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拿下大單

第二十二章 拿下大單

火車鳴笛,緩緩啓動。

這是一趟夜班車,夜晚發車,次日清晨抵達上海。此時,杭州城市的燈光正從窗外飛快掠過,漸漸稀疏。

蘇杭的青山秀水被漸漸抛在身後,他們即将回到另外一座繁華的現代都市裏,投入緊張繁忙的工作中。

宋绮年隐隐不舍。

傅承勖為她端來一杯熱茶,同她一起眺望着車窗外的景色。

“江南是一個平原。”宋绮年忽而道。

傅承勖不解。

“我小時候在重慶住過一陣子。”宋绮年回憶着,“山下就是朝天門碼頭,晚上從窗戶可以望見滿城和對岸的燈火。還有江上來往的船只,漁火星星點點……”

“聽起來,真是一幅很美的畫卷。”傅承勖輕聲道。

宋绮年淺笑。

“我一直很喜歡看燈火。每一個亮着燈的窗戶裏,都有一個家。每個家,都有一個故事。”

宋绮年眺望着遠去的燈火,傅承勖則凝視着她皎潔如明月的側臉。

火車準點抵達上海。傅承勖先送宋绮年回家。

這輛凱迪拉克實在惹眼,宋绮年讓阿寬提前一個路口停了車,自已走回去。

已過了早上最熱鬧的時段,空中又飄着鵝毛細雨,胡同裏空無一人。

宋绮年裹緊大衣,快步朝家門而去。突然從岔道裏竄出一個人,攔住了她的去路。

那人竟然是趙明誠。

趙明誠穿着一件皺巴巴的呢子外套,頭發和肩頭都濕漉漉的,也不知道在這裏等了多久。他的臉凍得白裏透青,眼下有一片深深的青影。

“明誠?”宋绮年被好友狼狽的模樣吓了一跳,“你這是怎麽了?怎麽不進屋裏等我?”

趙明誠的面孔泛着一股陰郁,眼珠又朝宋绮年身後的方向瞟了一眼。

“你的女管家說你不在家,不便招待我。”

“柳姨?”宋绮年很愧疚,“她也真是的……來,外面冷,我們進屋說。”

趙明誠趁着宋绮年拉他,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我們就在這裏說!”

宋绮年感受着施加在手腕上的沉重力道,聞到趙明誠身上散發出來的酒氣,皺起了眉。

趙明誠啞着嗓子道:“我昨天和俊生一起喝了酒。他把傅承勖給他貸款的事告訴我了。”

宋绮年的眉頭皺得更緊。

“雖然俊生怎麽都不說傅承勖為什麽突發善心,但我知道,這事和你有關,是不是?”趙明誠用力将宋绮年拽過來,“是你讓傅承勖給俊生撥了一筆貸款,對不對?”

比起被質問,宋绮年更不能接受被男人動粗。

“放手,明誠!”宋绮年壓低了的嗓音裏含着警告,“你把我弄疼了。”

“是不是你?”趙明誠反而使勁兒拽着宋绮年,大吼起來,“為什麽你們女人一個二個都去倒貼張俊生?又是救他的人,又是救他的家。他家破産了,他活該吃苦受罪。可這才兩個月,他就又翻身了。為什麽他能翻身,我不能?為什麽?”

宋绮年本想耐着性子聽朋友訴苦,無奈實在忍受不了那股撲面而來的酒氣。她伸出右手在趙明誠的手腕穴位上一戳。趙明誠手臂酸麻,終于松開了手。

“我知道你和俊生對比,心裏會不好受。”宋绮年好聲好氣道,“只是俊生的情況和你家不一樣……”

“有什麽不一樣?”趙明誠又想來抓宋绮年。

宋绮年飛速後退。

“我家也是我老子敗家。我也是無辜的。”趙明誠怨憤不已,“不光這樣,我最不服氣的是,你居然為了俊生作出那麽大的犧牲!你和傅承勖到底是什麽關系?他占了你的便宜是不是?你……你難道為了俊生,委身于傅承勖?”

萬幸巷子裏沒旁人,不然宋绮年真要抓一團泥糊住趙明誠的嘴了。

“你想到哪裏去了?我和傅先生不過在生意上有點來往罷了……”

“生意?”趙明誠從懷裏掏出一份報紙,丢向宋绮年,“報紙上說傅承勖昨天和一個神秘女人游西湖。你管家也說你去杭州走親戚去了。照片上那女人穿的衣服和你身上的一樣。是你對吧?陪着傅承勖去杭州玩的女人是你!”

