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意外
意外
“相信我,她會理解你的。”鄧放溫聲說。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久到唐珺覺得已經沒有眼淚可流,她與鄧放拉開一點距離,用衣袖囫囵抹了一把臉,聲音略帶警告意味的跟鄧放說:“今天的事你不許說出去。”
鄧放正納悶,聽她補了一句:“正是關鍵時候,我不能拖大家後腿。”
唐珺就是唐珺,緩過來了還是那個理性、公事公辦的唐珺。
鄧放心底突然滋生了一個很奇怪的想法:他好像更願意看她哭。
她哭的時候更有人情味。
正想着,唐珺扯着他的袖子往車那邊拖。
“走了。”
鄧放拖着腳步被她“領着”往前,在她看來他這幾步路走得不情不願。
“怎麽了?”她停下來問。
鄧放嘆了一口氣,說:“想回家就打報告回去,沒人會怪你。”
唐珺眼裏有一瞬猶豫的光,然後就散了,鄧放看得真真切切。
“走了。”她又重複一遍。
鄧放只能由她。
夜裏的戈壁灘氣溫驟降,逼人的寒氣被隔擋在車外,車內一片寂靜。
唐珺上車以後再沒說過話,只是偏過頭安安靜靜看着窗外的景物飛馳,如果不是睫毛偶爾煽動,鄧放真的會以為她睡着了。
他試着找話題打破沉悶,唐珺都是敷衍式地回應兩句就沒了,顯然不想說話。
“我們好像迷路了。”沒過多久,唐珺突然幽幽地開口。
傍晚他們出來時大概開了20分鐘,唐珺記得的,但現在已經快開了40分鐘,夠一個來回了,卻連基地的影子都看不到。
她扭頭看着鄧放,後者倒是不慌不忙。
他存了私心的,故意帶着唐珺繞路。
他不想唐珺太快回去用堆積如山的資料壓制自己的情緒,然後變成一臺工作機器。
他自己也想跟唐珺多待一會兒,他覺得現在的唐珺需要人陪。
誰料,原本平穩行駛的汽車突然劇烈抖動起來,緊接着一下就停在原地了,怎麽都打不起火。
鄧放拔了鑰匙提着手電下車查看,發現左後兩個輪胎都被插動物肋骨捅穿,骨頭卡得死死的,胎已經癟下去了,油箱還在漏油。
他眉宇一皺,抱着希望打開後備箱,結果只找到幾瓶水和一根繩子。
他嘆口氣,認命地拎着水去給唐珺。
“胎爆了,走不了了。”他遞一瓶給她,自己也扭開一瓶喝了幾大口。
唐珺聞言一驚。“那怎麽辦?”
她掏出手機,這裏離基地遠,根本沒有信號。
戈壁晚上又冷風又大,還時常有狼出沒,就算呆在車裏也是難熬的。
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車裏不能待了,我們得找個地方。”鄧放沉聲說。
唐珺眼睛睜得大大的,問到:“不在車裏還能去哪兒?”
鄧放看了一眼還在不斷漏油的油箱,似不經意地回了一句:“反正在這兒死得快。”
唐珺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鄧放有些好笑地看着她,又道:“車上有定位系統,明天發現人不在他們會來找的,我們得先把今晚平安過了,走吧。”說着他就要伸手去拉唐珺。
唐珺不太信任地看向他,問:“過不了怎麽辦?”
對于這樣的質疑鄧放同志用一個挑眉回應了。
“怕什麽,我還在呢,要死我給你墊背。”鄧放的聲音裏有戲谑,在這樣的環境裏卻莫名讓人心安。
他也沒有再給唐珺猶豫的機會,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就帶着往前走,邊走還邊塞了一截從車上拿的繩子到她手上,自己捏着另一段。
還沒從悲傷中緩過勁來的唐珺這下眼前一黑,這是出了事自行了斷的意思嗎?
