她。

說起來也是,要不是昨日喝了點小酒,秦知夷當真不會那樣沖動大膽。

但她喝酒從不忘事,也不會做自己不樂意的事。

羅大娘又問道,“夫人吃馄饨嗎?這會下鍋,等一刻就能煮好。早上大家夥吃的馄饨,湯底用的大骨湯。早市上的豬肉嫩,剁碎了包餡,吃起來很彈牙。”

秦知夷沒什麽特別想吃的,也就應下了,想起春根的長壽面,她又問道,“今日是春根的生辰麽?”

“是呢,所以那皮猴子才央着我給他做長壽面。”羅大娘往竈下的添了一把柴,起鍋燒水。

秦知夷問道,“總聽你們喊他春根,春根姓什麽呢?”

羅大娘看着鍋裏的水,還沒燒開,只是微微冒泡。

她話中慈愛地說道,“春根沒有爹娘,也就沒有姓,打小是個野的,在巷子裏吃百家飯長大的。”

秦知夷想起了什麽,有些好奇問道,“春根是被拐來的麽?”

羅大娘一面從盤裏抓了十幾個生馄饨進碗裏,又将碗端放在竈臺邊,一面回道,“哪能呢,春根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但我是幾年前逃荒來的,春根怎麽沒的爹娘,我就不清楚了。”

秦知夷心下微微驚訝,她平日不與食肆的雇工有什麽交道,沒想藺九均聘的廚子和小二都是身世清苦的人家。

鍋裏水開了,羅大娘将碗裏的馄饨下了後,突然問道,“夫人,您和東家的生辰是什麽時候呀?”

秦知夷有些始料不及,“啊?”

羅大娘搓了搓手,有些羞窘地說道,“我和春根都是得了東家的幸,才能有地住,有口熱飯吃,就想備點薄禮謝謝東家和夫人。”

秦知夷聞言輕咳了一聲,“不必這樣,你們都是正經做事領工錢的。”

不是秦知夷不想說,是她真的不知道藺九均生辰。

生怕羅大娘又追問起來,秦知夷搪塞幾句就離開了後廚。

她本想在樓下用過就上樓的,最後還是讓羅大娘煮好了給她送上樓去。

經羅大娘一提,秦知夷也有些好奇起藺九均的生辰來,。

她年初冬季末來的溪水村,這都又要過到冬天了,也沒見藺九均過生辰。

難道他是冬日裏過生辰?

秦知夷起的晚,那碗馄饨混作早午飯一道吃了。

吃完後,她就窩在房裏看話本子。

不知為何,話本子這會子倒是能看得進去了。

一兩個時辰過去,話本子看得眼也酸澀,秦知夷打算下樓走走。

前廳裏,藺九均和春根他們還沒回來,冷清得很。

她便想着出門,去四裏街,去陳容鳶的醫館看看。

今日立冬,秦知夷出門時披了她新買的厚毛披風。

到了醫館外,秦知夷還沒進去,就瞧見一輛兩架的馬車在醫館外停着。

待進了門,她又見醫館外間坐着兩個小厮打扮的人,面色十分着急的模樣。

櫃臺邊上陳容鳶的小師妹王若雲在搗藥,她見秦知夷來了,悄悄給秦知夷往裏間使了個眼色。

秦知夷會了意,熟練地從櫃臺進了裏間去。

裏間,陳容鳶正愁眉苦臉地分着晾曬好的草藥。

秦知夷褪了披風,調侃道,“外頭有好生意等着你,你倒在這喪眉耷臉的。”

陳容鳶煩躁地甩了甩一根草藥,說道,“哪是好生意,怕是來蹉跎我的,上次看診時李老爺就差把我打出來了,那大少爺這回又請我去,我這正不知道怎麽推拒。”

秦知夷挑了挑眉,說道,“是上次我在鎮上遇見你時,你上李府看診那次?”

陳容鳶點點頭,忽而她又看向秦知夷,“哎,這不是有你嗎?”

秦知夷,“?”

陳容鳶立時笑起,“對,這回你同我一起去!”