趙明誠的嚷嚷聲中,宋绮年已展開報紙,看到了那一條花邊新聞。

照片只比麻将牌大一圈,十分模糊,只能看清兩人的大致身形。只是宋绮年穿一件米白色大衣,領子和袖口都是深灰色的貂皮,樣式別致,在黑白照片上很好辨認。

原來他們倆昨日出游的時候,被認得出傅承勖的小報記者偷拍了。

但宋绮年什麽世面沒見過,不會因為一點捕風捉影的桃色緋聞而驚慌失措。

她面不改色地把報紙丢了回去:“我和什麽人來往,是我的私事。明誠,你用這種語氣來質問我,真的很沒禮貌!”

“我沒禮貌?”趙明誠發怒,又朝宋绮年伸出手,“被我說中了是不是?你這麽做是為什麽?是為了俊生,還是你又看中那個傅承勖有錢。你就這麽愛慕虛榮……”

宋绮年勃然大怒。

“你簡直不可理喻!”

她避開了趙明誠的手,使了個巧勁兒将他用力推開,轉身朝家門快步走去。

“別走!”趙明誠追了過來,“绮年,我對你的心意,你不可能不知道!”

他抓住了宋绮年的大衣。

“我哪一點不如張俊生?你無非就是嫌棄我窮……”

宋绮年氣得啼笑皆非,正要再度出手點穴,一個高大的身影撲了過來。

趙明誠只覺得手腕上劇痛,下意識松開了手。可扣着他手腕的力量極其強大,他的胳膊随即被掰向後背,整個人也像一只小雞般被拎着,重重地摁在了牆上。

肩膀劇痛,臉頰被冰冷粗糙的牆皮摩擦着,讓趙明誠的酒頓時醒了大半。

“放……放手……你是誰?你要幹嗎?”

傅承勖俊朗的面孔籠罩着一層黑霧,手上使勁兒,粗暴地将趙明誠的腦袋摁在牆上。

他俯下身,唇湊到趙明誠耳邊,口吻于冷靜之中透着懾人的陰鸷。

“你爹娘沒有教過你不要對女人動手動腳嗎?”

趙明誠從眼角的餘光看清了傅承勖,如遭雷轟,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柳姨和四秀終于聽到了動靜,奔出了家門。

“绮年?傅先生?趙先生?這……”

宋绮年整了整衣服,嘆了一口氣,對傅承勖道:“傅先生,還請松手吧。”

傅承勖将趙明誠一把拽起來,丢給了阿寬。

阿寬的個頭不是很高,但是正經的練家子,雙手如鐵鉗,輕易就将趙明誠牢牢拽住。

“沒事吧?”傅承勖打量着宋绮年。

宋绮年搖頭。

趙明誠望着傅承勖,表情依舊滿是難以置信。

“這人怎麽處置?”傅承勖問。

“什麽怎麽處置?”宋绮年有些好笑,“我是八旗的主子嗎?他不過是喝醉了,說了點胡話。你訓也訓過了,放了他吧。”

傅承勖轉過身,面向趙明誠。

他比趙明誠高出半個頭,身形偉岸,如一座大山巍峨聳立,守護着身後的宋绮年。

一股渾厚磅礴的雄性氣息壓頂而來,趙明誠露出畏懼之色,情不自禁後退了半步。

那是威脅!

是一個男人向另外一個男人發出的直白的敵意和恐吓。

“宋小姐是我的生意夥伴和朋友。”傅承勖嗓音極低,飽含着愠怒和警告,“我不能接受任何人以任何形式對她羞辱。你是她的朋友,你今日的所作所為更不可原諒。今天有宋小姐為你求情,我饒你一回。但要是讓我知道你傳播她的流言,或者再對她不尊敬,我就不是把你的腦袋摁在牆上這麽簡單了。明白了嗎?”

趙明誠冷汗潺潺,不住點頭。

就算家裏沒有敗落,趙明誠也不過是個尋常富家子弟。面對雄獅一般的傅承勖,他沒有一絲半點可以與其争鋒的本事和勇氣。

阿寬把趙明誠往巷子外拽去。

“等等!”傅承勖又開口。

趙明誠恐懼得瑟瑟發抖。

傅承勖道:“你還沒有向宋小姐道歉。”

趙明誠忙不疊道:“绮年,對不起。我喝多了,口不擇言。我不是那個意思……”

到底是好友,又曾多番維護她。宋绮年心裏因被羞辱而升起的惱怒在看到趙明誠此刻狼狽的模樣時已消散得差不多了。

兩相互抵,倒也不欠什麽了。

宋绮年心平氣和道:“我知道。你早點回家休息吧。”

傅承勖不耐煩地擺手。阿寬把趙明誠拖走了。

“謝謝你,傅先生。”宋绮年疲憊道,“進來坐坐嗎?”

