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沈驚鶴
沈驚鶴
沈夫人倏忽間站起身來,方才僅存的驕傲在一瞬間被盡數撕碎:“你、你……”
沈驚鶴剎那間頓住了。
父母之間惡劣到沒有絲毫回旋餘地的關系就這麽被剖開,血淋淋的一片,擺在了他的眼前。
沈時明與沈夫人雖說平時的矛盾和摩擦也并不少,但兩人從未在明面上如此不留情,沈驚鶴竟然有幾分不真實感。
沈時明點點頭:“對。”他複又望向病床上表面上是觀衆,實則是一切源頭的主角的林小姐,揉了揉眉心,“你先出去。”
林小姐狀似善解人意的一笑,離開時還不忘關上了門。
而沈時明的這番舉動也燒盡了沈夫人的最後的忍耐,她一指旁邊的沈驚鶴:“他還在這呢!你不怕影響到他高考了?你不怕他丢你臉了?”
“是你叫他來的。”沈時明冷冷道。
沈夫人忽然将一旁桌櫃上的東西都盡數掃了下去,摔在地上的玻璃花瓶發出刺耳的響聲。
沈時明對此并無意外,微微擰了擰眉:“你好歹也是徐家的小姐,曾經名校裏的教授,現在這樣……”
他的話戛然而止。
——沈夫人不知何時攥了一片玻璃碎片在手上,此時那碎片正在她的腕前,似乎有細細密密的血珠染紅了碎片。
沈時明的語氣不得不緩了幾分:“……你為什麽總是這麽極端。”
他又轉向沈驚鶴,眼中滿是“勸她幾句”。
沈驚鶴張了張,滞了許久,才說了一句:“別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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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年紀還是太輕了。
要是換了六七年後,他便會說:“為了一個根本不愛自己的人,何必這麽極端?”
但是後來,他也說不出這些話了。
沈時明估計也心知沈驚鶴是動搖不了沈夫人一點,便站起了身,盡量放輕了語氣:“水如,你真的沒必要……”
沈夫人沒說什麽,手上碎片還刺在皮肉中,神色決然,似是孤注一擲般。
沈驚鶴稍稍回過了些許神智,正欲按下病床邊的呼鈴,忽然下意識偏頭望向了沈夫人。
下一刻,他的瞳孔極速縮小!
血珠飛濺!
在刺耳的響鈴聲中,醫護人員闖進病房,而沈驚鶴自始至終都站在原地。
按理說,血應該是順着碎片一串串落下的。
但沈夫人動作太快,太狠厲,血珠直接濺到了各處。
約莫半晌,沈驚鶴擡手撫了撫臉。
是沈夫人腕上的血麽?他想。
“沈驚鶴,你先看着她吧,等她醒了後好好和她說說,別讓她再做這種不恰當的事了。我去拿點東西。”
沈驚鶴對這一段話置若未聞,他擡起幽深的眼睛,眸中滿是疲倦。
“我想回學校。”他開口道。
沈時明一愣,近乎打量的眼神落在了沈驚鶴身上。
不過他并沒多說話,只微一領首:“那好。不過你再照看她一會,等外婆家的人來了再走好嗎?”
沈驚鶴阖眼,點了點頭。
他也快十七歲了,過十六載春秋,可不論是母親那邊的親戚,抑或是父親那邊的親戚,都鮮少有往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到底有多少個表弟堂姐。
仔細想來,他似乎從未在生活留下過什麽痕跡。
剛才的兵荒馬亂過後,樓層之間又歸于一片安靜,沈驚鶴耳邊是輸液瓶循環住複的滴嗒聲。
他不喜歡醫院冰冷毫無人情味的裝修。
但其實好好數一數,因為沒有可留念回憶的人,他也沒有喜歡的地方。
耳邊不知滴嗒了多久,終于有了不同的聲響。
“咔咔”兩聲,門把手被擰動,來的只有一個人——一個因為保養甚好,所以看起來才五十多歲,滿身貴氣的婦人。
她眼珠轉動了兩番,望向了沈夫人,眼眶止不住有些通紅。
沈驚鶴起身,禮貌地喚道:“外婆。”
婦人極細微的一愣,不過旋即又一點頭:“你是水如的孩子吧?水如現在,唉……”
她不認識我。對沈夫人這個女兒估計也不大重視。
沈驚鶴心思很密,但雖是這樣想的,面上還是莞爾的笑:“您既然來了,那我先回學校了。”
婦人誇了句:“這麽注重學習的孩子少見了。”
沈驚鶴但笑不語。
好歹那裏還有點人情味。
沈驚鶴頭靠在後座上,一盞盞的路燈打在他日漸俊美的五官上。
他瞥眼望向窗外重重掠過的商鋪樹影,忽然啓唇:“請停一下,我下去買點東西。”
“哎,三樣,給我兩張紙。”
羅三祥一擡頭,猝然一驚,揶揄道:“深子,你剛飛去非州挖煤了?”
路鶴深一哂,拿過紙後擰開水杯來用水打濕了,擦了擦手指:“唉,我剛從山西黑心煤老板那逃回來,不要再提煤這個字了。我尺子呢?”
“月亮那。月亮記得精準暴了深子頭哈。”
劉岳亮手上撚着把三角尺,似乎是在詢問其意見。
路鶴深皮笑肉不笑:“我這還有點沒扔的鉛筆灰,你想體驗一下去挖煤的快樂嗎?”
劉岳亮聞言當既色變,手中的三角尺頓時成了燙手山芋:“你要敢潑咱今天就不共戴天了!”