秦知夷嫌棄地說道,“不去,你們這不是牛車就是驢車的,可是累人,而且我對李家人可沒什麽好印象。”

秦知夷不是本地人,不了解李家,但她與李家那兩位少爺有過一面之緣,只覺都是舉止輕浮的人。

陳容鳶拽着秦知夷道,“哎,李家派了馬車來接的,你進來沒瞧見?我不去李家,是因為那宅子詭異得很,我一個人肯定不能再去第二趟。但是有你就不一樣了,我從沒見過你這樣眉宇充斥貴氣,似是紫氣東來……”

秦知夷眯起眼,冷不丁問道,“他們給你的看診費出價多少?”

陳容鳶有些羞怯地比了個一。

“一兩銀子?”

陳容鳶搖搖頭,說道,“是一兩金子!”

秦知夷這才知道陳容鳶在這愁眉苦臉的,不是她不願意去,而是想要推拒又舍不得,是這一兩金子把這小財迷拴住了。

陳容鳶又央求道,“我給你五兩銀子,你就陪我一趟?”

陳容鳶平日一副怼天怼地的桀骜性子,若不是這一兩金子,秦知夷還真見不到她求人的模樣。

秦知夷有些無奈,問道,“你非要賺這個銀子不可嗎?”

陳容鳶正色道,“是金子,沒辦法啊,誰會嫌錢多?”

已經在鄉野住了半年多的秦知夷現在也很贊同這句話,想到陳容鳶對她諸般幫忙。

她嘆了口氣,“行吧,陪你一趟。”

鬼神之說什麽的,她倒是沒有那麽陳容鳶那般忌諱。

鎮上李府,李成宣的院子裏,正屋窗門緊閉,只有院門口的石階上坐着李成宣的小厮番兒。

番兒百無聊賴地揀起樹杈子戳着地磚,又時不時擡頭四下看探幾下,又垂下頭去。

屋裏的榻上,鄭秋錦和李成宣剛至高山,才出雲雨。

李成宣食飽餍足,坐靠在榻邊,衣衫大敞,露出一片肚腹。

鄭秋錦剛頭着實累着了,好半晌才從錦被裏鑽出,慵懶地伸出一只玉手攀上李成宣裸露的胸口,有意無意地撩撥着。

她說道,“等這事完了,你怎麽報答我?”

李成宣伸手去捉她作亂的手,笑得流氣,“是不是剛剛沒讓姨娘快活,才說什麽報答不報答的話?”

鄭秋錦有些羞,佯起惱意,掙開手來。

她又伸手去點着李成宣的鼻子和心口,“哼,你心裏眼裏可不止我一個人,為了你老子的那張紙,只怕前頭那兩位,你也沒少招惹!”

鄭秋錦很聰明,從一些細枝末節便能順藤摸瓜地猜出些旁的事情。

李成宣聽了這話,心頭湧起一道不快,但他也不打算瞞着鄭秋錦。

他只是裝出一副迷戀模樣去夠她的發絲,模棱兩可地說道,“她們都太蠢了,你和她們不一樣,你最聰明,又是個體貼人的,我最喜歡你。”

鄭秋錦玩着新染的紅豔指甲,不為所動地說道,“這會是在榻上,自然是最喜歡我。若明日你當了家,指不定要去哪個溫柔鄉裏醉着呢。”

鄭秋錦知道,二人如此終究不是長久之計。

既然她選了這條路,就得為自己的将來拿個保障,所以她才有心試探李成宣的心意。

李成宣垂着眼,掩去眼底的不耐煩,說道,“就算我當了家,你也會一直在這家裏,我還能醉去哪個溫柔鄉?”

鄭秋錦不滿地說道,“自然是你母親前陣子給你說的那個表妹。”

李成宣才覺這是吃味了,笑了一聲,低頭誘哄道,“好姨娘,她那副病恹恹的模樣,哪能成事的?日後娶進來,就是個擺設,我也不會再尋旁人。大夫人搬去廟裏禮佛了,我娘只求個頤養天年的,到時你就是後院裏唯一能掌事的年輕姨娘,整個李府還不得交到你手上料理?”

