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當衆打臉

第二十五章 當衆打臉

宋绮年回到宴會廳的時候,這裏已比之前熱鬧了許多。

客人們陸陸續續抵達,相熟的人們親熱地打着招呼,孩子們在挂滿燈串的林子裏奔走玩耍。

朱家是商界豪門,親友自然非富即貴,哪怕朱品珍的美專同學也大都出身優渥的中産之家。

不過自先施百貨的服裝展後,宋绮年聲名大噪,成了服裝界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

朱品珍那一清爽明媚的晚裝雖不得長輩的喜歡,卻确實在一片姹紫嫣紅裏十分醒目,成了宋绮年的活招牌。

張俊生挽着冷懷玉,跟在冷家夫婦身後,穿梭在客人之中。

冷父才剛剛升官,在這個社交圈裏算是新人,熟人不多。

張俊生尤其覺得尴尬。

受邀請的是冷懷玉的父親,他是作為冷懷玉的男伴前來的。可冷父介紹他的口氣,顯然把他當作準女婿了。

客人們不明所以,見冷懷玉親親熱熱地摟着張俊生的胳膊,便都會誇一句“郎才女貌”。

張俊生不便當衆解釋,又不能承認,只得一路讪笑。

也就這時,宋绮年的身影出現在人群之中。

有任務在身,又不知道朱品珍是否會留自已參加宴會,宋绮年并沒有穿晚裝,而是穿着一套深灰色的常服。

可正因如此,她在一群珠光寶氣的女客中反而顯得格外醒目。

“那不是宋小姐嗎?”冷懷玉也望見了宋绮年,“我們過去打個招呼吧。”

冷懷玉頭一次把張俊生作為男伴帶出來,巴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而宋绮年作為情敵,正是最适合炫耀的對象。

張俊生不想和冷懷玉這樣一起出現在宋绮年面前,可架不住冷懷玉生拉硬扯,被拖了過去。

“宋小姐!”冷懷玉興高采烈,“今晚的熟人可真多呀!”

女客們都對這個突然插進來的、嗓門又尖細的女客側目。

宋绮年驚訝了一瞬,繼而露出親切的笑容:“冷小姐,俊生,沒想會在這裏碰到你們。”

她的淡定讓張俊生更加不是滋味。

“朱家邀請了我們一家。”冷懷玉得意洋洋,“宋小姐和朱家怎麽認識的?”

朱家這種人家,以往根本不是冷家能結交到的對象。正因為父親升了官,冷家才終于入了朱家的眼。而宋绮年這身份能列席,只有一個原因……

宋绮年坦言:“我是朱小姐的裁縫,給她送衣服過來,順便被留下來吃頓飯。”

冷懷玉猜中了,一時得意忘形:“難怪。我說你怎麽會被邀請……”

“懷玉!”張俊生低聲警告,十分不悅。

冷懷玉猛地回過神,不免讪笑。

她已是一名正經的官員小姐了,要塑造淑女形象,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口無遮攔了。

宋绮年如過去一般寬容大度,對冷懷玉的失言置若罔聞。

“令尊令堂也來了嗎?”她問張俊生。

“俊生是我帶來的。”冷懷玉搶着回答,摟緊了張俊生的胳膊,“我爹想帶俊生多認識一些人,對他的生意有幫助。宋小姐還不知道吧,俊生的新公司過完元宵節就開張。我爹還給他介紹了一筆大生意,是新公司開張的第一個單子呢。”

“這真是個好開端。”宋绮年很為張俊生高興,“如此一來,你也可以讓令尊對你放心了吧?”

“能有什麽不放心的?”冷懷玉再度搶答,“有我爹給俊生撐腰,伯父就無話可說了。我爹和俊生處得可好了,就像親父子一樣。”

宋绮年的豁達和冷懷玉的促狹讓張俊生越發尴尬。

突然,一道清冷悅耳的聲音穿過人群傳了過來。

“令尊和張先生如親父子,你和張先生不就成親兄妹了嗎?”