見她盯着繩子沉默不語,臉上的表情說不出的古怪,鄧放一下明白她在想什麽,不得不佩服她的腦洞。
“這會兒黑,看不清,你拉好了,有坑我才好救你。”鄧放不緊不慢解釋到。
唐珺趕緊拉好了繩子。
鄧放舉着手電帶着她走了好大一截,四下一片除了黑色什麽都沒有,他們被困死在這裏了。
“坐着休息一下吧。”鄧放停下來。
唐珺坐在一塊石頭上,捶着走得有些酸痛的腿。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麽。
旁邊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她擡頭發現鄧放不知道什麽時候去撿了一堆幹草柴棒,正在生火。
“早些時候我态度不好,抱歉啊。”唐珺想想覺得很不好意思,人家好意關心她卻惡語相向。
鄧放聞言頓了一下。
“沒事兒,理解。”
沒一會兒火就生好了,火星竄得老高,唐珺和鄧放并排坐下,中間隔了一個人的距離。
火光在兩個沉默的人的臉上跳躍,情愫伴着焰火滋生。
“不往前走了嗎?”唐珺問。
“太黑了,不安全,就在這裏休息吧,天亮他們就會來了。”鄧放解釋到。
唐珺點點頭。
她眉頭始終是皺的,她還是在想外婆,在想那通電話。
鄧放隐約感受到她心神不寧,思索了片刻,起身坐到她對面去,拿火棍挑着火堆,慢慢開口。
“跟你講個事兒,我爸是在前線巡邏的時候沒的,當時飛機故障墜海了,最後連殘骸都沒找到,我跟他甚至連一張合照都沒有,老頭就給我留了一根項鏈。”
唐珺緩緩擡頭,驚訝地看着他。
他一口氣說了一通,沒有一點停頓,語氣平常的像是在講從書上看來的故事,可那卻是他的親身經歷。
“他說了,那根項鏈只有最優秀的飛行員才能戴上,所以我一直拼命的努力,就是為了配得上‘最優秀’三個字。”
他定定地看着唐珺,眼底掀起陣陣波瀾,唐珺覺得自己快被吸進去了。
“走了的人沒辦法再回來,但是他們的期許永遠都不會消散,愛也是。”
像是鼓勵也像是安慰,鄧放展臂拍了拍唐珺的肩膀。
唐珺回給他一個感謝的眼神。看着他英挺的面龐,看着他眼底印出的火苗,看着他淡然敘述的樣子,她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鄧放的眼神能讓她心安。
劍蘭挺立,卻也有些招架不住突如其來的狂風驟雨,是山鷹展開寬廣的羽翼予以庇護。
可天地間終究是寬廣的,雨停了山鷹依舊乘風而上,劍蘭依舊紮根大地,究竟有哪一片熱土能供他們依偎?
“我外婆給我起的蒙語名字叫娜日蘇。”唐珺有些啞的聲音響起。
鄧放見她終于願意開口,跟着接話:“是什麽意思?”
唐珺頓了一下,“松柏。”
她低頭笑笑,像想起什麽好玩的事情,問鄧放:“很奇怪對吧?一個女孩子起這麽‘剛’的名字。”
鄧放搖搖頭。
她又自顧自地說:“小時候我身體不好,老是生病,她就希望我結結實實的,健康平安長大,所以取了這麽個名字。”
唐珺手裏捏着一截枯草,反複折來折去,最後好像是折成了一個草結。鄧放看着她毫不猶豫地把那東西扔進火裏,拍拍手,随後低頭輕輕唱起他聽不懂的歌謠:
“kadza-li-\'ho-nossanendei-i:leun-dei-ganza-ha-\'nalendo-,pi:-pi-n\'hai-na-
月升月落,生生不息的世界,永恒的遠方
gargsan-da-a-deilugshoqie,gad\'nin-tsa-na-tseila\'ule\'rnei-,
你的輪廓在夕陽中融化,
hitsa-li-in-tsa-na-s,
husendei-hulen-dei-
我到了越過悲傷的幸福,
huhun-na-ternutehda-,
沉默的祈禱,
hohtengei-rt\'da-tehna-,
只為安撫執着的靈魂,
hurgsendei-hei\'yo-hesqi-,
當一切歸于寂靜,
balieunsden-sin-huyurna-。
我別無渴求”
她的聲音輕而悠揚,極具民族特色,一曲閉,戈壁中的風聲都靜了些。
鄧放盯着她被火光照亮的臉看得出神。
不知道為什麽,他腦海裏出現了她穿着蒙古袍在火堆旁跳舞的畫面。
“這是什麽歌?”
