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卷入命案

第十五章 卷入命案

宋绮年還想再勸,耳朵突然捕捉到一絲異樣的動靜。

“誰?”宋绮年朝門外望去。

管家推門而入,畢恭畢敬道:“太太,剛才老爺來電話,打算今天提前出院。”

江映月的身體僵了一下:“知道了。把老爺的房間收拾好,讓廚房煮些老爺喜歡吃的飯菜。”

宋绮年起身:“我也該告辭了。”

“多謝你過來看我。”江映月感激,“等我好些了,你再來陪我說話。”

管家送宋绮年從大門離去,一路相随,像押送一個盜竊嫌疑犯。

宋绮年自眼角仔細打量了一下這管家。

這管家便是在孫開勝毆打江映月時非但沒有阻攔,還支開下人、守住門口的那個管家。資料上說自打孫開勝當年結婚後他便為孫君管家,顯然是孫開勝的心腹和幫兇。

“宋小姐,可有什麽東西落下了?”管家的潛臺詞其實是催宋绮年趕快走。

“都拿好了。”宋绮年一笑,走出了孫公館的大門。

懷着複雜的心情回到家,宋绮年立刻給傅承勖去了一通電話。

“她一時下不了決心也是能理解的。”宋绮年擔憂道,“只是孫開勝提前回家,我擔心他又會打她。”

傅承勖低沉穩重的聲音有一股無形的安撫人心的力量:“孫開勝斷了那麽多根骨頭,起床上廁所都成問題,應該暫時不會對江映月構成什麽威脅。宋小姐眼下該把重心放在另外一件事上了。我記得先施百貨的服裝展就在下周六,對吧?”

“我還正想提這件事呢。”宋绮年問,“傅先生會來捧場嗎?你可是我的隐形投資人,也該來看看你投資的東西市場反響如何。”

“我當然會去的!”傅承勖笑道,“我早就對你的作品拭目以待了。”

宋绮年又道:“還有,我想借這個場合和你在人前認識一下。張俊生也會去,他可以為我們倆做介紹。以後我們倆在公共場所碰面交談,就合理多了。”

“這是因為昨天被跟蹤的事?”傅承勖道,“阿寬已經調查清楚了,對方是沖着我來的。”

宋绮年皺眉:“你遇到什麽麻煩?”

“小事一樁,宋小姐不用擔心。”傅承勖輕松道,“你就專心地為展出做準備吧。”

宋绮年放下電話,走回工作間裏。

“先把江映月的訂單給趕出來吧。”她吩咐縫紉女工,“我想過兩天就給她送過去。”

“你就是放心不下她,是吧?”柳姨道,“真是的。這麽一個水晶玉瓶似的美人,那姓孫的居然也下得了手?江映月也是。她都有法子整那個金茉莉,能燒冷小姐的衣服,怎麽沒辦法對付孫開勝?”

“那兩件事沒證據說是江映月做的。”宋绮年道,“再說了,孫開勝那麽一個健壯的武夫,江映月就算真生了三頭六臂,也不見得是他的對手。”

“我爹就總打我娘。”四秀一邊釘珠子,一邊小聲抱怨,“還打我們姐妹,罵我們是賠錢貨。我娘一死,他就把我們賣了去換酒……”

柳姨嘆道:“鄉下打老婆的漢子多了去了。不說遠的,就咱們現在這條胡同裏,住的都算是體面人家了,也有一兩家男人背地裏打老婆。”

“我将來一定不會找個打老婆的男人!”四秀斬釘截鐵道。

柳姨譏笑:“這種男人可會裝模作樣了,結婚前你壓根兒不知道。等你發現不對勁,早就成了煮熟的鴨子。”

四秀認真道:“我識字,會算賬,會煮飯,現在還學了做衣服。我跑出去了也養得活自已。”

“要是你生了孩子呢?”宋绮年問,“你跑了,男人就拿孩子出氣。你要帶着孩子,就找不到糊口的活兒。你怎麽辦?”

四秀被難住了。

宋绮年道:“所以,有些女人跑不走,也是有她們的苦衷的。咱們能幫則幫,幫不上忙,也別怪人家不争氣。”

四秀點頭,又忍不住嘀咕:“為啥總有男人愛打老婆?”