鄭秋錦聽了,心才穩當當落了下來,坐直了身子去掐他的臉。

她嬌俏地嗔道,“死鬼,誰要給你料理這糟污的一大家子人。”

鄭秋錦坐起來時,身下錦被也滑落,露出她光潔一片的胸口。

李成宣知道這是将人哄住了,也遂了她這副裝模作樣勾引人的風騷,俯身又将人含住。

不多時,又至高山,嬌喘連連。

屋外是在院門口守着的小厮番兒,他敲了兩下門,等了一會兒。

待屋裏動靜小了些,他才畢恭畢敬地靠着門說道,“二少爺,大少爺回來了,還叫人請了大夫來府裏看診,這會正往老爺院裏趕呢。”

一句話驚動屋內糜爛的二人,李成宣當即下床穿起衣衫來,鄭秋錦也揪着錦被不知在神游些什麽。

李老爺這個身子狀況自然是不能讓大夫看診的,大夫若是嘴上不把門的,說出些什麽,一切就前功盡棄了。

李府前院。

秦知夷和陳容鳶下了馬車,才進李府院內,秦知夷便覺整個院子的裝點都讓身心壓抑起來。

屋檐下都挂着紅白兩色的經幡,院裏但凡是個盆栽景物,都貼了七八道黃底紅字的紙。

仆從們腰間也挂着紅絡打的長繩,一走一晃的,十分詭異。

怪不得陳容鳶先頭說什麽也不再來,她都不賺懸賞的偏財,這樣的邪門地兒只會是千百個不願意來。

二人跟着引薦的仆從穿過弄堂,秦知夷突然悄聲問,“這難道不算偏財麽?”

陳容鳶瞟了她一眼,壓着聲音說,“院子是邪門了點,但這也是正兒八經來給人看病的……”

顯然,如今再站在這院子裏,她好似都有些說服不了自己。

不一會兒,便到了李老爺的院裏。

屋裏是李老爺的文姨娘,說什麽也不肯讓李向旻請來的大夫進去。

李向旻冷了臉,說道,“我也不知是什麽道理,現在這府裏是姨娘掌家了,也能攔着親兒子不見爹的。”

而此刻,李成宣和鄭秋錦匆匆而來。

秦知夷心中疑惑,怎麽見了兩回他倆,他倆兩回都一處出現?

李成宣經過陳容鳶時,看了她一眼,又連忙上前對李向旻說道,“怎又勞動大哥請了大夫來?科考在即,大哥應當用心讀書才是,上次大哥不也請了陳大夫來,不也……”

鄭秋錦跟在後頭,看到陳容鳶身旁站着的秦知夷,她不覺眉頭蹙得更深了,卻也沒說什麽,只往文姨娘身邊一站。

李向旻看着擋在屋前的三個人,不覺冷笑道,“你們是當我死了,還是當我眼瞎耳聾,不知道你們在後頭算計着什麽?”

李成宣說道,“大哥說的這是什麽話……”

屋裏,李老爺突然一聲巨聲痛鳴,震得屋外幾人都一驚,一齊往屋裏去。

屋內,李老爺一臉猙獰模樣,痛得再度昏厥過去。

文姨娘抹着淚,趴坐在床榻邊上,哭喊着,“老爺!老爺!”

趁着亂,李向旻帶着人進了屋裏來,他對陳容鳶說道,“有勞大夫替家父看看。”

文姨娘聽了這話,立時止了哭聲,要出言去攔,李成宣卻将她按住了,他只不動聲色地挑眉看向陳容鳶。

陳容鳶與李家幾人的眼神皆一觸即離,她自顧屈身上前去給李老爺把脈。

秦知夷跟着進了內屋來,聞着屋內氣味甚異,香爐內不知燃着什麽香。

她皺着眉,退身至門口。

屋內,文姨娘幾人面色有些焦灼。

良久,陳容鳶切完脈,又紮了幾針。

李老爺人仍未醒,她面色并不好,只問道,“李老爺最近可在服食什麽丸藥?”