“圖瓦民歌,外婆教我的。”
“嗯,很好聽。”
第二天早上唐珺醒來時,發現她正靠在鄧放身上,更準确地說應該是鄧放摟着她靠着自己。
她只記得昨晚又哭又走了很長時間,累的不行,最後要睡着的時候鄧放說怕她着涼就坐過來了,後面的她就沒印象了。
溫暖的氣味就在她鼻尖萦繞,察覺姿勢不對勁,她趕忙從鄧放懷裏退出來。這一動鄧放也醒了,還帶着些剛睡醒的倦态,人呆呆的。
“怎麽了?”鄧放眯着眼看她,聲音是剛睡醒時特有的低沉。
唐珺一下子心跳個不停,站起來就要往前蹿。結果起的太猛,昨天陪着領導又沒好好吃飯,這下兩眼一黑,手裏抓着空氣,眼看要倒下去。
鄧放眼疾手快要去扶她,但腳因為抱着唐珺坐麻了,結果剛起身就扯着唐珺的手臂順勢倒了下去,完美充當肉墊。
好疼,像倒在一塊鐵板上,唐珺心想。
好巧不巧,這時候試飛隊隊員找來了。
遠處響起軍用越野發動機的轟鳴聲,兩輛車齊頭并進,帶起車身後大片的塵土。
鄧放一夜未歸還聯系不上,把他們急的不行,那邊又聽說唐珺也不見了。
結果他們順着發現壞了的車的位置一路往前,先是看見人影,再看見的就是唐珺趴在鄧放身上,旁邊還有一堆燃盡的冷焰灰。
童敢跳下車,咂摸了下嘴,又點了點頭,像是認可了什麽一樣。
他對着鄧放他們的方向笑着開口:“老鄧,出來談戀愛早說嘛,害我們一晚上瞎擔心!”
高英俊屁颠屁颠跑過來,看着眼前的景象嘴巴張成了“O”型。
“鄧放,唐老師,你們處對象了嗎?”他傻乎乎的問,被後面跟上來的黎曉航擡手敲了一下。
唐珺覺得自己的臉在燒,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鄧放也撐着起身,面上不大自然。
還是夏鵬飛打斷了尴尬。
他抛了串車鑰匙給鄧放,臉上也有藏不住的笑意:“快別問了,走吧,老張等着呢。”
他們轉身往車那邊走,唐珺下意識不想跟鄧放獨處,朝着童敢開來的那輛車去。快要上車時被夏鵬飛攔住了。
“小唐老師,啊不,應該叫‘嫂子’了,你坐老鄧那輛。”他笑眯眯地指着鄧放那邊。唐珺剛要張嘴反駁,他就飛快跳上車,關了車門。
無奈,唐珺只能往鄧放那兒去。她沉默着系好安全帶,雙手絞緊放在大腿上,眼睛只敢看着前面,不敢亂瞟。
鄧放難得什麽都沒說,一路把車開回基地。
剛進大門,唐珺就看見張挺面色嚴肅地等在哪兒,看來得好好解釋了。
鄧放先下車跑過去,已經在報告情況。唐珺趕忙跟着跑過去,只聽見一句“……下次注意。”
她用眼神詢問鄧放,他只是微微搖頭示意沒事,随後她就收到了張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只見他的眼神在她和鄧放之間來回瞟,末了被從樓裏出來的韓君昊招着背着手走了,兩人有說有笑,還不時回頭看他們倆。
唐珺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他倆是不是也誤會了?
韓君昊昨天還以為鄧放把她弄哭了,上次鄧放抱她去醫務室也是當着所有人的面,還被小艾撞到了,完了,解釋不清楚了。
等人都散了,唐珺忙扯了一下鄧放的衣袖。
鄧放狐疑地看着她,等她說話。
“你…要不要找機會跟他們解釋一下?”唐珺猶豫着開口。
“解釋什麽?”鄧放不應反問。
“還解釋什麽?我們的關系啊!他們以為我們處對象呢!”唐珺急了,壓着聲音還是激動起來。
鄧放看着挺不在意。“以為就以為呗,部隊又不是不能處對象。”
說完鄧放看着她愣在原地,滿意地笑笑就走了,留她在風中獨自淩亂。
唐珺滿腦子黑線。
他什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