路鶴深如勝利者狀将尺子平鋪在畫紙上,幾下把畫好的像給撕了下來,随後扔——放進了沈驚鶴的抽屜裏。
而後不再理,寫起了試卷。
這段時間試卷數量似大海汪洋一般日益見漲,路鶴深已下定決心不再去望那能從一中到天王星再排十個來回的李蔓婷之試卷預約了,争取總分過四百八十、語英地過及格線。
“阿鶴。”
路鶴深停了筆,雖沒擡頭,但也知道是誰叫他:“哎我沈驚鶴你請假這麽快就回來了?”
話音未落,鼻息間忽然又湧入面食的香味。
路鶴深擡眼一望,沈驚鶴将一個盒子及一雙筷子擺放在了他面前。
“給你帶回來了,餓着不好。”沈驚鶴道,“在教室吃麽?不過涼了不好吃了。”
路鶴深撕開塑料膜,咬着筷子頭,含糊不清道:“沒事兒,我最多二十分鐘就吃完了。”
“你想多了。”不知何時羅三祥瞬移到了他身邊,“我五分鐘就能吃完,來,筷子給我……”
跟鶴深咬筷子頭的動作一頓,忙不疊捧着面轉向沈驚鶴:“蝗蟲來了!”
沈驚鶴笑着扶了扶他。
“大冬天的,讓他們下去活動活動,暖暖身子嘛……”
路鶴深手上拿着水杯,正欲往打水間去,途經辦公室時卻忽然看見了羅三祥鬼鬼祟祟地趴在窗臺上。
“羅三祥你踩點偷東西呢?——”
“別吵!”羅三祥轉過頭來,噤聲道,“我在為組織執行任務!”
“?”路鶴深從外套口袋裏摸出那張之前寫的《卧底忠誠條約》,疑惑地望着羅三祥。
羅三祥眸中閃爍着紅色的光。
約莫深情對視了有一個世紀,路鶴深果斷放下水杯,和羅三祥一齊站到了窗戶前。
而裏頭陳老師正和徐老師交談着,聲音夾着風吹了出來。
“我知道臨近期未了,課都很趕,但人不能一直悶在教室裏……”
羅三祥偏過頭來推了推眼鏡,神色凝重中隐隐夾着驚喜:“深砸,咱夭折一個月的體育課要回來了!”
路鶴深靠着牆笑道:“你姑父能處哈。”
羅三祥眨了眨眼:“我姑父和我姑姑很恩愛,深子你不要破壞別人家……卧槽別打人!”
羅三祥挨了憤怒的深子十記重拳。
路鶴深撫了撫手,拿起手杯,徑直往班裏去,而敬業的情報員三祥還在偷聽……執行任務。
路鶴深坐回座位,碰碰沈驚鶴:“羅三祥偷聽到了下節是體育課,你不會再在下面看書吧。”
沈驚鶴擡眼來笑了笑:“看看吧。”
路鶴深偏頭:“不對啊……我怎麽覺得你最近不大好?”
沈驚鶴一滞,而後又道:“沒有。”
廣城的冬天陽光并不烈,照在身上還有些暖洋洋的感覺,讓操場上的冰凍粽子們都恍若回到了春天。
體育老師吹了吹哨子,朗聲道:“好了,解散吧!”
路鶴深擡手對面前的羅三祥道:“等會兒,我拿水杯下來先。不然待會咱就渴成人幹吧。”
羅三祥無不遺憾:“唉,那月亮得被我打自閉啊……”
劉岳亮:“……我現在就給你打自閉!”
路鶴深快步遠離了戰圈。
待他回到班裏拿好水杯後,忽然想起自解散後就沒再見着沈驚鶴了,心裏忍不住犯嘀咕他該不會又被人拉去表白了。
行至半路時,路鶴深瞥眼望向一旁的空教室,卻看到了一道背影。
——有點像沈驚鶴。
路鶴深霎時眼皮狂跳。
不是啊,真的又被人抓來表白了?
他放下水杯,緩步走了進去。
他腳步聲不算輕,但那人好似沒有聽見。
路鶴深不知道為什麽放緩了些許語氣,試探着喚道:“沈驚鶴?”
“……阿鶴?”
是沈驚鶴。
路鶴深覺着他聲音有點不對勁,不解道:“怎麽不擡頭?還有你聲音……”
他話沒說完,沈驚鶴便擡首與他對視,一雙染了紅的眼睛讓路鶴深心裏一驚。
“嗯,嗯?嗯?!”
路鶴深不僅沒見過沈驚鶴哭的樣子,就連想象也想不出來,但這一刻他終于明明了沈驚鶴最近的異樣。
“你怎麽哭了?”腦回路清奇的路鶴深忽然又急中生智,“是不是你跟你喜歡的人表白結果被拒絕了???”
沈驚鶴看着他,抿唇不語。
路鶴深眼珠上下掃動,最後定在了沈驚鶴略微滲出了血漬的下嘴唇,伸手就要去碰:“哎,你嘴咋了——”
沈驚鶴擡手,握住了他的指節,開口說了第二句話:“阿鶴。”
路鶴深感覺自己簡直是一個頭兩個大了:“沈驚鶴,冒昧地問一下你到底是怎麽了……唔???”
他全身一頓,沈驚鶴忽然抱住了他。
雖說這不是兩人第一次擁抱,但路鶴深能感覺他的情緒相比上次更不好,而沈驚鶴的動作也更強硬些。
他說:“……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