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禮服
禮服
溫斐然木然地回到了商場二樓轉角,那間人流湧動,熱鬧不已的小店。
莊牧行還坐在那張薄荷綠的沙發上,他那麽高大,縮在那個小小的雙人小沙發裏,看上去有些可笑。
但溫斐然笑不出來。
周圍那些來來往往的人似乎都刻意避開了那張沙發,莊牧行的身邊形成了一個空場。即便這間小店已經人滿為患,即便他們的目光仍舊時不時飄到莊牧行的臉上。
莊牧行仿佛完全沒有發現溫斐然消失了将近15分鐘,也不奇怪溫斐然為什麽會從店外進來。
他只是随意地把玩着手機,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嘴角噙着溫柔的笑,專注地看着溫斐然,一步、一步地回到他身邊。
“二少爺。”
莊牧行站起來,有些疑惑地問:“怎麽?姐姐沒有挑到喜歡的嗎?”
溫斐然雙手手指不自覺地絞緊,輕輕搖了搖頭。
“回去吧,沒什麽好看的。”
莊牧行挑了挑眉,點頭道:“這種小店還是不行,姐姐這麽美,這些都配不上你。”
“還是我來給姐姐選吧。”
莊牧行晃了晃手機,笑道:“已經跟他們打了招呼,閉店等我們。”
溫斐然老老實實地跟在莊牧行的身後,他跑不掉了,那個程述,無處不在的程述。
出了商場,很快就到了一家奢侈品店,溫斐然擡頭看了下招牌,認出來是很貴,很講究面料和剪裁的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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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門上挂着“暫不接待”的牌子,銷售顧問們見到莊牧行之後,熱情地打開門迎了上來。
“莊先生,您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一位妝容精致的女顧問恭敬道。
“拿來吧。”
坐了一會兒,溫斐然就看見幾名顧問拿着幾件衣服和配飾出來。
衣服幾乎都是長裙,以黑色為主。
莊牧行的目光在那幾條裙子上掃了掃,指了中間那條:“就這套吧。”
“姐姐,去試一試,一定很适合你。”
溫斐然無所謂地拿着裙子去了更衣室,等他換好出來的時候,毫不意外地聽到了銷售顧問們職業化的驚呼。
“真漂亮啊小姐。”
“這條裙子真的非常适合小姐。”
溫斐然客氣地笑笑,站在了鏡子前。
這确實是一條非常漂亮的裙子,很簡單的純黑色高領長裙,長至腳踝,裙底的邊緣繡了一圈同色的花朵,增加了設計感。剪裁利落,掐出了非常纖細的腰線。
如果沒有溫斐然的身高,一般人估計很難撐起這條裙子。
莊牧行露出了滿意的神色,随後視線從搭配的幾雙鞋子上掃過,選了一雙平底的黑色樂福鞋。
他走到了溫斐然的身前自然地單膝蹲下。
“不用了,我自己換吧。”溫斐然反應過來他的目的後一驚,慌忙後退,卻被莊牧行一手捉住了腳踝。
“姐姐,我幫你換。”莊牧行擡頭笑着說,手指在溫斐然的腳踝上摩挲了兩下。
溫斐然很瘦,骨架也小,腳踝的地方更是只有薄薄的一層皮肉覆蓋着,微微發涼。
他今天穿了一雙跟裙子同色系的淺卡其色的薄羊毛襪,被莊牧行不輕不重地摩挲時,溫斐然感覺腳踝的溫度正透過薄薄的襪子,緩慢上升。
周圍的銷售顧問們默契地低着頭,沒有出聲。但溫斐然總覺得他們都在看他,不自覺地想要收回腳,掙了兩下,卻沒有掙脫。
莊牧行像一個最守禮的紳士,低下頭專注地為溫斐然換鞋。手指從他窄窄的踝骨,緩緩撫過腳背。換好一只,另一只。
從溫斐然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微卷的、蓬松的深棕色頭發,和發頂一個可愛的發旋兒。
溫斐然覺得這不是在換鞋,這是緩刑。
他聲音有些抖:“好、好了吧?”