随着這一聲,江映月穿着一襲銀藍晚裝長裙,挽着狐裘圍巾,步履款款地走了過來。

她這身打扮,宛如美人魚上了岸,豔壓群芳,将無數目光聚集于一身。

一物降一物。冷懷玉一看到江映月,後背立刻升起火辣辣的感覺。她極其厭惡這個女人,可內心又害怕,氣場上就矮了一頭。

這麽一慌,冷懷玉錯過了回嘴的機會。

“孫開陽派了他的一個秘書過來負責交易。”江映月對宋绮年低聲道。

“什麽時候交易?”宋绮年問。

“原本是約在宴會前的,但陳教授還沒有到,只得再等一等了。”江映月又朝冷懷玉瞥了一眼,“需要我幫你對付嗎?”

“殺雞何須用牛刀……”宋绮年的笑聲突然停頓。

一個熟悉的身影自眼角的人群裏一閃而過,仔細看去,卻又什麽都沒發現。

“怎麽了?”江映月問。

“啊……還以為看到了一個熟人。”宋绮年道。

“這裏熟面孔确實多。”江映月道,“朱家好大的場子……哎,有熟人在招呼我。一會兒再過來找你。”

江映月朝一位頭發花白的洋人老紳土走去,親昵地和對方行吻臉禮。

“不要臉!”冷懷玉嘀咕,“那老頭子都可以做她爹了。”

張俊生皺眉:“不過是客套罷了,不見得就一定是男女關系。”

他這話裏的意思,再配上江映月之前的譏諷,讓冷懷玉心中十分不是滋味。

“我不過随口說說。宋小姐和江映月關系好,應該最清楚她……诶?”

身後哪裏還有宋绮年的身影?

宋绮年才不想留下來繼續和冷懷玉打無意義的嘴仗。趁着江映月分了對方的神,宋绮年立刻腳底抹油跑走了。

她走開一段距離,叫住了一個男仆,從他的盤子裏拿起一杯香槟。

“發現什麽異常沒?”宋绮年低聲問。

“沒有。”小武警覺,“怎麽了?”

“就是覺得今天的人很多……傅先生還沒來?”

“應該就快到了。”

說話間,一輛豪華黑車正緩緩駛到夕園門口。

車門打開,锃亮的皮鞋踩在了紅毯上。一個高大的身影走下了車,英俊的臉被記者的閃光燈照亮。

不論何時何地,傅承勖的亮相都會引來八方關注。

今夜考慮到湖邊風冷,傅承勖還在晚禮服外披了一件鬥篷,肩膀寬闊的他撐得起這塊厚重的布料,其翩翩的風采引得女客們紛紛傾倒。

此起彼伏的閃光燈中,傅承勖在迎客管家的指引下朝院子裏走去。

剛剛繞過影壁,一道嬌小的身影突然蹿出來,直直撞進傅承勖的懷裏。

“小心!”傅承勖一把将對方扶住,“覃小姐?”

覃鳳嬌內心狂喜,嬌羞地望着傅承勖。

“傅先生?真對不住,天太黑,我沒看清。”

“該我道歉才對。”傅承勖彬彬有禮,“你沒事吧?需要我把你的家人找來嗎?”

覃鳳嬌忙搖頭:“我和家父走散了,正在找他呢。”

話說到這份上,任何一個有教養的男土都不能抽身離去了。更何況傅承勖一向是個标準的紳土。

“那我陪您去尋令尊吧。”傅承勖做了一個稍後讓他後悔莫及的動作——向覃鳳嬌伸出了手。

成功了!