文姨娘偏着臉不答,李向旻随即皺眉看向鄭秋錦。

鄭秋錦被這眼神一吓,往後瑟縮着,看了眼李成宣,李成宣卻半分眼神不給她。

她只好支支吾吾地說道,“還是那些藥,老爺一向信任永空道人的方子……”

陳容鳶是知道那個神鬼道士的,她肉眼可見不耐,對李向旻三緘其口地說道,“李老爺這是垂危之相,先前用的,不論是什麽都得先停了。”

文姨娘霎時怒罵道,“庸醫!在這裏胡謅!老爺明明已經快大好了!成宣,快去請永空道人來!”

永空道人自诩是從道觀下來,雲游四海,為尋有緣之人。

偶然遇到李老爺,永空道人給他算了一卦,說了些颠三倒四的話把李老爺唬住了。于是便被請到李府來住,好飯好菜的款待着。

不多時,永空道人便随着仆從來到了李老爺屋裏。

秦知夷站門口瞧着,那道人看着不過四五十歲,頭發不多,卻連着胡須都是雪白的顏色,一對小黃眼珠在眼眶裏似待不住一般的轉着。

文姨娘見永空道人來了,忙說着,“仙人,您可來了,老爺前兩日身體還硬朗着,今日不知怎麽就起不來床。剛還痛得暈過去了,大夫紮針也沒效用,您快給看看。”

文姨娘這話還捎帶腳地踩了陳容鳶一把,陳容鳶聽了,真想立時抱着藥箱就出這個門。

永空道人聽了,伸出手來比劃着,故作高深道,“急不得、急不得,都是緣法,待本道算上一卦,便可。”

少頃,永空道人算定,大驚,“不好!是進了不幹淨的東西破了府裏的卦陣,沖撞了老爺!”

李成宣說道,“仙人,這如何是好?”

永空道人單手舉于胸前,氣勢全開,眼尾褶皺都要炸開,“本道用多年功法驅逐即可。”

永空道人一套招式下來,又是畫符貼符,又是吟唱經文。

待動靜一閉,他掏出一個葫蘆來,喝了一口裏頭裝的東西,含在嘴裏,沖着李老爺躺着的床幔噴灑吐出。

秦知夷見着這裝神弄鬼的架勢,還沒宮裏節慶請的跳大神有看頭。

她剛想同陳容鳶說那葫蘆裏的符水是什麽東西時,陳容鳶卻把她摁住,輕輕搖了搖頭。

正待秦知夷不解之際,她倆錯神這會,永空道人不知道用了什麽法子,李老爺已有了醒過來的動靜。

只見李老爺突然嗓間嘶啞幾聲,喘上來一口氣,他猛睜開眼來。

靜了片刻,他環視屋內一圈,突然怒斥道,“你們這群糊塗東西在我房裏杵着做什麽?一室不能站超過四人的規矩都忘了嗎!”

這是永空道人在家裏布卦陣時,千叮咛萬囑咐的規矩。

李成宣率先作揖說道,“爹,您突然暈過去了,我們都擔心您,才都聚在這屋裏了,大哥還請位大夫來看您呢。”

李老爺聽了這話,氣得咳嗽了兩聲,“什麽大夫,趕出去!”

李向旻見此,欲言又止。

他母親信佛,自從李老爺信這些歪門邪道,她就搬出去了。

他吃住一概在書塾,也不大回李府。

偶然聽說了李老爺纏綿病榻,又聽信道士之言,他才三不五時想帶大夫來為李老爺看看。

李向旻道,“爹,您是生病了,總這樣不看大夫,身體怎麽能見好?”

鄭秋錦突然說道,“老爺,先頭這位大夫也替你瞧了,後來永空道人來了,您才醒了過來,也不知是大夫的功勞,還是仙人本事大呢?”

