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68章
小毛賊是昨夜闖入居民家中的。
老樓很少安裝防盜網,一樓的用戶還會當心些,二樓往上總會掉以輕心。
被小偷找到時機闖進去的是盧家。
這戶人家是一家三口在住,這兩天盧雨的父母去看望住在鄉下的親戚,盧雨二十冒頭,還要工作,便獨自留在家中。毛賊踩了兩天的點,發現盧雨沒有關窗戶的習慣,而且看起來家境不錯,昨夜便從窗戶爬了進去。
穆昔跟着安良軍來到居民樓裏,單元門口已經圍了不少大爺大媽,都是來看熱鬧的。
居委會的人見穿警服的來了,過來說明情況,“小雨有本事,把人抓住了,你們把他帶走就行。”
安良軍問:“什麽時候的事,怎麽才報警?”
“具體的我就不清楚了,小雨吓到了,現在還沒緩過來。”
穆昔聽得奇怪,“她不是抓住了小偷嗎?”
“嘿,你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穆昔随安良軍往樓上走,圍觀人群目送他們上樓。
每次出警都是這般盛況,穆昔已經習慣。
入室盜竊的性質比偷竊惡劣,但很難抓住人,一般被偷竊的人家都是在第二天才發現有人進來過,小偷早已逃之夭夭。穆昔之前處理過幾起入室盜竊案,最後只能做個筆錄,叮囑他們鎖好門窗。
像盧雨家這種當場被抓住的很少見。
穆昔在門口停了幾秒鐘,果然看到牆上被小偷做了标記,她要帶盧雨出來看看,才能抹去。
安良軍先走進客廳。
盧雨不過二十出頭,她的舅舅、舅媽聞訊趕來,正坐在兩邊安慰她。
安良軍問:“小偷人在哪?”
盧雨哭哭啼啼時不忘擡起手,指向洗手間。
洗手間是一個小木門,狹窄不說,高度還不夠,門虛掩着,安良軍打開門後要哈腰才能走進去。
裏面是蹲便,有抽水馬桶還有洗手池,水泥地面,濕漉漉的,一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丢在衛生間裏,嘴被纏了二十幾圈膠帶,淚眼汪汪地看着安良軍。
看到穿警服的,宛如看到救星。
安良軍:“??”
穆昔問盧雨,“這是……”
“我怕他傷害我,把他綁起來了,”盧雨甚至都不敢看男人,“你們快把他帶走關起來吧。”
穆昔再次看向男人。
額頭上有傷,血跡已經凝固,劉海上還沾着血跡,現在去洗個頭,估計一頭血水。
安良軍拿出手铐,“先把他松開。”
穆昔找到剪刀去剪膠帶。
黃膠帶纏繞的圈數太多,男人的頭發也被膠帶纏進去,穆昔每次往下扯,男人都要叫喚一聲。
安良軍狠狠瞪着他,“現在知道疼了?晚上跑人家裏來的時候怎麽沒想過?”
他走過接替穆昔的工作,“太慢了,節約時間。”
接下來的兩分鐘,是在男人撕心裂肺地哀嚎中度過的。
等男人身上的膠帶、繩子全都被解下,安良軍铐上手铐,男人反倒安心了。
他深情地撫摸着冰冷的手铐,念道:“有它我才能有安全感。”
穆昔:“……”
抓到變态一名。
男人叫趙亮,職業小偷,有一同伴,多年來二人一直合夥盜竊,去年同夥被捉住,倒是仗義,沒把他供出來,他在外繼續行竊。二人是流竄作案,待在同一地點不會超過七天,七天不得手,立刻轉移。
盧雨是年輕人,不如老一輩節約,趙亮見她總是買好的穿好的,便盯上盧雨家。
安良軍把趙亮拎出去,“說說情況。”
趙亮目光躲閃。
盧雨說:“就是他,他昨天想殺我。”
穆昔:“殺?!”