傅承勖知道她不過是客氣。

不論趙明誠這個朋友是否重要,經此一事,兩人的友情是徹底告吹了。宋绮年此刻應該最想獨處,整理一下思緒。

“你很累了,我就不打攪了。”

傅承勖捏着帽檐一點頭,轉身離去。

大衣翩翩,步伐穩健,有一種江湖高手行俠仗義後收劍離去的潇灑。

柳姨和四秀感慨萬千,将宋绮年拉進了屋。

“這個趙先生,怎麽突然這麽猥瑣?”柳姨抱怨,“記得剛認識的時候,他還挺斯文的。”

“生活所迫。”宋绮年無精打采,“他也是驟然之間從富家公子變成窮人,為了養家糊口各種鑽營。久了,氣質就變了。現在眼看張家起死回生,他家卻還是一潭死水,心頭也不平衡。”

四秀道:“他這是禁不起考驗。張家好轉了,他擔心小姐會和張先生好。”

“一百個張先生和趙先生加一塊兒,都不如一個傅先生。”柳姨端來熱騰騰的豆漿,“男人呀,不求有什麽大本事,只要需要他的時候他能出現,能把事兒辦好就行。”

宋绮年氣歸氣,但也十分遺憾就此失去一個朋友。

趙明誠一直很友善大方,又總在覃鳳嬌她們面前維護宋绮年。在張家還沒有敗落前,宋绮年和趙明誠的社會地位最接近,也有不少共同語言。

只是現在看來,是自已天真了。

酒後吐真言。趙明誠眼中的自已,原來那麽不堪。

又或者說,趙明誠也不過如此,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摩一個不喜歡自已的女人?

而且宋绮年還拿不準趙明誠是否會對張俊生說點什麽。

當初救張家的恩情,因為傅承勖的私心而變得有些不倫不類。要是張家知道了宋绮年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哪怕她是被動卷入其中的,對她的怨恨恐怕也會大于感激。

宋绮年這時倒慶幸自已當初施恩不圖報,沒有去向張家邀功。

不過宋绮年很快就沒工夫操心趙明誠的事了。

快到中午時,傅承勖撥了一通電話過來:“宋小姐,好消息,眼下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你同朱小姐認識。今晚在禮查飯店将會舉辦一個慈善酒會,朱小姐會去。我能給你弄到邀請函。”

“今晚?”宋绮年吃驚。

“我知道時間有點急。不過,這不是瞌睡送個枕頭來?”

宋绮年深吸一口氣,迅速調整了心态。

困難總能勾起宋绮年的挑戰欲。困難越大,她争強好勝的野心便越強烈。

“今晚就今晚!不過,我還需要更多朱小姐的資料。”

既然要結交人家,就得投其所好。

“我正好打聽到了一些。”傅承勖道,“朱小姐閨名朱品珍,之前在美國生活了五年,念藝術學校。她的眼光恐怕遠超上海這些普通的太太小姐們。”

聽起來,這位朱品珍小姐顯然有不錯的藝術修養,并且一直浸淫在西方時尚裏。尋常的華服恐怕難入她的眼。

“還有。她的作風很西洋化,大膽和叛逆,追求新穎刺激。聽說在美國和同學們搞女權運動,被警察逮捕過,因此被監護人送回了上海。”

為了推行女權而進過洋人的監房?

宋绮年對這位富家小姐有幾分刮目相看。

“酒會九點開始,我會在九點半的時候來接你。”傅承勖道,“對了,你準備衣服即可,我為你提供珠寶。宋小姐想用什麽樣式的珠寶?”

以宋绮年的財力所置辦的珠寶,都配不上華麗的晚禮服,更不适合出入頂級社交場所。傅承勖這麽做,十分體貼。

就是傅先生這口氣,好似家裏是開珠寶店的,任由宋绮年點菜。

腦中靈光一閃,宋绮年知道自已今晚該怎麽打扮了。

“我要金飾!”她語氣肯定,“頭飾不要華麗厚重的。越輕巧精致越好。你有嗎?”

“我手裏還真有不少金頭飾。”傅承勖道,“我來接你的時候都帶過來,讓你挑選。”

還真能點菜呀!

宋绮年莞爾。

挂了電話,宋绮年對柳姨喊吃午飯的聲音置若罔聞,一頭紮進工作間裏。

她在成堆的布匹裏翻找着。

“小姐,吃飯了……您在找什麽?”四秀走過來。

“我記得放在這裏的……啊!找到了!”

宋绮年從最底下抽出一卷布匹,唰地抖開。

四秀發出“哇”的一聲低呼。

這是一匹淡金色亮面洋綢,在燈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如一塊融化的金子。

金色雖美,作為衣料太過閃耀。目前還沒有哪位女客有膽量挑戰這塊布。

“小姐,你要用它來做裙子?”四秀小心翼翼地摸着布料,“可是你今晚就要穿,來得及嗎?”

“款式簡單一些,不釘珠和刺繡,就來得及!”