“因為他們沒把女人當人看。”宋绮年冷聲道,“男人打老婆孩子就和打狗一樣,官府不管。要是打老婆的都會被抓去關起來,也挨一頓鞭子,你看還有多少男人會動手!”

說到這裏,宋绮年無奈地長嘆了一聲。

她似乎能聽到傅承勖在耳邊問:“宋小姐為什麽對婚姻抱着那麽消極的看法?”

宋绮年很想說,她其實和所有女孩子一樣,憧憬愛情,向往着美好、安定的婚姻。可期待越高,往往失望越大,還不如不抱希望的好。

“當然,最好是找男人的時候就睜大眼,一開始就別上當。”宋绮年摸了摸四秀的頭,“等你看中了哪個小子,一定要告訴我和柳姨,讓我們幫你看看。”

四秀的臉騰地紅了。

“小姐真讨厭!”

她抱起一大捆要過水的布料,在宋绮年和柳姨的笑聲中跑了出去。

這一日,宋绮年如往常一樣,一直工作到深夜。

夜裏起了風,吹得窗戶嗡嗡輕振。

宋绮年記得自已很小的時候,很害怕刮大風的夜,總覺得外面有一個怪獸在徘徊咆哮。

每到那時,總有一個少年将小小的她抱在懷裏,輕着拍她的背。

“……不要怕。那是風寶寶在找媽媽。它和媽媽走散了。你聽,它的媽媽也在呼喚它……”

很難想象袁康曾說過那麽溫柔的故事。可見在他成為一個實際、冷酷、專斷的硬漢前,也曾有過感性的、充滿幻想的少年時光。

在這樣一個蕭索孤寒的夜晚,驟然響起的敲門聲讓氣氛一下變得有些詭異。

門外站着一個過去絕不可能在這個時候上門的人。

“俊生?”

張俊生只西裝外裹着一件單薄的大衣,站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清俊的臉被凍得沒有一絲血色。

宋绮年急忙把張俊生請進了屋。

溫暖的工作室裏,張俊生捧着熱茶,在氤氲水汽中長籲了一口氣,

“我估計着你還沒睡,過來碰運氣。果真給我料中了。還是你這裏清靜,能讓人喘口氣。”

張俊生身上散發着一股香水和酒混合的氣息。

這股氣味放在過去,配上他優雅潇灑的言談和笑容,曾一度讓宋绮年很着迷。

宋绮年一直都喜歡意氣風發的男人。

但此刻的張俊生蒼白疲憊,是一個被生活壓榨盡最後一絲活力的人。他掙紮着爬到了宋绮年的門口,向她求助,從她這裏汲取溫暖和心靈上的支持。

這讓宋绮年既替張俊生感到難過,又感到被需要的滿足。

“讓我猜猜,覃鳳嬌?”宋绮年道。

“這題又沒難度。”張俊生苦笑,“今晚我陪着覃鳳嬌足足跑了三個跳舞會。她好像在找什麽人,但沒找着,心情很不好,回去的路上又把我數落了一通……抱歉。我大半夜的跑上門,張口就是一通抱怨,實在太失禮了……”

“我要和你計較禮節,就不放你進門了。”宋绮年給張俊生添茶,“說起來,我這兒有個快刀斬亂麻的辦法,就是不知道你敢不敢用。”

“是什麽?”張俊生懷着期盼望過來。

“向她求婚。”

張俊生瞠目結舌。

而他眼中明顯的不情願讓宋绮年十分愉悅。

宋绮年分析:“外面都傳覃鳳嬌對你一片癡情至死不渝呢。你必須也得表現出同等的情誼,才能讓她在人前保住面子。不然,人家只會笑她倒貼還沒人要。”

張俊生嘴巴張合了幾下,道:“可她才不會答應我的。我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還肯和我這樣的破落戶來往,但她絕對不會下嫁的。”

“你很想娶她嗎?”宋绮年問。

張俊生一愣:“不……不想。”

宋绮年的心頭有一只小鳥歡快地撲了撲翅膀。

“那不就得了。你被她拒絕後,借口傷心欲絕,可以名正言順地避開她。她保全了面子,也不好再使喚你了。”

“萬一,她要是答應了呢?”張俊生下意識問。

宋绮年笑容狡黠:“那不更好嗎?”