盧雨躲在舅媽身後,“他偷偷摸摸潛入我房間,對我動手,我感覺到了,醒過來的時候他還拿着一根棍子對着我,我一着急,就用放在床頭櫃上的陶瓷罐子砸了他,他額頭上的傷是我打的,他暈了,我就将他捆起來,所在廁所。”
“然後去報警?”
盧雨紅着臉搖頭,“我昨天一直在給我哥哥姐姐打電話,他們都沒接,今天早上我舅媽才接電話,他們過來之後報的警。”
趙亮低着頭,目光躲躲閃閃,“她把我關了一晚上,怎麽算?”
穆昔:“……”
“你去偷東西,反被制伏,然後被關在廁所一整晚?你家裏進人,沒有立刻報警,反而和他共處一室一整夜?”
盧雨可憐巴巴道:“我就坐在沙發上,他一出來我就能看見,出來我就跑。”
趙亮哀嚎:“你都把我捆成那樣了,我怎麽出來?!我從來都沒覺得手铐這麽輕松過!”
穆昔:“……”
安良軍說:“你剛剛說他潛入你房間,拿着棍子站在床邊?如果他對你下手,性質可就不一樣了。”
“他就是想殺我,”盧雨鑒定道,“我睜開眼睛的時候,他正要對我動手。”
入室盜竊雖然比行竊嚴重,但與殺人案沒法比。
一旦變成殺人案,案件的性質将完全改變。
安良軍嚴肅道:“趙亮,為什麽殺人?”
“冤枉!真的冤枉!!我沒想殺人!”
“我對看見你對我動手了!”
舅媽也罵道:“我們家孩子招你惹你了,你竟然想下毒手!”
幾個人的嗓門一個比一個高,在陰暗衛生間裏蜷縮了一晚的趙亮完全不是他們的對手。他越說越急,越急越說不出話,最後竟抱着安良軍嚎啕大哭,“哥,你能理解我嗎?哥!”
門口擠滿看熱鬧的鄰居。
“怎麽了這是?”
“小偷抱着警察哭上了。”
“什麽?!小偷和警察好了?!”
“我的天,這個小偷和那個老警察是一對!年齡性別都不配!”
“啥,他們已經結婚了?!”
“……”
穆昔走到門前驅趕道:“小偷是小偷,警察是警察,散了散了,再晚來一會兒,孩子都被你們整出來了。”
擠在樓道裏的十幾個人哄堂大笑。
有人扯着嗓子喊道:“倆男的,沒孩子!”
笑聲更濃。
穆昔用力關上門。
安良軍問:“外面再吵什麽?”
穆昔面不改色道:“他們在誇贊師父高超的辦案水平,現在都在誇你。”
舅媽跟着說:“是啊警官,你得把他拉進去砍頭,不然他出來報複我外甥女怎麽辦?”
安良軍把趙亮甩開,“行了你,大老爺們哭什麽哭,你說說,為什麽要殺人家?”
“我沒有殺人,我,我,我是……”趙亮的脖子到耳朵都憋得紅彤彤的。
所有人都看着他。
盧雨一家人的目光充滿警惕與仇恨。
穆昔與安良軍則格外小心,如果真的是殺人未遂,他們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趙亮看看安良軍,又看看盧雨,目光純良無害。
安良軍嚴肅道:“為了自己的将來考慮,你要如實說。”
“我……”趙亮說,“我怕她醒來,想把她打暈。”
“然後呢?”
“然後……不小把她打醒了。”
打醒了……
打醒……
盧雨:“……”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好像是有點痛。”
舅媽連忙檢查,“就只是打了一下?他一個大男人,真打你一下,你能吃得消?我看他就是想殺人。”
“真沒有,”趙亮顧不得丢面子,急切地解釋道,“我真是想把她打暈,我哪知道一打就醒過來了?你問問她,她打我的時候我躲了嗎?我當時都被她吓暈了!”