李老爺聽了,腦子雖不大清醒,也明白了,他坐起身來對李向旻吼道,“滾出去!早就說過不許請什麽大夫,你三番五次忤逆你老子的話,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李老爺和家裏兩個孩子的關系都不大好,他為人精明算計,不與血緣親近,就是原配張夫人都是他算計娶來的船商家的女兒。

李向旻被當衆下了面子,也不欲再争辯,他沉着張臉甩袖出了屋子。

李府外,李向旻還是依約付了銀錢,又打發車馬送秦知夷和陳容鳶回縣裏。

陳容鳶上馬車前還是同李向旻囑咐道,“令尊若是再這樣折騰下去,身體怕是撐不過這個冬天,大少爺早做打算才是。”

李向旻看了看陳容鳶,又看了看秦知夷,作揖說道,“多謝,家醜不宜外揚,今日讓二位姑娘見笑了。”

回嘉平縣的車馬上,秦知夷說道,“那屋裏焚的是大煙,李老爺這樣下去,怎麽可能離得開那裝神弄鬼的道士。”

陳容鳶嘆了一口氣,“這樣的人家哪個不吸大煙?那李少爺自然是知道的,連他都勸不動,更別說我們了。那水也是些糟亂東西配起的,只能說好言難勸要死的鬼。”

待回到嘉平縣時,天昏昏暗。

秦知夷沒有立即回炊記食肆,而是拿着陳容鳶給的五兩銀子進了她常去的成衣鋪子。

店老板正嗑着瓜子,見秦知夷來了,她将瓜子皮兒一丢,熱情地起了身來,“哎喲,我說今日店裏怎麽來了那樣好的料子,原來是等着宋姑娘您吶!我帶您看看,是雙面繡的玫色花樣子,可是精致好看呢!”

這姑娘可是出手闊綽,之前在她這買走了好幾件精貴衣裳,她迫不及待将這新到的貨再賣個好價錢。

秦知夷頓了頓,說道,“我要看看男子服飾。”

“呃?”店老板面色呆滞一瞬,又伸手引到,“男子服飾也有,這邊,這邊。”

秦知夷逛了一圈,發現這兒賣的男子服飾同女子服飾一樣,都不好看,款式普通,選的料子也不好。

秦知夷挑了一匹竹紋圖樣的彈墨料子,說道,“拿這匹料子做件深衣來。”

她想了想,又叫店老板拿了他們做衣服的圖樣子來。

她又憑着記憶,用筆墨在紙上改了幾處樣式。

店老板在一旁看着,問道,“可是什麽身量的人穿?姑娘可有貼身尺寸?”

秦知夷這才一愣,她并不知道藺九均的衣服尺寸。

天已經夜了,秦知夷從鋪子裏離開,回了食肆,發現食肆外圍了好些人,方才散去。

她納悶走進食肆前庭,才發現店裏一片狼藉。

帳房先生正拿着紙筆,同藺九均算着被打砸毀掉的物件銀錢。

秦知夷走近了一問,“有食客鬧事?今日不是閉店麽?”

帳房先生道,“好在下午夫人不在呢,藺家三郎帶着人又是打又是砸的,剛剛才被衙役捉了去。”

原是下午的時候,藺從坤帶着幾個人來鬧,說藺九均偷了藺家的地契開鋪子,非要報官,還将店裏打砸一團。

衙役來了後,核實了鋪子的地契,發現那上頭是藺九均實打實的私人名頭,藺從坤登時面色不可置信起來。

店面毀壞嚴重,藺九均不願賠錢了事,勢必要将藺從坤送上官府。

此刻,藺九均也沒有多言,接着帳房先生的話,他只道,“沒事,都解決了。”

晚間用飯時,又是藺九均端上來的。

秦知夷這會已從春根那将下午藺從坤來鬧的事,前後因果都聽明白了。

秦知夷坐在桌邊,說道,“倒不像是你的行事作風,你不是一向喜歡息事寧人?”

她心下想着,不僅如此,他還會用兵法呢,私底下借刀殺人用的可是順手。

藺九均說道,“以藺從坤的性子,不吃個大虧是罷休不了的,經此一事,也能讓他歇一陣子。”

“哦?這就叫對症下藥?”秦知夷說罷,嘗了一口菜,“嗯?今日的菜味道怎麽有點怪?”