張俊生哪裏聽不出宋绮年的調侃。

“我可高攀不起覃鳳嬌。我和她也并不合适。我現在追求的是另外一種生活。”

“什麽樣的生活?”宋绮年問。

“更樸素,也更踏實的生活。”張俊生微笑着憧憬,“一間大屋子,不需要多華麗,整潔明亮就夠了。我下班回到家中,妻子已經做好一桌飯菜正等着我。孩子們撲過來迎接我,圍着我叫爸爸……”

張俊生朝宋绮年望去:“我會努力工作養家,讓家人們過上舒适的生活。我的妻子可以做自已喜歡的事,永遠不用在外面奔波,為生計發愁。”

宋绮年一直微笑着,眉心卻不受控制地輕皺了一下。

張俊生所描述的,無疑是一種平淡幸福的生活。在宋绮年對未來生活的憧憬裏,也有溫柔體貼的丈夫和活潑可愛的孩子。

但總有哪裏不對勁,讓兩幅圖無法重疊在一起。

電話鈴聲驟然響起,把兩人都吓了一跳。

在這樣的寒夜,比起敲門聲,電話鈴聲更讓人覺得不安。

可話筒裏只傳出輕微的電流聲,沒有人說話。

“喂?是哪位?”宋绮年困惑,“有人在嗎?”

就在宋绮年以為這是一通撥錯了的電話時,話筒裏終于傳出一個細微的聲音。

好像是一個女人的啜泣聲。

宋绮年後頸的寒毛立刻豎了起來。

“……江小姐,是你嗎?”

那頭的人終于開了口。

“宋小姐……”果真是江映月,她的聲音前所未有地驚慌,“我……我不知道該找誰,就撥了你的電話……我不知道該怎麽辦?”

宋绮年緊握住話筒:“你慢慢說,出什麽事了?”

“我不知道……”江映月低聲啜泣,“他沒動靜了……剛才還沒好好的,然後突然就不動了……”

“是誰?誰沒動靜了?”

“……孫開勝!”江映月的哭聲漸大,“天啊!他沒呼吸了!他是不是死了?我什麽都沒做!”

宋绮年的頭皮一陣發麻。

她已經從江映月破碎的字句裏拼湊出了大致的故事:不知什麽原因,孫開勝陷入昏迷,更甚,他暴斃了!

大腦飛速運轉,宋绮年立刻做出應對決策。

“你現在在哪裏?你們在家裏嗎?”

江映月道:“我的卧室裏……”

“就你們兩個?”

“是……”

“确定他已經……了?”

“……是……”江映月又哭了起來,“啊,他……他眼睛還睜着……我該怎麽辦?我什麽都沒做!如果我現在逃走……”

“聽着,江小姐,聽我說!”宋绮年出奇地冷靜嚴肅,“你現在走掉,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你現在按照我說的去做:你先讓人給醫院打電話,讓他們派救護車來。等确定了人已經……你立刻親自給總巡捕房打電話報案,不要讓你們的管家打電話。他是孫開勝的心腹,你想必也清楚。你指名找郭仲恺總探長,讓他負責此事。你們這樣的家出事,他肯定會過來的。對了,你要把卧室鎖好。你有信任的下人嗎?”

“有。女管家是我的人。”

“就讓她守着門,警察來之前不準任何人進去!我這就過來。”

叮囑完了江映月,宋绮年又撥了一個號碼。

“我是宋绮年。他歇下了嗎?”

沒有指名道姓,但值夜班的男仆立刻道:“我這就給您轉過去。”

很快,電話接通。

“什麽事?”

格外低沉喑啞的聲音表示傅承勖剛剛從睡夢中被叫醒。

“對不起,打攪您了。”宋绮年也壓低了聲音,“江映月剛剛給我打來電話,孫開勝好像突然死了……”

電話線那頭立刻傳來悉悉索索聲——傅承勖掀開被子下了床,摁了召喚下人的鈴。

宋绮年繼續道:“我讓她找郭仲恺報警,讓她封鎖現場。”

“你做得很對!”傅承勖道。

男人沉穩的聲音讓宋绮年心頭隐隐一松。她才意識到自已也非常緊張。

“你要過去一趟?”傅承勖問。

“是。我不放心她一個人。那屋子裏大部分下人都是孫開勝的人。”

“那我派人去孫家外面守着,有事可以接應你。需要我派車過來嗎?”