盧雨:“……,沒躲。”
一個入室盜竊的賊,為了不被主人發現,主動把主人打醒。
穆昔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以免笑出聲。
趙亮:“!!你們都嘲笑我!”
穆昔嚴肅臉:“沒有,絕對沒有。”
趙亮:“別掐大腿,我看見了!!”
穆昔松手,“真沒掐,你看,沒掐。”
安良軍看向穆昔,“你不掐自己可以,但能別掐我嗎?”
穆昔:“……”
放錯地方了。
趙亮被帶回派出所。
他們二人的偷竊小團夥,趙亮不是主導人,他平時都聽朋友的話,朋友要他做什麽,他就做什麽。朋友被捕後,他只能獨立生存,已經好些日子沒開張。
好不容易找到一戶沒有鎖窗戶的人家,想好好偷點兒東西出來,卻還捧到這種事。
趙亮委屈極了。
武俠劇裏的人都是一個手刀就把對方打暈,他用棍子都不行?!
趙亮一到派出所,就開始念叨起自己上有老下有小來,“一家子等着我去養,我真的不能進去,我要是他們了,他們都得餓死。警官,我這是被逼無奈,沒辦法呀!但凡有點兒主意,誰願意去偷東西?我爸媽死了,是我奶奶把我帶大的,她老人家病了,我能不想辦法給她治病?”
旁聽的周謹十分動容。
穆昔面無表情道:“你是孤兒,哪來的奶奶。”
趙亮:“……這你們都知道?”
周謹緊急撤回一滴眼淚。
趙亮又說:“我真是無心之舉,一時鬼迷心竅,以後不會再犯了,你們就放我走吧。”
安良軍說:“你同夥已經供了,他參與的案子,你都有參與。”
趙亮:“……找錯兄弟了。”
“別貧嘴,”安良軍說,“我們的規矩你懂,該說什麽就趕緊說,說出有價值的線索,才能争取寬大處理,你就不想早點兒出去?”
趙亮苦惱道:“他媽的,我要是先進來的多好啊,就能把他供出來立功了。”
他指的是他的同夥。
周謹:“……”
有的時候思維不能局限,轉換轉換思路挺好的。
穆昔道:“老實配合,也能争取減刑。”
“配合配合,我都配合,讓我想想,我好好想想,最近有沒有人犯事……我們村的趙老頭和張寡婦搞一起了,算線索嗎?”
安良軍:“……”
穆昔說:“算趙老頭他老伴的線索。”
“他老伴早死了,哪有老伴!”
安良軍:“……,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趙亮忙端正坐好,“我這不是想不出來嗎?你們也不能逼着我想……哦對了,昨晚我住在藍天招待所,特別特別臭,裏面說不定有死人,你們去找一找,找到了算我的功勞行不行?”
趙亮看起來像是狗急跳牆随口胡扯。
周謹聽得很無語,“你能不能說點兒正經的,交代交代已經都偷過哪裏。”
趙亮讪笑。
這他能交代?越交代越嚴重。
周謹正要說上幾句,卻見安良軍粗眉緊皺,臉上烏雲密布,神色陰暗。
安良軍的長相,即便是微笑,也是帶着幾分可怕的,更別說現在。
周謹向穆昔求救。
穆昔也布置安良軍為何如此,但她知道安良軍是直性子,不會拐彎抹角,她直接問道:“師父,有什麽不妥?藍天招待所?”
安良軍把手中的記錄本推給她。
這些年無論安良軍更換過多少個筆記本,筆記本的第一頁,他記錄的都是相同的內容。
年月日、安悅、劉曉雅、藍天招待所。
“這是悅悅出事的地方?”
安良軍心煩意亂地蓋上筆蓋,“恩。”
“去看看吧,”穆昔說,“和唐所說一聲,一起去。”
安良軍正有此意。
周謹忙說:“我和你們一起去,杭所非得讓我寫文章,我寫不出來,躲一躲。”
三人起身收拾東西。
趙亮:“……”
沒人管他了?