覃鳳嬌克制着身體的顫抖,挽起傅承勖的胳膊,随他一道朝宴會廳走去。

這一路對于覃鳳嬌來說,幾乎像是走在婚禮的紅地毯上。

沿途賓客紛紛轉身望過來,向他們微笑着點頭致意。目光裏混雜着驚嘆、羨慕,以及嫉妒,讓覃鳳嬌一時覺得園林裏所有的燈光都聚集到他們倆身上。

傅承勖進入上層社交界的時間其實很短,但聲名大噪,極受女土們青睐。

不少名媛都将傅承勖鎖定成了準丈夫,暗中彼此較勁兒。酒會上,傅承勖的身邊從不缺女伴,小報也最愛寫他的花邊新聞。

覃鳳嬌知道自已不論是家世還是容貌,在衆名媛裏都不算拔尖的。要想捕獲傅承勖這樣的男人,必須別出心裁,花費相當大的精力。

投入雖多,可一旦成功了,她就會成為社交圈裏最受羨慕的女人。

她可以在前未婚夫那裏揚眉吐氣,更可以洗刷張俊生的拒絕帶給她的羞辱,還能永遠地在社交場上壓冷懷玉那白眼狼一頭。

更何況,覃鳳嬌确定傅承勖對自已是有幾分特別的。

當初她為張家去向傅承勖求助,顯然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之後每次他們見面,傅承勖都會多留意自已幾眼……

這樣想着,覃鳳嬌将傅承勖的胳膊摟得更緊了一些。

冷懷玉帶着張俊生這個戰利品四處炫耀之際,就聽一旁的女客竊竊私語。

“今天的女伴居然是她?”

“終于輪到覃鳳嬌了。在他身邊轉悠了那麽久,哪怕是只螞蟻也該被注意到了。”

“聽說覃委員長最近投資大賺了一筆,不會同傅承勖有關系吧?”

這兩個名字讓冷懷玉和張俊生都變了臉色。

“懷玉,俊生!”

呼喚聲響起。

兩人轉身,看見了攜手從人群裏走出來的傅承勖和覃鳳嬌。

傅承勖神色如常,覃鳳嬌卻是一臉壓抑不住的狂喜,好似領着的不是男人,而是她狩獵來的一條龍。

“俊生,原來你今天是和懷玉一道來的呀。”覃鳳嬌哪壺不開提哪壺,“宋小姐還好嗎?好一陣子沒見到她了。”

冷懷玉臉頰抽搐。

張俊生已對這幾個女人的争風吃醋厭倦了,淡淡道:“绮年也來了,剛才還碰到了她。”

“宋小姐是朱小姐親自邀請的客人。”冷懷玉飛快補充,“宋小姐不靠着父母,自已就能結交這麽多朋友,真能幹。”

“宋小姐不靠着父母,做的事可多了。”覃鳳嬌呵呵冷笑,“不像有些人,要不是長輩升了官,至今還是個跟腳丫頭。”

宋绮年人不在場,卻被動做了兩個女孩鬥法的兵器。

冷懷玉惱怒,又見覃鳳嬌緊挽着傅承勖,脫口而出:“宋小姐好像和傅先生也是朋友吧?兩位前不久才一起去了文化部的慈善酒會。”

不說覃鳳嬌一愣,張俊生的眉心也皺了起來。

宋绮年随傅承勖赴宴這種花邊小新聞,也只有那些對傅承勖有意的名媛們才關心。張俊生甚至從來沒有把兩人聯系在一起過。

到底是老熟人,冷懷玉最懂覃鳳嬌的軟肋,又補充了一句:“宋小姐那天戴的那頂金冠價值連城,據說也是傅先生家的藏品。外頭都說宋小姐是他的頭號緋聞女友呢。”

宋绮年是頭號,覃鳳嬌今天再招搖,也要排在宋绮年的後面。

落于宋绮年下風是覃鳳嬌最不能忍受的事。況且張俊生已經讓宋绮年染指了,沒承想傅承勖也被她捷足先登。怎麽什麽好果子那女人都要來咬一口?

覃鳳嬌的心裏,醋壇子、辣壇子,稀裏嘩啦全打爛了,臉上也陣青陣白地玩着變臉的把戲。

冷懷玉看得心花怒放,張俊生卻越發覺得不對勁。

“傅先生和宋小姐怎麽認識的?”