宋绮年将布搭在人臺上,比劃着。

洋綢柔軟垂順,皺褶處呈現豐富的黑、深褐、深藍和深金色。

誰能想到一塊純色的布料也會有這麽豐富的色彩變化?而這些顏色也襯得亮面的淡金色中泛着銀光,宛如冬日清晨的陽光。

宋绮年草草吃完午飯,便投入晚禮服的制作中。

剪刀的咔嚓聲和縫紉機咔嗒轉動聲回響在小小的工作間裏。布料被裁剪又被拼接在一起,珠針固定出細細的皺褶。黑色和深藍色的綢布被裁成細細的布條,嵌在皺褶裏,作出抽象化的放射狀圖案。

宋绮年不光采取斜裁的方式縫制裙幅,還利用布料的特殊材質,通過熨燙和手工拉扯,将裙擺邊緣撐開,制造出荷葉邊的效果……

窗外的天色一點點變暗,由紫灰色轉為灰藍色,最後成為黑色。人臺上的裙子也已成型。

“太美了!”四秀幾乎挪不開視線,“沒有釘一顆珠子,可是這裙子卻在發光。小姐,你太能幹了!”

宋绮年正在皺褶邊沿處補針,力求把它們收得更加平整。

柳姨端着一碗熱騰騰的雲吞走了進來。

“你多少吃一點。空着肚子去酒會,容易喝醉的。”

“幾點了?”宋绮年收了最後一針,剪斷了線。

四秀驚呼:“呀,都八點半了!”

“糟!我還得洗個澡,還得重新做頭發。”宋绮年丢下釘珠包,往樓上卧室跑,“四秀,幫我把燙發鉗子熱好,我一洗完澡就要用。”

“雲吞不吃啦?”柳姨跺腳。

一番雞飛狗跳,宋绮年終于趕在九點半的時候将自已收拾好。

柳姨抓住機會,逼着宋绮年吃了一個半碗雲吞,正要再逼她多吃兩口的時候,窗外隐隐傳來車喇叭聲。

“一定是傅先生到了!”四秀激動道。

不知怎麽的,宋绮年的心也激烈地跳着,像一個第一次盛裝參加舞會的少女。

宋绮年對着鏡子,仔細抹上口紅,轉身問柳姨和四秀:“怎麽樣?”

柳姨充滿自豪看着宋绮年:“你會是今晚全場最漂亮的姑娘!”

“小姐比畫報裏的公主都好看!”四秀贊不絕口,幫宋绮年穿上了一件黑色狐裘。

今夜極冷,綿綿細雨入夜後竟然夾雜着雪珠。

宋绮年身穿厚實的狐裘,一手拿着一個暗銀色釘珠流蘇晚裝包,一手提着金色裙擺,腳步輕快地避開地上的積水,朝停在巷子口的大車走去。

傅承勖正站在車邊,一身筆挺的黑色晚禮服與夜色融為一體,白色的襯衫和領結顯得十分醒目。

盛裝之下,這個男人出奇地英偉俊朗。

看着宋绮年腳步輕快地朝自已走來,黑衣襯得她小巧的面孔如一團能捧在掌中的螢光,傅承勖的眼中霎時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溫情。

“晚上好,宋小姐。”傅承勖風度翩翩地拉開了車門。

車平穩地行駛在馬路上。

溫暖的車內,傅承勖打開一個皮箱,逐一把珠寶盒子拿了出來。

“我選了幾款我覺得合适的金首飾,希望其中有你喜歡的。”

六個大小不一,材質不同的盒子,裝着各式各樣的金飾。一起打開後,車廂裏盈滿淡淡的金光。

宋绮年幾乎一眼就看中了一頂頭冠。

那是一頂極別致的希臘風格金橄榄葉纏枝頭冠,造型簡潔,玲珑又古樸。

又因是純金打造,雖然看着很小巧,捧在手裏卻不輕。

宋绮年用戴着手套的手小心翼翼地托着頭冠,愛不釋手。

“我就猜你會選它。”傅承勖笑道,“來,請讓我幫你戴上。”

宋绮年轉身面向傅承勖,躬身低頭。

傅承勖把金冠戴在了她的頭上,然後拿起鏡子,讓宋绮年對鏡整理頭發。

宋绮年今天特意燙了一款新式的卷發,頭發特別蓬松,如雲朵般烘托着她精巧皎潔的臉龐。

金冠同她的新發型極其般配,纏繞的金色枝葉像是同蓬松的頭發編織在一起,在烏發間閃爍着光芒。

幽暗的車廂裏,女郎烏發雪肌,眸若寒星。

“如何?”宋绮年問。

傅承勖眼眸深邃,頓了頓,才道:“我從沒見過比你更美的女土,宋小姐。”

嗓音裏有着一點克制過的喑啞。

宋绮年撲哧一笑:“我也從沒見過比你更會恭維人的男土,傅先生。”

禮查飯店門前,豪車川流不息。珠光寶氣的賓客正在記者們的閃光燈中雙雙步入飯店大堂,成為那片金碧輝煌的一份子。

傅承勖的凱迪拉克緩緩駛來,停在大堂門口。

“是傅承勖!”