“哎?不審我了?我是小偷,我偷東西了哦,你們不審了?”
穆昔随口說道:“審了也不配合,直接判吧。”
趙亮:“……”
審訊室內安靜了兩秒鐘,兩秒鐘後,趙亮爆發出痛徹心扉地哭喊聲,“我招!我都招!!”
安良軍把趙亮移交給鄒念文、林書琰師徒倆。
林書琰眼巴巴地看着他們離開,心也跟着飛了。
鄒念文翻開記錄本,漫不經心地問道:“想去刑偵隊?和局裏說一聲,打個申請,剩下的事不用管。”
林書琰同樣将筆記本攤開,擰開筆帽,“我爸媽不同意。”
“不是已經搬出來住了?”
林書琰低聲說:“他們不同意,我再申請也沒用。”
“這種事你不用考慮,”鄒念文說,“他們能把我怎麽樣?有本事就辭了我,我好早點兒在家享清福。”
鄒念文雖是林書琰的師父,但二人的交流并不多。
他們都是話少的人,鄒念文看似随和,內核卻很強大,除了案子,林書琰很少與她溝通。
他的父母不支持他做的,鄒念文卻願意幫他。
林書琰道:“我以前的确想去刑偵隊,但我現在想留在這裏。工作都是一樣的,不論是什麽工作,我都會做好,而且我在這裏有朋友,不想走。”
鄒念文腦中閃過周謹、付葉生合穆昔的大臉。
“一起早退,一起打瞌睡,一起吃喝玩樂,确實關系不錯。”
林書琰:“……”
*
趙亮沒想到自己随口說的一句話,真有三個警察要去查藍天招待所。
他連房間號都記不清了,還要穆昔去前臺找工作人員查。
現在住招待所要登記,但可以不用身份證,旅客随便報個名字,招待所也不會管。
趙亮就是個傻子,報的是本名,他住在508號房間。
穆昔和周謹讨論房間藏屍的可能性,堪比世界末日。
他們之所以過來,不過是因安良軍的執念。
如果真能讓安良軍解開心結,派出所所有人,什麽都願意做。
杭立群是最看重紀律的,方才聽到緣由時都沒有阻止。
穆昔看向安良軍。
沒有人比安良軍更熟悉藍天招待所。
藍天招待所不在餘水市內,它位于隸屬餘水市的平輿縣,與餘水市有兩個小時的車程。
平輿縣大面積種植牡丹,每到牡丹花盛開的季節,人流量都比往常多。
安悅遇害時剛剛參加過高考,高考結束,她與朋友劉曉雅一起來平輿縣看牡丹。安良軍是警察,深知當時的治安不算好,如果不是劉長軍夫婦說會跟着一起來,他肯定不會同意女兒外出。
即便要出門,也要父母跟着才行。
藍天招待所已經建了很多年,命案發生後轟動一時,招待所仍然能留下,可見實力不一般。
命案發生的第一年,安良軍每兩天就會來一趟招待所,他希望兇手能回到案發現場。
命案發生的第二年,他仍然保持每周來藍天招待所的頻率,直到現在。
以前的安良軍不知何為錐心刺骨,直到他看見女兒的屍體出現在解剖臺上。
他經常看到的解剖臺,上面會出現不同性別、不同年齡的屍體,他甚至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躺在上面,唯獨沒想過女兒會在。
藍天招待所是一幢老樓,樓體刷了淺藍色的漆,歷經風吹雨打,牆皮斑斓,已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樓體是木制的,扶手搖晃得厲害,修了壞、壞了修,老板舍不得換新的。
每一個房間都很破舊,裏面會有一個低瓦數燈泡,有單人間合雙人間,床只有一米寬,鋪的是白色的床單,但用過的次數太多,早已變成灰白色。