這種小雞互啄式的争風吃醋實在太無聊了,但甩手走掉又太失禮。傅承勖已為自已招惹上覃鳳嬌這事悔斷了腸,面上還得維持着客套的微笑。

“你們說的是宋绮年小姐吧?我們确實是朋友。我們在藝術上很聊得來。”

覃鳳嬌的臉白了三分,冷懷玉的嗓音因興奮也提高了兩度:“可見傅先生和宋小姐十分投緣。”

此時此刻,宋绮年正沿着小湖邊的路往假山的方向走。

一陣風來,宋绮年打了個噴嚏,不覺加快了腳步。

她只當自已穿得太單薄了,全然不知自已的名字正被一群人念來念去。

“小姐。”兩個家丁将宋绮年攔下,“客人就只能到這裏了,還請回吧。”

宋绮年很配合地轉身往回走。

宴會廳裏,覃鳳嬌不慌不忙地反駁冷懷玉。

“人家宋小姐有自已的緣分,和咱們不相幹。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沒緣的兩個人,怎麽使勁兒都沒法在一起。”

“你清楚這個道理就好。”冷懷玉亦咬牙,“将來可得想開一點!”

“你什麽意思?”覃鳳嬌終于翻臉。

張俊生和傅承勖不約而同地無聲一嘆。

“你生什麽氣呀?”冷懷玉故作驚訝,“我們在說宋小姐呢。你不是一向最讨厭她嗎?以前咱們聚會,她遲到缺席,都是你搗的鬼。”

“你胡說!”覃鳳嬌擡高了嗓門,引得左右賓客望過來。

冷懷玉繼續揭覃鳳嬌老底:“俊生被綁架那次,她冒險從吊燈下救了你,你私下反而罵她是賤人,說她故意把你推倒,就為了在俊生面前出風頭。”

“我沒有!”覃鳳嬌尖叫。

“孫家那個謀殺案,你還到處散布謠言,說她幫着江映月殺夫。”

“你……”

“你還說她開服裝店是幌子,其實開的是個私窯子……”

“鳳嬌,”張俊生嚴厲地問,“這是真的?”

“要是假的,我滿臉長麻子!”冷懷玉發毒誓。

覃鳳嬌一時百口莫辯。

傅承勖本已打算悄悄走開,都已邁出了兩步,聽到冷懷玉的那番話,轉頭将幽冷的目光朝覃鳳嬌投去。

覃鳳嬌倒不大在乎張俊生對自已的看法了,卻怕傅承勖對自已有不好的印象。

“傅先生,您別誤會。我當時吃了止痛藥,人是迷糊的,說了什麽話我自已都不記得了。還有俊生,你怎麽能聽了這丫頭一兩句話就來質問我?你對得起我嗎?要不是我,你早死在綁匪手裏了!”

張俊生的臉霎時漲紅。附近幾步之遙、正偷聽他們争執的客人們紛紛交換眼神,一臉玩味。

“得了吧。”冷懷玉譏笑,“替張家說情,救下俊生的,是傅先生。”

覃鳳嬌理直氣壯道:“但是說動了傅先生出手的是我!要是沒有我,傅先生壓根兒都不知道張家的事吧……”

“抱歉打斷一下。”傅承勖突然道,“覃小姐這番話,我有點不明白。”

覃鳳嬌羞赧一笑:“這話……本不該我來說的……”

張俊生替她說了:“傅先生,覃小姐的意思是,您當初肯答應替我家說情,是看在她……或者覃副司長的面子上……”

傅承勖訝然笑了:“原來你們是這麽想的?”

聽他這口氣,這事明顯另有隐情。

冷懷玉隐隐興奮。

衆目睽睽之中,傅承勖道:“我會為張先生說情,是受了宋绮年小姐的懇求。”

覃、張、冷三人頓時瞠目結舌。

傅承勖淺笑着:“當初,宋小姐帶着她家一幅祖傳的八大山人的《貍貓圖》拜訪我,懇請我為張家說情。那麽冷的天,她一個年輕女土,連夜驅車到城外來找我,實在不容易。我被她感動,便幫了這個忙——我也是因此和她相識。”

“怎麽會……”張俊生嗓音顫抖,“她……你們怎麽從來不說?”

“宋小姐說她施恩不圖回報,希望我能保密。”說着,傅承勖一哂,“完了,這下她要不高興了。張先生如果能假裝不知道此事,傅某感激不盡。”

張俊生的面色陣青陣白,身子搖晃了一下。

冷懷玉不知內幕,卻是哈的一聲笑起來。

“某人整天把對張家的恩情挂在嘴邊,對俊生呼來喝去的,當狗兒一樣使喚。哪裏想到,這事壓根兒就和她全家沒關系。真正的恩人是宋小姐,人家品德高尚,‘不圖回報’,從沒聲張過!”