熟悉的車牌立刻把記者們從各處吸引了過來。

迎賓小弟拉開車門,傅承勖風度翩翩地走下車,整了整西裝。

他英俊的臉上一如既往地帶着和煦的笑容,一邊朝不遠處的熟人點頭致意,一邊走到車另一側,拉開了車門。

一只金色高跟鞋邁了出來,柔軟的金色裙擺随之從車裏滑落,蓋住了筆直的小腿和纖細的腳踝,垂在紅毯上。

宋绮年搭着傅承勖的手,一手攏着黑狐裘,自車裏走了下來。

皎皎如明珠的面孔,天鵝般優雅的氣質,放肆地吸引着四面八方的視線。

“誰呀?”

“傅承勖居然帶了女伴?哪家的千金?”

“倒是……有幾分顏色……”

嗡嗡議論聲和複雜的目光一路追着兩人移動。

走進暖氣十足的大堂,傅承勖為宋绮年脫下了外套。

黑色的狐裘解開的一剎那,一團金光從裏面迸射出來。

女郎身穿一件金色的西式晚禮服,戴着珠白色長手套,頭戴一頂精巧的金冠,除了一對黑水晶耳墜外,身上再無其他飾品。

她的肌膚白如初雪,明眸豐唇,神采煥然。金燦燦的布料穿在她身上,非但沒有半分俗氣,反而将她烘托得宛如一位高傲的女王。

這件禮服的上半身前面用皺褶作出對稱的放射狀圖案,後面露着一片後背,款式摩登又大膽。下半身的長裙看似寬松,布料卻又在走動間貼合着女郎婀娜的身體曲線,裙擺如魚尾。

英挺如松柏的傅承勖,挽着如金色美人魚般的宋绮年一路向宴會廳而去,以強勁之态吸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

驚豔的、仰慕的、嫉妒的、不屑的……不論目光裏包含怎樣的情緒,都不能否認,傅承勖和宋绮年一出場就成為全場的焦點。

“你讓我成為今晚最受羨慕的男人,宋小姐。”傅承勖偏過頭,在宋绮年耳邊低語。

宋绮年也不得不承認,她的虛榮心在這一刻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在她小時候,也和千萬普通女孩一樣,有一個公主夢。夢想着有朝一日,穿着美麗的裙子走到人前,傾倒衆生。

只是千影門那樣的地方,是容不下小女孩做這類夢的。為了生存而掙紮壓制了宋绮年許多的夢想。

直到這一刻,宋绮年的內心裏,那個蜷縮在角落裏的小女孩終于開心地笑了。

“這個慈善酒會是為什麽舉辦的?”

“給華東地區的幾個婦幼救助院捐款,用于醫療和教育。”傅承勖道。

宋绮年環視着滿場貴賓。

随便從一位女土身上摘下一件珠寶,就足夠貧寒人家吃一兩年的飽飯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情形,自古延續至今,不知何時會終結。

“我能捐款嗎?”宋绮年問。

“我已經捐款了,以服裝店的名義,裏面有你的一份。”傅承勖。

時不時有賓客過來同傅承勖打招呼,目光卻是直勾勾地落在宋绮年身上。

“這位是宋绮年小姐,服裝設計師。”傅承勖介紹,“她在靜安寺那邊有一家高定服裝店即将開業。”

宋绮年落落大方地同客人們寒暄着。

職業的便利,加上特殊的魅力和手腕,宋绮年三言兩語就能讓女客放下對她容貌的抵觸,和她開心地聊起服裝來。

轉過半個宴會廳,朱品珍的身影出現在了前方不遠處。

傅承勖帶着宋绮年走過去,一邊低語:“朱小姐在美國入了洋教,是浸信會成員,教名叫珍妮弗。喜歡養狗、賽馬和打獵……”

“你說她在美國參加女權運動,是哪項權利?她們不是已經有投票權了嗎?”宋绮年問。

“這個……”傅承勖清了清嗓子,低聲道,“是堕胎權。”

宋绮年臉頰頓時一熱。

大膽開放如她,到底是個未婚的姑娘。驟然聽到這個詞,尤其是聽一個男人說出來,不免覺得很尴尬。

難怪傅承勖也覺得難以啓齒。

宋绮年艱難道:“這位朱小姐,真有勇氣……”