命案發生那年,招待所就已經是這幅鬼樣子,他忙于工作,不知道劉長軍會帶安悅住這樣的地方。
當時的他對劉長軍心存感激,他工作繁忙不能帶女兒出去轉轉,是因為劉長軍,安悅才能來看牡丹。
招待所的老板曾霖同樣了解安良軍。
當年的命案讓招待所的生意一落千丈,幾乎把曾霖的老本都賠光了。
後來他找了些關系,招待所才能生存下來,招待所的名字從蔚藍招待所改為藍天招待所。
當地人依然記得招待所的過去,但附近只有這麽一家招待所規模還算可以,只能将就着住。至于外來人,別人家死了女兒而已,過一段時間就沒人提了。
曾霖見過各種各樣不同的客人,安良軍不是他的客人,卻是他見過次數最多的人。
曾霖掏出剛買的中華,遞給安良軍一根,又扔給他一個打火機。
安良軍接了煙,點火,然後跟在穆昔身後上樓。
在招待所幫忙收拾衛生的雲姨忍不住唠叨道:“他每周都過來,一過來你就遞煙,你都給他慣壞了,他是警察,總來咱招待所,對咱影響不好。”
曾霖苦笑。
他還不知道影響不好?最開始他也是對安良軍表示抗議,但實在拗不過一個老父親想念女兒的心。
雲姨心疼道:“還是中華,貴死了!”
曾霖跟着罵道:“給他的煙都能攢好幾盒了,混球!”
*
508室是走廊最盡頭的房間。
招待所的樓面積不大,一層樓只有八個房間,508室是雙人間。
穆昔想開門,下意識找出發卡想撬鎖,被周謹扔到後面,“咱是光明正大進來的,你怎麽總是偷偷摸摸的?咱是警察,人民警察!”
穆昔很心虛,是啊,她怎麽總是偷偷摸摸的?
這一定是……一定是應時安的錯!
沒錯,當她找不到接口時,把鍋甩給應時安就夠了!
周謹打開房門走進去。
一進門就能聞到很大的黴味,房間雖然收拾過,但窗簾沒有拉開,安良軍打開點燈,燈泡在兩張床中間,燈光昏暗,依然看不清什麽。
穆昔站在門口嗅了嗅,語氣忽然不敢肯定了。
“好像真的有味道。”
安良軍說:“你對氣味敏感,難道真是死屍的味道?”
穆昔吸了口氣,沒做聲。
理智告訴她,趙亮随口說的一句話竟是現實,這實在太匪夷所思。
周謹剛打開窗簾,見穆昔表情嚴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別逗了,房間就這麽大點兒,哪有屍體?”
他小心翼翼走向櫥櫃。
雖然嘴裏說着不相信,但打開櫥櫃門時,還是做好防禦姿态,雖是準備往後跳。
衣櫃裏只有兩個已經斷了的晾衣架,沒藏人。
周謹松口氣,“你看,沒人。”
“你沒聞到味道?”
“沒有。”
安良軍說:“我這幾天感冒了,什麽都聞不到。”
周謹說:“那就只有穆昔聞到了,她是狗鼻子。”
穆昔走進508.
客人離開後,雲姨會來打掃房間,整個招待所的房間都是她和曾霖打掃的,曾霖舍不得請人。這種招待所當然不會一客人一換床單被罩,大多數時間他們只會将被子重新疊好,然後掃掃地拖拖地。
穆昔捂着鼻子走到兩張床中間。
周謹背後輕輕刮過涼飕飕的風,“床有問題?”
穆昔指了指靠牆放的床。
周謹往窗簾後面躲,“不會吧,你別吓我,我心髒不好,真不好,經不起吓!!”
*
趙亮迫不得已交代了自己從前的罪行。
同伴入獄後,他偷東西成功的概率大大降低,日子一直不好過,能交代的不多。
林書琰認真記好。
鄒念文道:“合着你這段時間根本沒偷到什麽?”