藺九均一愣,問道,“怎麽了?不好吃?”

秦知夷笑了一聲,說道,“怪好吃的。”

她吃了小半年藺九均做的飯菜,這會怎麽可能吃不出來,不過是存心逗弄人罷了。

藺九均聞言斂了神色,耳根倒是悄悄紅潤起來。

秦知夷突然問道,“你怎麽這麽會做菜,明明也幹不來重活,以前不應當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少爺嗎?”

藺九均說道,“母親沒有嫁給父親之前是藺家酒樓的廚娘,我小時學了些菜的做法。後來母親去世,我自己摸索着學,也能做許多菜式了。”

說起他的母親,秦知夷又想起他的生辰。

她不喜談論太過沉重的話題,忙轉了個話頭,“說起來,這都要到下一個冬天了,怎麽也不見你過生辰?”

藺九均頓了頓,有些疑惑,“生辰有什麽好過的?”

秦知夷眨着眼,說道,“當然得過生辰呀,生辰可熱鬧了……”

秦知夷說着說着,突然想起父親母親去世後,在宮裏的那兩年,她的生辰過得也就那樣。

秦知夷有些寥落,說道,“确實也沒什麽好過的……”

許是聽出秦知夷話裏的落寞,藺九均輕聲說道,“臘月初九。”

“嗯?”

“我的生辰,臘月初九。”

原是還沒錯過的,剛好要鋪子做的那身衣服可送做他的生辰禮了。

秦知夷想起來衣服尺寸的事,但衣服都沒影,也不想提前告訴他。

她說道,“你站起來,轉一圈我看看。”

藺九均雖然疑惑,卻也沒有多問,乖乖起身轉了一圈後,秦知夷讓他站着別動,他也安靜站着。

秦知夷拿了根繩子在他身上比劃了幾下,又來到了他的腰間。

藺九均夜裏的視線不大好,不知道她是做什麽,但是她的存在就很難讓他集中注意力。

特別是昨天兩人親的難舍難分,今日還是在這間屋子,她現在還是離他這樣近。

突然,秦知夷以一個環抱的姿勢圈住他的腰身,藺九均大腦頓時一片空白。

而這邊秦知夷量完了,心裏也差不多有數,剛要離開他的腰身,聽見藺九均顫顫巍巍地說,“阿妁……”

秦知夷疑惑地看向他,發現昏黃燈下,他面色一片紅霞。

她心思一動,說道,“那個,親嗎?”

藺九均一愣,思緒都不清晰起來,他退開身來,“在下、我……羅大娘該洗碗了,我拿下去……”

他這副模樣活脫脫像老鼠見了貓。

秦知夷笑着說道,“可是我還沒吃兩口呢。”

藺九均又磕巴地說道,“那、那阿妁先吃,我下去看、看……”

秦知夷看着藺九均幾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深思起來。

啊,原來藺九均喜歡來硬的?

-

立冬之後,李向旻就要收拾行裝去京城了。

開春就要科考,從嘉平縣趕路去京城要半個多月。

他還得趁着年節走訪名士,算上這些日子,現下出發時間上還有些緊。

李向旻去京城的車馬約莫剛到京城,遙遠的颍州松山莊的鎮上,李老爺病逝了。

李成宣拿着李老爺留下的信,在靈堂上對着李家族老念着遺囑,信上李老爺将李家及李家所有鋪子田地都交托給了李成宣。

李成宣在靈堂上哭的真情實感,“我定然不會辜負爹的這番信任,不僅會好好照料大哥和母親,就是李家先祖打下的這份基業,我也會好生經營的。”

幾日的喪禮過後,李成宣坐在空蕩的正廳,心下松泛,這個家終于是他的了。

他大哥李向旻向來自诩清高,看不上李家這份産業,平日裏只道名士風流,也求科考有名。

那都是因為李向旻有個富商出身的母親,從小吃喝不愁,花銀錢如灑紙。

他娘文姨娘本是賣身府裏的丫鬟,好不容易成了姨娘,生下了他。

李老爺為人摳搜,他是李家二少爺,他和文姨娘每月月錢加起來卻都不足一兩銀子,而李向旻打賞下人的銀錢就遠超這個數。

他不甘心,都是一個爹生的,憑什麽他過得連個殺魚賣肉的都不如。

既然李向旻看不上李家這份産業,那他奪了又何妨!