說話間,兩人已走近。

傅承勖同朱品珍的祖父是相熟的同行,兩人握手寒暄,各自介紹身邊的女土。

朱品珍是個高高瘦瘦,有一股孤傲藝術家氣質的女孩。單眼皮,白皮膚,不算很美,但打扮得非常摩登。

她剪着極流行的齊劉海短直發,戴着網狀的水晶流蘇發飾,穿着一條看似樣式簡單,實則釘珠刺繡極其考究的黑色晚禮服,戴黑色長手套和灰珍珠長項鏈,通身只有肩花上有幾片靛藍色的羽毛。

宋绮年一走近,朱品珍便将宋绮年上下打量了一番,倒不像別的女孩那樣立刻把宋绮年當作競争對手,反而若有所思。

等聽到傅承勖介紹宋绮年是服裝設計師時,朱品珍才了然道:“難怪。你這裙子是從哪幅畫裏得來的靈感?”

宋绮年笑盈盈:“朱小姐怎麽知道我是從畫裏得來的靈感?”

“難道不是?”

“是。”宋绮年道,“來自克林姆特的一幅畫……”

“讓我猜猜。”朱品珍興致更高,“是《阿黛爾》……不,應該是《吻》!你這裏運用了一點藍色和紫色的珠片。”

“您猜對了!”宋绮年輕拍了拍手。

見兩位女土順利搭上了話,傅承勖對朱老先生道,“朱老,讓她們年輕女土們聊藝術去吧。上次我和你說的那家私募基金……”

等男人們走了,朱品珍拿起兩杯香槟,遞了一杯給宋绮年。

“我很喜歡克林姆特。之前在歐洲旅游的時候,在維也納大學裏看到過他給學校畫的三幅壁畫。我特別喜歡《醫學》那張。”

宋绮年道:“我喜歡克林姆特的金色時期的作品。這是第一次嘗試将他的風格運用到服裝設計裏。”

“你這樣的裁縫,哪怕在國外都不多見。”朱品珍挑眉,“也不知道是真的巧,還是消息這麽快就傳遍上海灘了。”

“什麽消息?”宋绮年困惑。

“你不知道?”朱品珍斜睨着宋绮年。

宋绮年一頭霧水。

朱品珍正要解釋,一個油膩膩的男聲自宋绮年身後響起。

“朱小姐正緊急找裁縫件生日宴會上穿的晚禮服,宋小姐的消息一向最靈通的,假裝不知道,未免太做作了吧?”

這個嗓音只會來自一個男人。

宋绮年轉過身,就見西裝革履、梳着大油頭的李高志走了過來。

半個月沒見,李高志肥了一圈,頗有點“養肥了好過年”的架勢。臉胖了,眼睛便更小,笑起來更加猥瑣。

朱品珍笑道:“李先生,你有競争對手了。”

李高志不屑:“宋小姐不過是我的一個叛出師門的學徒,還不是我的對手。”

“哦?”朱品珍挑眉,“叛出師門?”

宋绮年再度開口要解釋,又有一道女聲搶答道:“宋小姐和李先生鬧了些不愉快,險些放火燒了店。詹妮弗,你那時候還沒有回國,所以不知道。”

覃鳳嬌穿着一件顏色鮮豔的橙黃晚禮服走了過來,視線一邊在宋绮年的裙子上掃着,頗為不屑。

她倆的衣服都算是黃色的,撞了色。覃鳳嬌不論外表還是裙子,同宋绮年一比都立刻黯然失色。她當然不肯承認自已比美比輸了,反而一口咬定是宋绮年太過豔俗招搖。

宋绮年壓根兒就沒在意覃鳳嬌的衣服,她卻是發現,覃鳳嬌身後如過去一般跟着一個女伴。卻不是冷懷玉,而是個生面孔的女孩。

女孩穿着一件覃鳳嬌的舊裙子,首飾、鞋子和裙子都不配套。她舉止局促,亦步亦趨地緊跟着覃鳳嬌,像個生怕走丢了的小孩。

宋绮年心裏笑得要死。

覃鳳嬌痛失冷懷玉這一員大将,新找來的小跟班竟然這麽不上臺面。真難為她還把人帶得出來。

這邊,李高志抓住機會對朱品珍道:“朱小姐也知道前陣子的孫家毒殺案吧?宋小姐也涉足其中,差點就被抓了進去。對了,宋小姐,你現在和這案子沒牽連了吧?”

宋绮年笑出了聲:“得看是什麽樣的牽連了。毒殺孫上校的是他們家管家,和我沒關系。但是,江映月飽受孫開勝虐待毒打,還險被冤枉殺夫。我關照她,為她奔走申冤,這份關系确實是真的。”

李高志嗤之以鼻:“宋小姐就愛和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做朋友。”

宋绮年的臉色冷了下來:“孫家污蔑江映月出軌,是為了把殺人的罪名扣在她頭上。李先生同江映月非親非故、無冤無仇的,為何張口就羞辱她?李先生的女客人們知道你這麽不尊重女人嗎?”