“好了。”莊牧行總算站起身子。
溫斐然轉頭看向鏡子,莊牧行站在他背後,高大的身形幾乎将他整個兒攏在了懷裏。他貼在溫斐然耳邊說:“看吧,我就說我選的一定很适合姐姐。”
溫斐然的脖頸感受到了他呼出的熱氣,只覺得那一塊的皮膚都緊繃起來,有一股酥麻的感覺,從脖頸一直延伸到了尾椎。
他努力調整表情,作出喜歡的樣子,道:“是挺好看的,就是顏色有點沉悶。”
莊牧行又從後面拿出了一頂黑色的,裝飾着羽毛和镂空黑紗的小圓帽,親自戴到了溫斐然的頭上。
“黑色是有點沉悶,不過……”莊牧行調整了一下帽子的角度,半截镂空黑紗剛剛好擋住了溫斐然的眼睛,他的視線頓時有些朦胧。
鏡子裏的莊牧行被蒙上了一層迷迷蒙蒙的黑霧。
溫斐然抿了抿唇,看着莊牧行的手從他頭上的帽子緩緩下移,劃過他纖細的脖頸,然後按住了他的肩膀,牢牢地按着他。
莊牧行隔着鏡子和那層朦胧的黑紗與溫斐然對視,漂亮的桃花眼深深地注視着他。
溫斐然感覺那雙眼睛裏似乎有什麽魔力,快把他吸進去了。
莊牧行低聲道:“姐姐這樣真的很美,可惜……是參加父親的葬禮。”
葬禮……
葬禮!
莊牧行竟然是為他選參加陸承葬禮的衣服?溫斐然幾乎要忘記這件事了,他可是陸承表面上的……遺孀。
由陸承的兒子,親自為他的遺孀,選參加葬禮的禮服……
溫斐然愣了愣,一時竟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莊牧行笑了:“父親如果能看到,一定會跟我一樣,很喜歡、很喜歡你的。”
一瞬間,溫斐然有一種自己是獵物,被猛獸盯住了的感覺。可一眨眼,那種感覺就消失了。
莊牧行依舊笑眯眯的,像一個單純可愛的孩子。
“這套包起來,其他幾套也一起,還有鞋子。嗯……算了,按照姐姐的尺碼把你們這一季的新款都包起來吧,所有的都送到陸家給姐姐慢慢選。”莊牧行大方刷卡。
天黑的時候,溫斐然和莊牧行回到了陸家。
陸子堯居然就在大廳裏坐着等他們,秦蘇毓也在。
“散完心了?”
語氣不善,像是從牙齒裏擠出來的。
溫斐然今天真的很累,他一點也不想應付陸子堯,聞言幹脆一言不發,往莊牧行身後躲了躲。
“你……”
他的小動作并沒有躲過陸子堯,他很是生氣地站了起來,看上去就像要過來打人似的。
反派精力真好啊……溫斐然忍不住腹诽,他都不會累的嗎?總是在生氣、生氣、生氣……
莊牧行适時地站了出來,恰好擋住了溫斐然,攤了攤手道:“差不多吧,買了點東西。”
陸子堯還想再說什麽,一直沉默的秦蘇毓忽然出聲:“大少爺,您不是有事要跟二少爺說嗎?”
聞言,陸子堯總算是沒有繼續說什麽難聽的話,硬邦邦地甩下一句:“明天祭禮,後天出殡,靈堂設在白鶴堂,帖子也都發出去了。別遲到。”
“別丢陸家的臉。”
莊牧行輕笑了一聲,才說:“大哥,你放心。”
“行吧,就這事兒。”
陸子堯說完,就準備回房。在經過莊牧行身邊時,他突然伸手,将一直躲在莊牧行身後的溫斐然拽了出來。
“躲什麽?”陸子堯眼中像是燃着火,臉上挂着邪笑,“怕我啊,小媽?”