“那怎麽可能?我的技術很好!”趙亮說,“我主要是心地善良,怕傷害他們!你說誰家沒個難事,我把錢都偷走了,他們想不開怎麽辦?跳樓怎麽辦?我是為他們考慮!”
林書琰:“……”
“心地善良的趙先生,”鄒念文說,“我看你的經歷不用交代了,再交代交代你們合作時的經歷吧。”
趙亮心虛道:“他都被抓了,還說什麽?”
鄒念文冷笑,“你們兩個人一起行動,成功率比較高。”
“……他都沾了我的光。”
林書琰:“……”
一生要強的小偷。
然而趙亮終究抵不過鄒念文死亡般冰冷的目光。
“知道了知道了,我說實話,”趙亮郁悶道,“我的技術是不太行,都是他教的,他這老家夥厲害,祖傳的手藝,不傳承下去都可惜了。”
鄒念文:“?,你要把偷東西的手藝傳下去?”
趙亮:“這不也是什麽文化遺産?我們也是為了光宗耀祖嘛。”
鄒念文:“……”
“說你倆的事。”
“我倆,我合朱大哥沒啥事,他該交代的應該都交代了啊,不就是偷點兒東西嗎,我們都是找有錢人偷,窮人我們都不碰,我們這叫劫富濟貧。”
“窮人家你也偷不出來什麽。”
“……”
鄒念文提醒道:“你如果想立功,想表現,就把該說的都說了,如有隐瞞,你知道後果。你現在都把三個人支到平輿縣了,你還想怎麽樣?”
趙亮更心虛了。
他只是随口說一句,想蒙混過關,誰知道那三個警察真的會信?
什麽臭味什麽屍體,臭味是真有,但肯定是沒打掃幹淨,有吃的壞了,如果真有屍體,難不成他還是與屍體共度一晚的?!
趙亮正要開口,審訊室的門被推開,穆昔走得急,沒來得及敲門。
天氣愈來愈冷,穆昔卻是滿頭大汗,顯然是一路跑過來的。
“文姐,有情況,我得先問他幾句。”
鄒念文給穆昔讓開地方。
穆昔皺着眉問道:“你昨天和誰一起去的藍天招待所?”
趙亮懵了。
一個藍天招待所而已,這幫警察有必要這麽認真?
“我自己啊。”
“自己住雙人間?”
“單人間沒有了,老板讓我去的雙人間,我還和老板說了,不加錢可以,加錢堅決不住。”
穆昔說:“除了臭味,就沒發現其他情況?”
趙亮:“……,為什麽這麽問?同志,別開玩笑了,我承認我是瞎說的,能別找我麻煩嗎?”
穆昔微笑,“恭喜你,還真叫你說準了。”
趙亮:“??”
“床下的确發現一具屍體,你昨晚在哪張床上睡的覺?”
“靠、靠靠牆的。”
穆昔朝他豎起大拇指,“恭喜恭喜,中彩票了!”
*
在靠牆的床下,藏着一具男屍。
男人身穿皮夾克,四十歲左右,系被人用匕首殺害。
致命傷在胸口,看匕首的刺入點,應該是碰到心髒了,死者當場身亡。
死者的死亡時間超過五天,床板被挪開時,蒼蠅、蛆蟲爬滿床底,角落還有蛆蟲的屍體,屍肉已經腐爛。
由于床墊厚重,隔絕一部分氣味,才沒被人發現。
但屍體腐爛的味道畢竟與其他氣味不同,如果雲姨與曾霖用心打掃,不可能發現不了,唯一的解釋就是,這家招待所在衛生方面嚴重不過關。
發現屍體後,最崩潰的是周謹,在公共廁所吐了一個小時。
第二崩潰的是曾霖。
“我好心給你煙抽,你真又給我發現一具屍體??!”