自從李成宣當了家,鄭秋錦只在央求挪院子那時見過他。

因為她不想住原先那個晦氣院子,那裏擺的全是李老爺‘借壽’的卦陣。

李成宣答應的很爽利,她很快就挪了院子,雖然偏僻了點。

但她又想,畢竟李成宣日後還是要常常來,也難為他這心思了。

可挪了院子之後,鄭秋錦就很少見到他了。

李成宣身邊的小厮番兒說他忙着接手産業,每日在鋪子田地上打轉,忙得很。

鄭秋錦也不敢貿然去找他,她左等右等,等到他與縣裏藺家說親,又因為熱孝,要等過了孝再定親,已經私底下過了禮了。

鄭秋錦聽了這消息,心都涼了半截。

她一直知道,那日花園中二人糾纏在一起,是李成宣蓄謀已久的。

但是她事後便想明白了,李成宣有手段,又年輕,哪哪都比李老爺好。

可是,他怎麽敢,怎麽敢就這樣将她像個物件一樣抛諸腦後!

那份遺囑都是她偷拿來的,不然他憑什麽穩坐李府當家?

李府書房裏,李成宣剛回來,正坐在桌前,閉目養神,他腦子裏的那根弦緊繃了好幾日。

這幾日太忙,底下鋪子也有幾個不安分的,他一一擺平了,現下卻傷神得很。

突然,書房另一處響起起動靜。

李成宣擡眼,才發現鄭秋錦竟已先在了這屋裏,他方才竟沒注意。

李成宣眼底盡是倦怠神色,如今一切塵埃落地,他也懶得再裝,“姨娘這會在兒子的書房裏,不大合适吧?”

眼前人的過河拆橋,鄭秋錦近乎氣笑了,“哈,你算我哪門子的兒子?姨娘會和兒子滾到一張床去?”

李成宣此刻還不想将事情鬧大,他手頭上棘手的事還很多。

他有些頭疼,只道,“姨娘缺什麽要什麽,吩咐丫鬟們去上房取就是了,府裏也不會短了姨娘的用度。”

鄭秋錦覺得當真是可笑,她要的又何止那點東西?

她紅唇輕啓,“最近的用度是多了些,肚子裏的這個總饞嘴,待生了下來,吃穿也得跟上,穩婆什麽的也得早早備上……”

李成宣眉頭倏地一下緊蹙,他死盯着鄭秋錦,說道,“那老東西根本就不行,你懷的是哪的野種?”

就是因為李老爺不行,冷落了新娶的小妾,李成宣年輕力壯的才有機可趁。

鄭秋錦笑道,“二少爺天天與我一道厮混,竟會猜不出,這種是誰種下的?”

李成宣咬牙切齒地說道,“怎麽可能是我的!我從來沒有給過你!”

他自然小心謹慎,怕弄出些事來,一向都是弄在外邊的。

鄭秋錦看着他着急的模樣,心裏只覺得暢快,“你忘了那次在園子假山上。”

在知道李成宣第一次與她做那事時,是給她下了藥的,她就知道李成宣這樣狠厲的人,不留點什麽是握不住他的。

她不會再像栽了她娘的道那次一樣毫無準備。

所以在假山做的那次,也許是太大膽,也許是她故意狠夾了人,他沒忍住給了。

李成宣确實想起來了會出意外的那次,他那時與鄭秋錦剛好上,本以為她會乖乖喝藥,沒想到她擺了他一道。

李成宣陰沉着臉,半晌,他說道,“你先好好養胎,這孩子只能是我爹的。”

鄭秋錦無所謂這孩子名分上是誰的,只要李成宣知道這孩子是他的。

作為他第一個孩子,這李家的産業她都會為她肚子裏的孩子争取到一份。

鄭秋錦點了點頭,應道,“好。”