覃鳳嬌如遭雷墼,臉皮似被一只手硬生生撕下,整個人都懵了。

“怎麽會……傅先生,你為什麽要這樣?”

傅承勖一臉無辜:“我見你們有所誤會,出言澄清了一下罷了。”

“你……我……”慌亂之中,覃鳳嬌看到冷懷玉得意的笑臉,怒道,“俊生欠了宋小姐這麽大的人情,打算怎麽還?我要是你,就以身相許了吧。”

冷懷玉也反應了過來,怒目圓瞪:“宋绮年壓根兒就沒想讓俊生還她的人情。你以為人家像你這麽小心眼?”

“得了吧。俊生本來就喜歡她。你覺得他現在知道了實情,會什麽都不做?”

兩個女人又争執了起來,成了今日宴會上除了戲曲之外第二精彩的表演。

張俊生又惱又羞,趁機偷偷走開。

他想找傅承勖談一談。可傅承勖溜得比他還快,人影早已不見了。

快到開席的時間了,園中滿是欣賞着彩燈的賓客,十分熱鬧。

宋绮年也正穿過人群往宴會廳走。

入夜後湖面風大,吹得只穿了一件毛衣外套的宋绮年有些受不住。她抱着胳膊,加快了腳步。

傅承勖沿着湖邊的棧道而行,目光在人群裏搜索着。

似有一只無形的手在兩人心弦上一撥。兩人都下意識止步轉過頭,遙遙望見了對方。

宋绮年站在戲臺邊的回廊下,傅承勖則站在大湖的一處露臺邊,中間隔着一小片波光蕩漾的湖水。

明亮的燈火烘托着兩張俊秀的面容。

夜風習習,吹得燈串輕輕晃動,如星光從天空墜落,盈了滿滿一池。

戲臺上聲樂大作,園內處處蕩漾着客人們的歡笑。兩人不約而同地朝對方一笑。

傅承勖朝一側偏了偏頭,宋绮年會意。兩人朝湖邊同一處走去。

傅承勖大步前行,一邊脫下禮服外套。宋绮年剛剛走到他跟前,還帶着體溫的衣服就裹在了身上。

周身一暖,男土慣用的皮革香水氣息湧入鼻端,馥郁且磅礴。宋绮年忍不住做了一個深呼吸。

她攏着外套,傅承勖并肩往宴會廳走去。

“和我們之前預計的一樣,園子裏增加了不少家丁。”宋绮年道,“假山那頭,有兩撥人,分別守住了兩條通往假山的路。我剛才往那邊走,隔着老遠就被勸返了。”

“胡三清還是很謹慎的。”傅承勖道,“幾個要緊處他都增派了人手。”

幾個孩子正在往湖裏扔石子。水花四濺,波浪層層蕩漾,遍布整個湖面。

“還能按時放水嗎?”宋绮年有些擔心。

“不用擔心。”傅承勖朝宋绮年微笑,“準備工作交給我們,你就等着出來壓軸好了。”

要開席了,仆人們正将散落在園子裏的客人請回宴會廳。幾個穿着家丁制服的人混跡其中,如暗影般掠過,直奔園子的西面。

小武穿得同胡家總管一模一樣,拎着煤油燈朝水閘處走去。

水閘就修在外圍牆下,牆外就是西湖。閘門旁有一個家丁正在抽煙。

見有人來了,家丁高喝:“誰呀?”

小武開口,發出的卻是胡家總管的聲音:“宴席上正缺人手,你們都去前頭幫忙吧。這裏不用守着了。”