這下好了,藍天招待所以後改成招屍所就行,這才幾年,居然又發生命案。
第三崩潰的是趙亮。
“你說屍體在哪?屍!體!在!哪!哪?!”(破音版)
安良軍聯系了黃岩分局。
縣裏也有刑警,但這種情況,一般都會請市刑偵隊去幫忙,安良軍便先通知那邊,畢竟他和分局的人更熟悉。
在刑警趕到以前,安良軍幾人要維護現場秩序,阻止其他人進入現場,還要做簡單的調查,等刑偵隊趕到,可以直接彙報情況。
穆昔被派回去将趙亮帶到現場,穆昔回來時,縣裏的刑警和應時安幾人都到了。
仍然是冉興平先痕檢人員進入現場,偵查員去走訪群衆。
穆昔看到應時安,挑了下眉,然後把趙亮拎過去,“他就是和屍體睡了一夜的人。”
趙亮:“……別說了。”
穆昔說:“背對背睡了一夜。”
趙亮:“……”
“背對背擁抱。”
“!!”
“感情更好。”
“啊!啊!!”
穆昔說:“哦,瘋了,不過沒事,該問的我都問過了。”
趙亮:“……”
他連最後一點兒利用價值都沒有了嗎?
應時安看向趙亮,“為什麽來平輿縣。”
“路過,真的只是路過,本來是去見一個朋友,去了才知道他人跑到餘水了,我就想着先休息休息,結果半夜被臭醒了。當時大概是兩點吧,正好有車在招待所下面,要回餘水,我就跟着回來了。然後想到有一戶人家盯了兩天還沒偷,我就想去碰碰運氣。”
謝漣問:“然後被抓住了?”
“運氣不好呀!”趙亮悲傷道,“我想把戶主打暈,方便偷呗,沒想到運氣太差,竟然把她打醒了!”
應時安:“……”
其他刑警們:“……”
他們聽到了什麽虎狼之詞?
謝漣說:“那你運氣還真差,以後出來多去拜拜佛上上香。”
趙亮:“知音!!我就知道我只是差點運氣!!”
刑警們:“……”
穆昔低聲對周謹說:“有的時候我真的不好意思欺負他。”
周謹也說:“你就嘴上說說,行動上從沒含糊過。”
穆昔:“……”
“我也發現一點兒問題,”周謹聲音更低,“你看應隊,他臉上有傷。”
穆昔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昨天你家是不是進淫賊了?他還被奶奶傷到了,對嗎?”
“……這事不能亂說。”
周謹堅定道:“我知道,我都懂,這一定是……”
穆昔緊張地看着周謹。
周謹說:“應隊一定是翻別人家的圍牆了,昨晚做壞事的人臉上都有傷!”
穆昔:“……,有的時候我真的不好意思欺負你和謝漣。”
應時安把謝漣攆走,單獨和趙亮談了一會兒。
趙亮是昨天臨時來的平輿縣,以前從未來過,他殺人的可能性不高。
接下來應時安要與曾霖和雲姨談話。
雲姨看到屍體後受了刺激,在刑警的監視下,曾霖陪她在房間休息了好一會兒。
應時安來到招待所一樓的沙發前,先把曾霖叫過去。
曾霖拿出煙往應時安手裏遞,應時安還沒來得及拒絕,安良軍順手接過來。
穆昔本想提醒師父注意場合,仔細看向安良軍,卻發現他用打火機時手都是抖的。面上不動聲色,但雙手都在抖,點煙時都要小心翼翼。
穆昔忽然想到,藍天招待所如今再次發生命案,對安良軍的意義非比尋常。
曾霖主動交代道:“這和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真的,自從安哥的女兒遇害後,他隔三差五就過來,這些我們都是知道的,我還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殺人?就算我殺了,我也得扔遠點,我不能放自己的招待所裏吧?先不說安哥會不會發現,就說錢,它影響我賺錢啊?!”
曾霖從心底裏發出最真誠的呼喊。
耽誤賺錢的事情,他怎麽會做?!
應時安問:“從登記表來看,在趙亮住在508之前,還有兩對情侶住過,他們都沒有發現異常?”