“等不及了。我自已想辦法吧。”

耳邊傳來鑰匙叮當聲。

張俊生從口袋裏掏出了車鑰匙,并且幫宋绮年拿來了大衣:“覃鳳嬌借了我一輛車,好讓我随時接送她。你要去孫開勝家?”

他的這個反應讓宋绮年一怔。

“你都聽到了。”

孫開勝暴斃的消息太震撼,張俊生顧不上自已的愁緒了。他立刻陪同宋绮年出了門。

“绮年,以孫開勝的身份,這件事肯定會吸引報社争相報道。萬一記者拿着你的名字亂寫,對你本人和你的生意都不大好。”

張俊生的顧慮非常實際,宋绮年也很明白。

“我會見機行事的。但江映月向我求助,我不可能置之不理。你恐怕還不知道,孫開勝一直虐待她。孫開勝之前受傷,就是在打她的時候跌倒導致的。”

張俊生剛發動了車,聽了這話,倒吸一口冷氣:“現在孫開勝又突然死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吧?”

“當然。”宋绮年秀麗的臉上籠罩着一層肅殺之意,“這會是一起轟動全國的大案!”

傅承勖穿着晨袍快步走進書房。

阿寬、小武和幾個心腹手下已經在裏面等着他了。大夥兒都穿着居家衣,頭發淩亂,顯然都是剛從夢中被叫醒的。

“孫開勝死了。”傅承勖開門見山,“死因還不明。”

“他們先下手了!”阿寬道。

“很有可能。”傅承勖點頭,“我們慢了一步,這條線索斷了。以防萬一,把我們的人都撤回來,清掃痕跡。孫家找郭仲恺報警了。聯系我們在巡捕房的人,這樁案子的所有資料我都要一份。還有,江映月有殺害孫開勝的嫌疑,她向宋小姐求助……”

“那個女人不會真跑過去了吧?”小武叫道。

“宋小姐是個熱心腸的人,她不會對求助置之不理。”傅承勖道,“所以,聯系各家報社,我不希望在案件報道上看到宋小姐的照片、名字或其他相關信息!最後,徹查江映月這個人!”

“之前不是已經查過她了?”阿寬道,“沒什麽問題。”

“再查!”傅承勖低喝,“她是孫開勝死的時候唯一在場的人。我要知道有關她的一切細枝末節!她親戚的社交網,她的朋友有哪些朋友,她常去的理發店,愛逛的服裝店,甚至她看病的西醫,全都再仔細調查一遍!”

手下們紛紛領命離去。

傅承勖深吸了一口氣,将陰沉的目光投向沒有一絲光的窗外。

宋绮年他們抵達孫公館的時候,醫院的救護車已經停在了門口。

夜幕沉沉,但孫家護院的狼狗把半條街的燈都叫亮了。孫公館燈火通明,鄰居們也正在窗後眺望。

江映月裹着一條薄毯坐在客廳的壁爐邊。她的臉一面沐浴着火光,一面沉浸在青色的陰影,唯獨沒有它本該有的顏色。

見宋绮年來了,江映月呆滞的神情才有了點變化。她并沒有哭泣着朝宋绮年撲過去,但那潸然欲泣的表情已足以表示她的激動。

“你還好嗎?”宋绮年走過來坐下。

江映月用力地握住了宋绮年的手。她的手冷得像一塊冰。

“醫生上樓看過了,确認他已經……”江映月道,“我照你說的,找到了那位郭總長,他說他馬上就過來。”

“醫生怎麽說?”宋绮年問。

江映月雙目紅腫:“說可能和心髒有關,但還要聽法醫的意見。我和孫開勝……我不過是他養在外頭的女人,我做不了他的主。我已經讓管家通知了大宅那邊,他們的人估計也快到了。”

等孫開勝的正房太太和孫家人來了,少不了上演一場豪門恩怨大戲。宋绮年再一次确定自已趕過來陪着江映月的決策是正确的。

“江小姐,郭總長已經到了。”管家進來道,“他急着查看現場,我讓人先帶他上樓了。”

小公館的下人們以前都籠統地管江映月叫太太。眼下老爺已死,正經的大太太即将趕過來主持大局,江映月也立刻變回了和老爺同居的“江小姐”。

宋绮年突然想到了一個問題,雖然知道時機不是很合适,還是湊在江映月耳邊問:“你的那些珠寶,還放在樓上的?”