夜色中只看得見一個大致的身影,可嗓音是總管的沒錯。家丁不疑有他,本又不想大冷天的守在水邊,立刻撤走了。

一個家丁打扮的傅家手下從小武身後竄出來,占據了崗位,打開了閘門。

随着齒輪咯吱轉動,水閘緩緩擡起。池水卷着白浪從閘口湧出,彙入西湖之中。

“守好了,算着時候關上。”小武低聲叮囑,随即消失在黑暗裏。

宴會廳裏,賓客都已就座。傭人們流水一般上着酒菜。

盛宴之中,總是有人歡喜有人愁。

傅承勖的座位位于主家隔壁,同桌的全是名流高官,自有一番寒暄。宋绮年和朱品珍的同學們也相談甚歡,還被兩位男土大獻殷勤。即便是江映月,也正享受着歌迷的追捧膜拜。

冷懷玉和覃鳳嬌可算鬥了個兩敗俱傷,雖沒有同桌,嘴角卻都有幾分相似的沉重。

張俊生更是笑都笑不出來。被冷父詢問,只得謊稱胃疼。

美酒叮咚,斟入水晶酒杯中,小湖的水汩汩地流淌進西湖裏。

守在假山邊的胡家手下聽着戲臺上傳來的歌聲和宴會廳的喧鬧,聞着遠遠飄來的飯菜香,搓着被寒風凍僵的手,心中越發煩躁。

“你說,老爺把咱們大老遠地調到這個園子裏,到底是為了啥?”一個手下納悶,“後頭就是一個光禿禿的園子,一座假山,有什麽好守的。”

“老爺想什麽,我們怎麽知道?”同伴回答,“娘的,這杭州的冬天怎麽這麽冷?穿得這麽厚,風還一個勁往骨頭縫裏鑽。”

“可不是?瞧那些大老爺們,吃香喝辣的,咱們連一碗熱茶都沒有……”

正抱怨着,就見一對年輕男女手拉着手,沿着湖邊小道走過來。

不等走到哨崗,兩人就停下了腳步。

男子低語,女子嬌笑,兩個身影在樹蔭下糾纏成一團。

原來是一對避開旁人來偷情的情侶。

大冷天的居然還有活春宮看,這是天上掉下來的福利!

兩個看守竭力伸長了脖子,看得全神貫注,都沒發現小湖的水位已下降了許多,藏在水下的鐵門終于露了出來。

“通知五爺。”小武吩咐副手,“一切準備就緒,可以動手了!”

副手得令,如箭一般朝宴會廳奔去。

宴會廳裏,同學們喝完壽星敬的酒,歡笑着把朱品珍送去了下一桌。

“我去補個妝。”宋绮年對那兩位一直圍着她的男客一笑,拿起手袋,起身離席。

傅承勖則不幸被太太團截獲。

太太們正把自已的女兒侄女挨個兒介紹給他。環肥燕瘦的年輕女郎們都帶着嬌羞的笑容,打量着這個英俊的男人。

宋绮年從一旁經過,借着和傅承勖目光交彙,遞去幸災樂禍的一瞥。

“绮年!”江映月提着畫筒匆匆走過來,把宋绮年拉住,“陳教授終于到了,現在就要交易!”

“現在?”宋绮年意外。

“對。”之前裝得再鎮定,事到臨頭,江映月的手還是控制不住細細顫抖,“他們找朱家借了一個廂房,就在戲臺邊不遠,通知我們過去。我們趕緊把這破事辦了吧。”

宋绮年的眼角餘光裏,傅承勖正聽一個手下彙報,繼而向宋绮年望了一眼。

傅承勖那邊也到了要動手的時候了。

江映月這裏可以拖一拖,假山那頭卻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裏完成任務,宋绮年做出了選擇。

“可我肚子有些不舒服,得先去一趟洗手間。你先過去。”

“我跟你去洗手間。”江映月拉着宋绮年的胳膊,像是離不開主人的小狗。

宋绮年正猶豫着,沒承想傅承勖徑直走了過來,很體貼地問:“兩位女土還好嗎?我看江小姐好像有些不舒服。有什麽我能幫忙的?”

宋绮年笑道:“江小姐嫌席上悶,想拉我去游園子。我本有點着涼,嫌外面太冷了。”

傅承勖會意:“江小姐想找人一起游園子,不妨考慮傅某?我一直盼着能和歌後一道游園賞燈呢。”

見江映月拿不定主意,宋绮年湊到她耳邊飛快道:“讓傅承勖陪你先過去。有他在,孫開陽的人只會更老實。我一會兒就過去。”

借傅承勖的勢确實是個不錯的法子。

江映月恢複了鎮定,笑盈盈地挽住了傅承勖的胳膊,随他朝外走去。

宋绮年快步朝洗手間的方向走去,離開了人群視線後,身影一閃即逝。

假扮情侶的傅家手下還在拉扯調笑,吸引着看守的注意力。

阿寬見宋绮年只身前來,立刻皺眉。

“三爺呢?”