“啊……”
溫斐然吃痛,眼眶頓時就濕了。他被陸子堯用力扯着手腕,幾乎要站立不穩。
“大少爺,我……我沒有……我只是有點累了,真的……”
溫斐然下意識地向莊牧行求救,卻發現他沒有動,只是站在原地,臉色有一點陰沉。
反倒是秦蘇毓大為生氣,她用力地敲了下桌面,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大少爺!”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明明是在阻止陸子堯,目光卻是看向莊牧行,帶着遮掩過的厭惡和恨意。
“大少爺,溫小姐累了,我送他回房間休息。”
秦蘇毓說完,便走到了陸子堯和溫斐然的身邊,筆直地站着,像神廟裏守護的雕塑。
陸子堯面上流露出幾分不耐,但總算是松開了溫斐然。
“溫小姐,走吧。”秦蘇毓不甚客氣。
溫斐然揉了揉被陸子堯拽痛的手腕,跟着秦蘇毓上樓。
莊牧行沒有再看他,也沒有給他熟悉的安心的笑容。
電梯門關上之前,溫斐然看見陸子堯走近了莊牧行,擡起了拳頭。
秦蘇毓很生氣,即便她依舊維持着良好的教養和禮儀。她始終與溫斐然保持着一臂以外的距離,仿佛溫斐然是什麽病毒或者垃圾。
剛到房間門口,溫斐然正準備進去,秦蘇毓忽然開口叫住了他。
“溫小姐,我再提醒你一次。”
秦蘇毓擡高些下巴,花白的頭發梳得很服帖。她警告道:“離少爺遠一點。”
“別把你那些肮髒的手段用到少爺身上,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年逾花甲的女人此刻仿佛是一名戰士,捍衛着她的領地和孩子。
溫斐然其實很佩服她,可不代表他願意接二連三地承受來自秦蘇毓莫名其妙的惡意。
開玩笑,反派不敢惹,還不能怼一下管家嗎?陸家又不是她秦蘇毓的,再說了,管家什麽的,不過就是個NPC罷了。
他歪站着,靠在門框上,刻意捋了捋垂到胸前的一縷長發,眼神變得暧昧而缱绻。
“肮髒嗎?”
“可是怎麽辦呢?我這些肮髒的手段,陸總喜歡,少爺……好像也喜歡呢。”
秦蘇毓臉色大變:“你——”
“我什麽我?”溫斐然這幾天擔驚受怕,早就憋着一股氣,他接着說,“而且,你開口少爺,閉口少爺,你說的是哪位少爺呀?”
“如果你沒瞎的話,應該能看到,剛剛分明是大少爺主動來找我麻煩的。”
“怎麽?我躲着他,也是肮髒的手段?”
秦蘇毓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她不管是在陸夫人的娘家,還是到了陸家,因為她的身份,所有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的,就連陸承在的時候,也沒有對她說過什麽重話。
她還是第一次被溫斐然這樣、這樣上不得臺面的人氣成這樣。她張了張嘴,很想罵溫斐然幾句,可她刻在骨子裏的教養不允許。
秦蘇毓緊緊地咬着牙,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溫斐然則雙手抱胸,戲谑地看着她。
“哼!”秦蘇毓憋了半天,最終只能冷哼一聲,“溫小姐,老老實實等到葬禮結束,做好你分內的事。”
說完,秦蘇毓氣沖沖地走了。
溫斐然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心裏總算有了一點出了口氣的愉悅感覺。
回到房間裏,溫斐然坐在沙發上,腦海中不時浮現出,剛剛離開大廳時,莊牧行和陸子堯的情形。
“他們不會又要打架吧?”
豪門兄弟,連表面關系都不維護一下嗎?
上一次在瀾園公寓,陸子堯就差一點對莊牧行動手,還好莊牧行身手不錯,阻止了他。
這次應該也差不多吧。
“滴……”
手機屏幕忽然亮了,溫斐然點開一看,是“章”給他發來的信息。
——溫先生,小章沒事了,您可以放心了。
——錢已經收到。
還有一則短視頻,封面有些模糊,但能看得出來,是一個戴着白色絨線帽的女孩。
溫斐然的心忽然緊張起來,心跳也變快了。他伸出手,想要點開視頻,可手指在屏幕上停頓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真的按下去。
為什麽會這樣?
溫斐然沒來由的有些害怕,這是原身對深愛的妹妹濃烈的情感嗎?
溫斐然沒有兄弟姐妹,父母也在他十幾歲的時候相繼去世,他一直認為自己是一個親緣淡薄的人。
猶豫了好久,溫斐然終于有些顫抖地點開了視頻。
視頻拍得有些晃動,光線也不是很好,但溫斐然還是一眼就被那個蒼白、瘦弱的女孩吸引了目光。
她很漂亮,跟自己長得很像,如果她能夠健康一些,胖一點,臉色再紅潤一些,應該會更像。
她在視頻裏輕輕柔柔地笑着,對着他說:“哥哥,我沒事。”
“哥哥,你好久沒有來看我了。你什麽時候不忙呀?我等着你。”
溫斐然的心髒倏然就像是被一只大手給攥住了,鼻子發酸。
等他反應過來,視頻早已結束,而手機屏幕上,不知何時已經有了一片水漬。
“妹妹……成章……”
溫斐然,謝成章。斐然成章,兄妹兩的父母一定很愛他們,兒子随了母姓,女兒則跟着爸爸,他們寄予了厚望。
溫斐然打開手機,将聊天記錄都删除,然後把銀行卡裏剩下的2萬塊也轉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