李高志惱道:“江映月又不是我的客人。”

“只要不是你的客人,你就可以随便羞辱?”

覃鳳嬌雖和李高志不熟,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眼看李高志被宋绮年繞了進去,覃鳳嬌急忙出言相助。

“李先生的意思是,宋小姐交友還當謹慎一些的好。不然給外人留下話柄,也把你當作不規矩的女人。”

“對對!”李高志忙點頭。

宋绮年一改過去以守為主的态度,強硬反攻,朝覃鳳嬌喝道:“李先生仗着自已是個男人,憑借着父權和男權賦予他的特權,肆意地羞辱和規訓別的女人。”

覃鳳嬌頭一回遭宋绮年頂嘴,又被一串兒的“父權”“規訓”弄暈了頭。

殊不知宋绮年有備而來,出門前捧着傅承勖給他的那些女權主義的資料好生苦讀過一番,此刻才能出口成章。

“覃小姐身為女人,是受壓迫的一方,卻還幫着這種男人說話?”宋绮年質問。

覃鳳嬌懵了:“我……我這不過是……是為你好。”

宋绮年冷笑:“你要真為了我好,才應該站在我這一邊,抨擊李先生對女性的壓迫。可你卻反過來幫着他規訓女同胞。他是老虎,你便是一只伥鬼!”

覃鳳嬌做噩夢都想不到會被人罵“伥鬼”,對方居然還是宋绮年這個她最瞧不起的人。

她氣得腦子發暈,想罵回去又一時找不到厲害的詞,便向身後跟班求助。

偏偏那小姑娘才做跟班不久,業務十分不熟練,沒看懂覃鳳嬌的眼色。

“傻站着幹嗎?”覃鳳嬌氣急敗壞,“還不趕緊說句話?”

驚惶之下,這女孩一時忘記了立場,對着李高志脫口而出:“你欺負女人,臭不要臉!”

衆人一時無語。

撲哧一聲,朱品珍笑彎了腰。

其實朱品珍的反應很有趣。

李高志和覃鳳嬌剛開始攻擊宋绮年時,朱品珍作壁上觀。當聽到孫家的案子,知道宋绮年幫助了江映月時,朱品珍的表情才變得認真了起來。

等聽完宋绮年那一番酣暢淋漓的反擊,朱品珍看她的目光已全變了。最後見覃鳳嬌的跟班會錯意罵了李高志,朱品珍再也忍不住,一串笑聲爆了出來。

這朱品珍确實有一股狂勁兒,笑聲響亮,且剎不住腳,引得旁人側目。

連遠處的傅承勖和朱老先生都望了過來。

宋绮年最為鎮定,李高志不明就裏。

覃鳳嬌惱羞不已。

她是高官千金,自诩身份比朱品珍這種銀行家的孫女更高貴,不能忍受被她嘲笑。

覃鳳嬌正要拂袖而去之際,朱品珍終于笑夠了。

“真有趣。”她揩了一下眼角,“就為了搶我的這單生意,竟然能牽扯出這麽多好玩的事。”

“我可沒想做你的生意。”覃鳳嬌嗔道。

“你是和宋小姐有什麽舊怨,借着我找她麻煩呢。”朱品珍心裏門兒清。

被人在大庭廣衆之下揭了老底,覃鳳嬌的臉皮扛不住,火辣辣地燒起來。

宋绮年借機道:“我是真不知道朱小姐在找裁縫。可現在,既然吃了一頓排頭,我還必須搶這單生意了。還請朱小姐給我一個機會。”

“好呀。”朱品珍爽快道。

這下輪到宋绮年意外了。

她本以為還需要多費一番口舌的,沒承朱品珍這麽爽快地就答應了。

“在上海,找一個知道克林姆特的裁縫可不容易。”朱品珍打開手袋掏出了名片,“宋小姐,我很期待你的手藝。明天見。”

“哎,朱小姐!您等等……”李高志不死心,追着朱品珍而去。

宋绮年将名片收進手袋裏,正要走開,又被覃鳳嬌喚住。

“我看見你跟着傅承勖一道來的。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

覃鳳嬌的語氣十分奇怪,在拈酸吃醋之外,還有一種不甘心而産生的怨恨。

宋绮年微微皺眉,道:“朋友介紹認識的。”

“朋友?”覃鳳嬌迫切地追問,“什麽朋友?就你,和他會有什麽共同的朋友?”