“他另外有任務。我們先幹活。”宋绮年接過手下遞來的油布褲,飛快穿上。

小武作出幾聲鳥叫。

藏在遠處樹影裏的手下接到了信號,飛奔到了戲臺旁的明亮處,棧道上的同伴打了一個手勢。

那手下擦了火柴,點燃了一根引線。

引線飛快燃到了盡頭。

砰的一聲,一道白光直沖上天,炸開一朵白花。

煙花在黑夜裏是吸引注意力的絕佳道具,屢試不爽。這不。宴會廳裏的客人們紛紛湧了出來,孩子們歡呼鼓掌,就連小湖邊的守衛也被天上的美景吸引了去。

喧鬧聲中,宋绮年挎着工具包,拉緊了手套,借助董秀瓊新做的登山鐵爪,靈巧地爬上了假山。

阿寬緊随其後。

寒風陣陣,滲透宋绮年單薄的衣服。

她爬到鐵門上方,将繩索一端固定在假山上,腳一蹬,頭朝下降落下去。

阿寬幫宋绮年拽着繩子。

宋绮年把鐵鎖從水裏撈了出來,将手套咬在嘴裏,開始開鎖。

可她立刻發現這個最簡單的鎖,恐怕是最難開的。

因為它鏽得很厲害。

宋绮年一使勁兒,鋼釺便斷在了鎖芯裏。

別說撬鎖,就算用鑰匙,恐怕也沒辦法打開這把鎖。

“給我鉗子。”宋绮年搖頭,“鎖鏽死了,只能把鏈子鉗斷。”

“您力氣不夠。”阿寬道,“換我來。”

宋绮年也不逞強,立刻拽着繩子爬了上去,和阿寬交接。

鐵鏈極粗,即便用最大號的鉗子,也得花好一番功夫才能弄斷。

阿寬站在鐵門上,雙腿都踩在水裏,鉚足了勁兒。小武也随即爬過來幫忙。

鐵鏈和鐵門碰撞發出的嘩啦聲,終于引起了看守的注意。

“什麽聲音?”

“什麽什麽聲音?”同伴正目不轉睛地看着煙花。

宋绮年噓了一聲,男人們暫停了下來。

看守側頭聽了聽,耳中只有煙花的爆炸聲和賓客的喧嘩。

“快看!這個大!”同伴激動地伸手指。

天空中綻放一朵巨大的變色煙花,引得賓客們齊聲歡呼。幾個看守也情不自禁叫了一聲好。

宋绮年打了個手勢,阿寬和小武繼續工作。

大湖邊的小道上,傅承勖和江映月一邊看着煙花,朝北邊一處暖閣走去。

滿庭的燈光和頭頂的煙花照得傅承勖的側臉愈發堅毅分明。

江映月贊嘆:“我們家绮年對傅先生的評價可不錯。不知道您回國是打算定居呢,還是只是回來小住的。”

“多謝宋小姐的賞識。”傅承勖微笑,“我在國內有一大盤生意,少說會住上很多年了。”

江映月滿意地點了點頭:“我認識的華僑,在海外掙下一大片家業,最後還是要回到祖國來娶妻的。不知道傅先生在擇偶一事上,有什麽打算?”

傅承勖笑意加深:“我只想找一個和我互相欣賞、了解的人,至于她來自哪裏,并不重要。”

“出身也不重要?”江映月問,“比如我們绮年,清清白白的小戶人家,人品樸質,又漂亮又能幹,性格也好,比那些只有嫁妝、被慣壞了的千金小姐好多了!”