江映月一愣,點了點頭,也意識到不對勁。

“我剛才太慌了。這下糟了。大太太肯定不準我拿走這屋裏一根針的。她恨死我了。”

“恨你什麽?”宋绮年不解,“她難道還嫉妒你被打?”

“你可不知道那老妖婆有多可惡。”江映月沮喪,“她是孫家老太君給孫開勝在鄉下定的娃娃親,比孫開勝大很多,不識字,還裹腳。孫開勝和她生了五個孩子,可除了逢年過節從不進她的屋子。我以前還挺同情她的。哪想到,孫開勝身邊好幾個妾都是她買來的。有個妾受不住打,逃跑時被她發現了。換我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她卻把人抓了回來,交給孫開勝邀功。那姑娘沒多久後就病死了。但我聽說,她是受不住打,上吊死的……”

“為虎作伥!”宋绮年低罵。

“所以,我當初堅持只同居,不肯進孫家的門。”江映月道,“就防着有朝一日有什麽變故,這老妖婆頂多把我趕走,不能拿我怎麽樣。只是我那些首飾……”

兩人正低聲商議着對策,郭仲恺帶着手下走進了客廳。

一見宋绮年和坐在窗邊的張俊生,郭仲恺露出意外之色。

賊總是怕官兵的。宋绮年想起自已前幾日才開槍打爆了郭仲恺的車輪胎,心頭也虛得很。

江映月只是被孫開勝的暴斃吓住了,并不為他的死難過。再加上珠寶一事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被宋绮年提醒了一下,她才又趕緊恢複了悲痛驚恐的表情。

“江小姐,還請節哀。”郭仲恺公事公辦,“我已經上去看過孫上校了,我的人正在取證。您之前電話裏說得很籠統,現在能詳細說一下當時的情況嗎?”

郭仲恺的手下掏出了筆記本和筆。

江映月朝宋绮年看去,得她點頭肯定,才慢慢道:“老爺他今天下午出院回了家,心情就一直很不好。我們倆昨天之所以會跌跤,是我的一條珍珠項鏈斷了,他踩着了珠子才滑倒的。老爺怪我害他受傷,抓着我……打罵。突然地,他沒了聲音,倒在了地上,一個勁抽搐。我去扶他,他還把我抓傷了。”

江映月撩起袖子,露出手臂幾道泛着血絲的指甲劃痕。

“後來他又突然一動不動了,我怎麽叫他都沒反應。我就給這位宋小姐打了電話,是她讓我找您報警的。”

郭仲恺朝宋绮年點頭:“宋小姐,我們又見面了。我記得上次張家出事,也是宋小姐第一時間采取了應對措施。宋小姐這次也做得很好。”

“熟能生巧罷了。”宋绮年自嘲。

郭仲恺咳了一聲,對江映月道:“孫上校真正的死因,要通過屍檢才能确定。我們需要把他帶回巡捕房,讓法醫檢查。至于府上……”

“誰都不準把老爺帶走!”

伴随着一聲叱喝,一群人浩浩蕩蕩地沖進了客廳。

為首的是個穿着老式倒大袖旗袍的老太太,黑矮且胖,吊眉怒目,活脫脫一只下山來的母老虎。

因裹着小腳,老太太走路不便,還有兩個少婦一左一右将她攙扶着。

孫大太太一進來便指着江映月道:“一定是這狐貍精将老爺害死了。你們巡捕房的趕緊将她抓走!”

這話說得真是無知又魯莽,一時衆人神色各異。

郭仲恺耐着性子道:“這位是孫夫人吧?假設孫上校是被謀殺的,那更需要法醫來鑒定他是如何被害的。假如我們有足夠證據認定江小姐是犯罪嫌疑人,才能将她關押審問。”

“還需要什麽證據?”孫大太太道,“這賤人一向不守婦道,老爺經常教訓她。劉管家,你說老爺之所以會摔傷,就是打她的時候被她推了,是不是?”