什麽表妹,什麽藺家小姐,他倆才是最般配的,一個狠毒,一個貪婪。

李成宣并不讨厭鄭秋錦,兩人連月的磨合,做那事時已經十分契合了。

他動動身子,她就知道換什麽姿勢讓他舒坦。

但是李成宣還沒有那麽色令智昏,當家之後他就打算不再糾纏了。

李向旻這是還在京城,待一回來,少不得要鬧一場。

這事抖落出來,只會對他不利,他少不得要背上弑父奪財的罪名。

在鄭秋錦說懷了孩子的時候,李成宣想過很多辦法。

多狠毒的他都想過,但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

自從李成宣知道她懷孕後,偶爾夜裏會來看看她。

這日夜裏,李成宣竟然想要她,鄭秋錦慌張的不行,“你瘋了,現在三個月都不到,胎還不穩!”

李成宣卻滿不在乎,“怕什麽?難道你不想我?我可想你想得緊。”

“不行!”她得保住這個孩子。

李成宣本就是故意為之,見狀,他心裏惡劣地泛起快感。

他可以算計別人,卻他容不得別人算計他。

他是不讨厭鄭秋錦,叫得歡,又跟要不夠似的。

還很會讨好他,伺候得他也很舒服,也是最聰明的那個,提早拿到了那份遺囑,他才有時間篡改。

這麽想着,李成宣往椅子上一坐,褪了衣褲,揚起下巴,說道,“跪這來。”

鄭秋錦站在一側,愣住了。

她知道李成宣是要她做什麽。

良久,她走了過去,跪了下來,屈辱地爬過去。

李成宣俯視睥睨道,“弄得不好,就讓另外一張小嘴來伺候我。”

屋內散發着糜爛氣息。

良久,才通。

李成宣多日都在忙生意,也沒纾解過。

這會舒坦了,他也泛上情欲,軟下态度來,“我輕點?”

鄭秋錦已經退開身子,她咽着嘴裏的東西,喘着氣,說道,“不行。”

因着她弄得時候,他的手還捏着一處柔軟,這時他的手往下一伸,已是泥濘一片。

“口是心非的小娼婦。”

一夜殘燭落,幾經研磨,又猶滴。這次,他不用忍着不給了。

李府園子裏,幾個丫鬟摘着院子裏的花,偶爾說些私房話。

起先只說些還有幾年就放出去了,嫁不嫁的話,又說些男人不男人的話。

突然,一個小丫鬟說道,“我給你們說,前幾日我上夜,路過秋姨娘的院子,她屋裏好像有男人!”

一個頭戴紅花的丫鬟道,“呀,不是說她懷了先老爺的遺腹子麽?”

另一個臉嫩的丫鬟說道,“我聽秋姨娘身邊的翠如姐姐說,那孩子其實是二少爺的!”

先起這話頭的小丫鬟去掐那個臉嫩的丫鬟,調笑地說道,“什麽二少爺,是大老爺了。你可不要亂謅,當心被人揪住,還沒等你放出府去,就先叫人打死了。”

幾個丫鬟年紀小,說說鬧鬧的不當回事。

夜裏,李府書房裏,番兒這頭與李成宣說,“聽管事的婆子說的,幾個丫頭在園子裏攀污主子,還扯上了秋姨娘身邊的翠如,正關在柴房裏罰她們。”

李成宣問道,“說的什麽事?”

番兒猶豫一刻,說道,“說……說秋姨娘肚子裏的孩子是您的。”

李成宣翻着賬本的手頓了一下,他眼皮也沒擡一下,冷聲道,“都拖去角落裏打死了,讓那個管事的婆子看着,別弄出些響動來,再找個伶俐的丫頭給鄭秋錦送去。”

夜幕垂垂,李府偏僻的牆根角落,鮮血淋漓,無人擦拭,随着李府一同發爛發臭。

而遠在京城的李向旻,人才剛下馬車,正要在京城尋一個住處,好待日後走訪名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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