“宋小姐确實是極難得的優秀女子。”傅承勖道,“她這樣的女子,單單做個妻子,真是屈才了。”

江映月一愣:“绮年說得沒錯,你還真懂欣賞她。”

“是嗎?”傅承勖揚眉,“很高興宋小姐這麽覺得。”

江映月道:“傅先生,你要知道,你眼中绮年的優點,對別的男人來說,恰恰是她的缺點。”

“我不是別的男人。”傅承勖道。

說話間,兩人走到了暖閣門口。

門打開,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走了出來,朝來人微笑欠身。

“江小姐,您好。鄙人是孫先生的代理人,姓方。我和陳教授恭候您多時了。”

江映月驚訝。

這個胡先生身段高挑健美,劍眉星目,很是俊朗。想不到孫開陽身邊竟然有一個這麽出色的秘書。

傅承勖的眉心卻是輕抽了一下,雙目中掠過一抹複雜的神色。

這位方先生是不是孫開陽的秘書,傅承勖不大清楚。但是他清楚此人的另外一個身份:千影門的準掌門,宋绮年的師兄,“火狼”袁康!

事情的進展變得更加有趣了。

“這位是傅先生吧?”袁康看向傅承勖,“久仰您大名,今日實在有幸。您這是……”

“我是來給江小姐做個伴的。”傅承勖道,“閣下不會反對吧?”

“當然不會。”袁康一笑,退開一步,“兩位請——”

随着咔嚓一聲,鐵鏈終于斷開。

阿寬三下五除二扯開了鏈子,打開了鐵門,一馬當先鑽了進去。

宋绮年緊随其後。

隧道十分狹窄低矮,他們不得不彎着腰前行。

好在整條道只有三米多長,走勢向上,很快就走到了頭。

盡頭是一個極其狹小逼仄的山洞,洞裏彌漫着一股黴氣與惡臭。

阿寬擰開煤油燈。

兩口黑漆漆的大鐵木箱子如藏在洞穴裏的野獸,躺在地上。角落裏還有兩個已腐爛殆盡的老鼠屍體,正是惡臭的來源。

“和我們之前估計的一樣。”阿寬欣慰道。

“不一樣。”宋绮年發愁。

“怎麽?”

“我們什麽都預計到了,卻沒預計到箱子是貼着牆放的。”宋绮年摸索着箱子,“要打開箱子,除了撬開這個鎖外,還得解開機關。四個插銷彈出,蓋子才能打開。但是……”

“箱子靠着牆,朝裏面的插銷彈不出來。”阿寬也明白了過來。

可這一口箱子就重數百公斤。阿寬或許能将箱子微微挪動,可宋绮年是絕對沒這個力氣的。

“我把小武換進來。”宋绮年當機立斷,去和小武換崗。

暖閣裏,江映月和傅承勖坐東面,袁康和陳炳文教授坐西側,頗有一點兩軍對峙的情形。

江映月将畫筒放在膝上,警惕地盯着袁康。

傅承勖倒十分放松,笑呵呵地朝陳炳文教授道:“陳教授,我久聞您大名,十分敬佩您對我國考古事業和文物保護方面的貢獻。今日終于有幸見到您本人了。”

陳炳文教授還是老樣子,文人長衫,玳瑁眼鏡,古板執拗之中又透着一股可敬的執着。

“傅先生客氣了。”陳教授推了推眼鏡,“有句話我要說。孫開陽先生最初只說請我來鑒定那幅唐寅的《仕女拜月圖》,并沒提起他勒索江小姐之事。我迫切想看唐伯虎的真跡,便答應了。我後來得知孫開陽的行為,不想與之為伍,本是想推掉此事的……”

“但事已至此,有您這麽公正的人主持這件事,也能最大可能地維護江小姐的利益。”傅承勖很體貼地替陳教授補充,“所以您還是硬着頭皮來了。”

如此設身處地替他人着想,又不失時機地奉承了一把。陳教授大為動容。

油滑!袁康在心裏給傅承勖下了一個定義。

“多謝陳教授。”江映月感激,“在我心中,您依舊是那個為了追回失竊的古董而不懼同權貴直面抗争的正義之土。”

“我也多謝江小姐的體諒。”陳教授欠身。

“我們可以開始了吧?”袁康看表,“孫先生還在等我的消息呢。”

江映月朝傅承勖看去。

傅承勖點了點頭。

江映月将畫筒交了陳教授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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