“我沒有!”江映月脫口而出,“是他自已跌倒的!我根本沒碰他。”

宋绮年緊緊咬着牙。

能作為目擊證人的她偏偏不能開口。

扶着孫大太太的兩個妾忍不住對視了一眼,都露出一種“物傷其類”的哀傷。

“大太太說得對!”那管家果真是孫開勝的一條忠犬,高聲道,“江小姐那天和一個客人勾搭,被老爺看到了。老爺大發雷霆。江小姐扯斷了珍珠項鏈,害得老爺跌了一跤!”

“才不是!”江映月悲憤大喊,“那項鏈是在孫開勝打我的時候弄斷的!我被他打倒在地上,只顧着求饒,什麽都沒做!”

“你們聽聽!”孫大太太指着江映月尖叫,“她承認了!她被老爺打了,心懷怨恨,所以才害死了老爺!”

別說宋绮年氣得渾身發抖,張俊生目瞪口呆。就連見多識廣、對付過各種窮兇極惡歹徒的郭仲恺都被孫大太太的無恥震驚了。

那管家還又補充道:“老爺出事前也正在打江小姐,打着打着突然沒聲音了。我當時就懷疑是不是江小姐又做了什麽?”

“一定是她又把老爺推倒了!”孫大太太唰地亮出十根長指甲,朝江映月撲過來,“賤人,老爺就是你害死的!”

郭仲恺的手下急忙地把這老太太攔住。宋绮年和張俊生也護着江映月連連後退。

“孫上校不是有好幾處骨折嗎?”郭仲恺問管家,“能起床都不錯了,怎麽還有力氣打人?”

管家道:“老爺吃了止痛藥。”

宋绮年皺眉,聽出不對勁之處。

“止痛藥吃了不是會讓人昏睡嗎?”郭仲恺也問,“是什麽止痛藥?拿來看看。”

“是醫院開的。我也不懂。”管家扭頭吩咐下人把藥取來。

郭仲恺走到江映月面前,嚴肅地問:“江小姐,還請你和我說實話。孫上校出事前,他到底是怎麽一個狀态?”

江映月抹了一把淚,道:“我伺候他用了宵夜和止痛藥,然後他又開始罵我。我想走開,他把我拽住,拖到床上打我。我躲開,他就拿東西砸我。然後他就突然倒下了,不停地抽搐,再然後就沒氣了。郭總長,我說的都是實話!我害他有什麽好處?我又分不到他的錢……”

“你想逃走!”管家高聲道,伸手指向了宋绮年,“你和這個女人偷偷商量逃走的事,我都告訴老爺了。老爺先前就是因為這事在打你。老爺說,只要你敢逃走,他就把你弟弟抓進監獄,讓你娘活活餓死!他罵完這一句沒多久,就出事了!”

宋绮年都有點分不清這個管家究竟是忠還是奸。

他看似句句都在指控江映月殺人,可又将她的悲慘處境告知了衆人,但這些真相又一定程度上加重了江映月的嫌疑。

“賤人!”孫大太太又開始嗷嗷怪叫,“偷漢子還不夠,還想逃跑?你這個該浸豬籠的賤貨……”

她的叫喊聲中,郭仲恺的手下取來了孫開勝服用過的止痛藥。

法醫對着藥丸研究了片刻,眉頭緊鎖。

“總長,這藥不對勁。”法醫對郭仲恺低語,“藥片大小和顏色,都和藥瓶對不上號,肯定不是醫院開的。根據孫開勝服藥後的反應來看,我推測這應該是一種興奮劑。也能止痛,但會加大他心髒的負擔,服用過量會致命。”

郭仲恺扭頭問管家:“這藥平時歸誰管?”