“沒聽他們說過。”
“你們打掃的時候也沒發現?”
“打掃……好像是我掃的,沒異常。”
“沒聞到屍臭?”
曾霖心虛地撓頭,“沒啊,什麽都沒聞到。”
不遠處的雲姨插話道:“聞到也沒啥,房間裏的什麽人都住,味道一直不好聞,我進去打掃都得憋着氣。而且樓後面就有個垃圾場,說起來那垃圾場還是咱弄起來的,垃圾車離我們太遠了,老板讓我們先丢到後面,味道太大,根本分不出來。”
曾霖:“……”
就這麽點兒事,全被她抖出來了。
應時安道:“你們招待所的衛生問題,不歸我管。”
曾霖露出笑容,“我一定配合!”
應時安話一轉鋒,“不過相關情況我會報告給有關部門,請他們來檢查。”
曾霖:“……”
“現在和你确認死者的身份。”應時安指着登記表上六天前入住的男性問,“他叫于齋,單獨入住,對嗎?”
曾霖點頭。
應時安問:“是單獨入住,還是沒登記另一人的名字。”
“就他一個人過來的。”
“中間兩對是情侶,可以理解,他一個人,你為什麽讓他住雙人間,和趙亮的情況一樣,沒房間了?”
曾霖怔了片刻,才說:“我記得是他自己要求住雙人間的,他……房間裏還住了其他人?!”
應時安目光偏冷。
曾霖大氣都不敢出。
周謹訓斥道:“現在都要求詳細登記,你什麽都沒看,就把人放上樓了?”
曾霖不敢吭聲。
招待所管理部嚴格,平時人來人往,他也不會強迫每個人都登記。登記了,不方便的是他的客人們,沒必要和客人過不去。再說以前出門住招待所是要介紹信,但現在又不是從前了。
穆昔問:“依你看,于齋是故意不登記另一個人的名字,還是你們都不在意。”
曾霖磨磨蹭蹭不想說話。
應時安咳了一聲。
這一咳比周謹的訓斥都管用,曾霖立刻老實交代道:“确實查的不嚴,我看他沒想瞞着,至于其他的,我真記不清了,好像挺有錢的,我看他帶的錢包裏有好幾張藍色的鈔票。”
穆昔對應時安說:“現場沒有發現錢包。”
應時安道:“可能是同屋人為財行兇,首先要确認于齋的身份,找到家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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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兇手不是派出所民警的任務,穆昔幾人交代完畢,打算回餘水。
安良軍不願走,大家默契的沒提此事,穆昔與周謹單獨回去。
派出所正是忙的時候,等天色晚了,喝酒打架的多了,他們還要更忙。
穆昔今天不值班,她先去向唐英武彙報情況。
唐英武沉吟片刻,道:“如果是在藍天招待所發生的案子,老安想跟可以理解,這樣吧,就讓老安先跟着他們,他的工作你們幾個多分擔些,我也會和刑偵那邊打好招呼。如果老安那邊有需要,你們就找個腦子靈活的過去幫忙。”
穆昔說:“好的所長,如果有需要,我就去幫忙。”
唐英武忍笑道:“你腦子最靈活?”
穆昔态度誠懇,“目前來看,應該是這樣。”
唐英武看向辦公室屋門,“那邊還有人聽着,是周謹吧?”
穆昔說:“兩個周謹加一起,也是我腦子最靈活!”
門口的周謹:*&%¥#!
唐英武自然允許穆昔去幫忙,他原本就有此打算。
只不過……
唐英武把賽程表交給穆昔,“你還要代表咱們所去參加五千米長跑,這段時間要多鍛煉,別落下。”
競賽的事穆昔早就知道,還是她讓師父幫忙報的名。
穆昔信心滿滿地接過文件,“我一定拿到名次!”
“用不着,”唐英武說,“活着就行,五千米可不是普通人跑的。”
“不管是一千米還是五千米,我都會努力……等等,您說多少米?”
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