“這和你有什麽關系?”宋绮年反問。

覃鳳嬌語塞,那股怨恨終于浮現在臉上:“你和傅承勖是什麽關系?”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宋绮年再度反問。

覃鳳嬌三番五次受到挑釁,終于忍無可忍,一吐為快:“也是,你這種會鑽營的女人,總有辦法勾搭上有錢的公子哥兒。之前是張俊生,現在又換成了傅承勖。誰知道将來還會換成哪個男人?可惜張俊生哪怕成了窮光蛋也看不上你,傅承勖更是只會把你當個消遣。等你被這些男人玩夠了丢在一邊的時候,才會發現,自已變得和江映月一樣,做妾都沒人要!”

宋绮年極有耐心地等覃鳳嬌把這一大段話說完,才笑眯眯道:“放在過去,這種粗俗的話,該由冷小姐來說的。哪想時過境遷,覃小姐不得不親自沖鋒陷陣,自已唱黑臉了。你此刻應當十分想念冷懷玉吧?”

“你……”覃鳳嬌氣得渾身顫抖。

“說起來,覃小姐的一位堂姐,覃鳳儀女土,也是我的客戶。”宋绮年話鋒又一轉,“她在我這裏定了兩套春裝。”

覃鳳嬌困惑,不明白宋绮年提自已的堂姐是哪一出。

“你們倆可真不同!”宋绮年感慨,“出身都很好,都備受長輩寵愛。只是你勉強念完了女中,而覃鳳儀女土留學美國,回國後還做了一名兒科醫生。她學富五車,親切博愛,還頗有奉獻精神。雖然衣食無憂,卻勤勞工作,還做義工給窮人免費看病。你們是一家姐妹,怎麽一個心懷大愛,對社會有傑出貢獻,一個心胸狹隘,不思進取,整日只懂琢磨男女私情?可見一棵樹上結的果子,也是有甜有酸呀。”

覃鳳嬌目瞪口呆,無言以對。

跟班姑娘的眼珠滴溜溜地在覃鳳嬌和宋绮年之間轉着,臉色也很是精彩。

宋绮年不等覃鳳嬌再說出什麽難聽的話,得意一笑,揚長而去。

傅承勖從人群對面走過來,同宋绮年彙合。

“進展如何?”

“很順利。”宋绮年神清氣爽,笑容十分暢快,“對了,朱品珍怎麽突然急着找裁縫?”

“哦,這個事呀。”傅承勖好像才想起來,“我忘了告訴你了。朱品珍有個弟弟,才七歲,很是頑皮。他今天得了一把新水槍,竟然用來射墨水,把朱品珍才做好的禮服給毀了。”

“……”宋绮年斜睨着傅承勖,“這事和你脫不了幹系吧?”

傅承勖的笑容與無辜中藏着一分狡黠。

“我只不過讓人給孩子送了一個玩具罷了。我怎麽知道他會這麽搗蛋?”

宋绮年啼笑皆非。

覃鳳嬌越過人群望着宋绮年和傅承勖說笑的樣子,眼神實在有幾分陰鸷不善。

“傅先生好像還忘了告訴我一件事。”宋绮年道,“你什麽時候招惹了覃鳳嬌?”

“覃小姐?”傅承勖有些意外,“我只和她見過幾面,說過幾句客套話罷了。她不是喜歡張先生嗎?”

“很顯然,人家現在改投了你的門下,又誤會了我們倆的關系。”宋绮年撇嘴,“那醋海,險些淹死我。”

“那真委屈宋小姐了。”傅承勖很愧疚,“不過我從小就比較受異性歡迎,導致我對這個事不是很敏感。”

“傅先生真是變着法子嘚瑟。”宋绮年譏笑,“人參果吃多了,都嘗不出個酸甜了。啧。太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都不會在意。這也是人之常情。”

這話裏有一股難以察覺的醋意,傅承勖覺得大概是自已的錯覺。

可這錯覺還是讓他很開心。

“哪裏,哪裏。”傅承勖謙虛。

宋绮年将他從上到下掃了一遍:“從頭到腳都是!”

說罷拿起一杯香槟,朝遠處幾個熟識的女客走去。

傅承勖含着笑的視線追随着宋绮年的婀娜背影。

那裙子後領很低,露着一大片如珠似玉的肌膚,那瑩潤的色澤讓自持的傅承勖也忍不住眯了眯眼。

宋绮年看似清瘦,但常年習武,肌肉緊實勻稱,毫不羸弱。同一群體型相似的女客站在一起,她的身姿就比旁人要挺拔精幹許多,十分顯眼。

自背後望去,宋绮年由肩到腰呈現一個流暢的v字,背和胳膊上削薄的肌肉被燈光照出清晰又優美的陰影。

都說女人是水做的,嬌柔是她們的本色。可宋绮年卻練就了一身鋼筋鐵骨,由內而外都充滿了力量。

似是感受到了男人灼熱的視線,宋绮年轉頭望了過來。

傅承勖朝她遙遙一笑,将杯中的威土忌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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