“平時就放在老爺卧室的床頭。”管家道,“但今晚是江小姐服侍老爺吃藥的……”

“就是你這個賤人給老爺下了毒!”孫大太太又開始嚷嚷。

“我沒有!”江映月喊冤,“是老爺自已吃的!我碰都沒碰這藥瓶子。”

“是你!就是你——”孫大太太的聲音吵得在場每個人都想捂耳朵。

郭仲恺忍無可忍:“孫夫人悲痛過度,無法自持,還請扶她去休息一下。”

孫大太太不肯退場,如一只被捉着要下鍋的老母雞,拼命撲騰掙紮。

她的一只繡花鞋随着踢打飛了出去,越過半個房間,擊中了一個剛剛走進客廳的男人的腦門。

衆人一靜。

宋绮年用力抿着唇,憋住了笑。

那男人起初茫然,等看清屋內的情景,轉而暴怒。

“放開我大嫂。我大哥的事由我說了算!”

看清了此人的臉,宋绮年還以為孫開勝詐屍了!江映月更是渾身劇震,下意識往宋绮年身後躲。

宋绮年再定睛一看,這男人比孫開勝年輕許多,模樣有五六分像。

“五爺。”管家喚道。

“這位應該就是孫開勝的弟弟孫開陽。”張俊生告訴宋绮年。

孫開陽比孫大太太靠譜。他往客廳裏一站,條理分明道:“大哥暴斃,家中長輩讓我來處理此事。既然大嫂和巡捕房都覺得大哥死因不明,就請立案調查吧。我們孫家一定會竭盡全力協助巡捕房破案。至于這位江小姐……”

他那雙同孫開勝幾乎一模一樣的鷹一般的眼睛掃了過來。

江映月下意識往宋绮年身後縮。

孫開陽嘴角一彎,似很享受江映月的恐懼。這讓宋绮年對此人本就不好的印象又是一陣狂跌。

孫開勝至少表面上假裝成一個正人君子。可孫開陽卻是一看就一肚子壞水。

孫開陽道:“江小姐既然同我大哥只是朋友,我們孫家對你的去留無置喙之地。眼下這情形,我們也不方便請将小姐繼續住下去了。”

江映月冷聲道:“我要把我的東西都帶走。”

果不其然,孫大太太嚷嚷:“你全身上下連一根線頭都是孫家的,能讓你穿着衣服出門已經是可憐你了。”

孫開陽也冷笑道:“卧室不是案發現場嗎?郭總長,按照辦案規矩,在結案前,現場是不是都得被封鎖着?”

郭仲恺哪裏不知道這是孫家在刁難江映月,可他也不得不承認:“規矩是這樣……”

可他随即又補充:“不光是卧室,這整棟房子都是案發現場,都要被封鎖。既然已經說到了這裏,現在就請所有非辦案人員離場吧。小趙,你負責清場。小楊,帶着人給屋裏所有東西登記造冊。小王,你們趕緊把受害者的遺體運回去。梁法醫,還得麻煩你加個班了……”

郭仲恺的手下訓練有素,立刻行動起來。

“至于今日在案發現場的幾位人員。江小姐,這位管家,還有那幾個在場的下人,都請随我們去巡捕房錄口供。”

江映月驚恐地抓住了宋绮年的袖子。

“只是錄個口供而已。”宋绮年作為一個賊,也打心底抵觸巡捕房,“我陪你去。等錄完口供了,就接你來我家暫住。”

張俊生想要阻止,但宋绮年的話已說出了口。他只得無聲一嘆。

屋外寒風凜冽,可記者依舊披星戴月地趕了過來,把孫公館團團圍住。

裏面的人一出來,就得到一陣閃光燈的洗禮。

江映月穿着單薄的睡袍和皮拖鞋往大門外走去。張俊生發揮了紳土風度,脫下大衣遞給了宋绮年。

宋绮年用大衣和圍巾把江映月連着臉一起裹住。兩位女土在張俊生的護送下穿過記者的包圍,鑽進了車裏。

孫開勝的遺體正被運上救護車。孫大太太被兩個妾攙扶着,在車旁號啕大哭。

那麽一個殘害女性的暴君,如今不過是一團被白布裹着的冷肉。

江映月透過車窗望去,眼神裏滿是茫然和不确定。就像一只被囚禁虐待了很多年的狗,終有一日被放出籠子,卻一步都不敢走。

自由來得太突然,又太不确定,她必定五味雜陳。

宋绮年緊握着江映月的手:“他已經不能再傷害你了。”

江映月這才把臉轉了過來,開始低聲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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