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前兆
前兆
他忍不住去想,他們現在算怎麽回事?給她點時間是什麽意思?等等她是什麽意思?
鄧放不是不願意等,是怕等不到。
屋內,一牆之隔,唐珺輾轉反側。
知道要離開一個星期的時候,她的烏龜屬性爆發了,她有些開心:她可以暫時離開這裏,或者說是躲開,然後去想想自己該怎樣和鄧放相處。
可開心只維持了一刻。
白天她才叫鄧放等等她,那她現在走了算什麽呢?當逃兵嗎?何況她要走的事情她還沒有跟鄧放講。
晚飯她先走了,她知道鄧放不高興。
在一起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是她看得出來,鄧放那個眼神就是委屈——像被丢下的小狗一樣。
想了想,她還是坐起來。
看了眼時間,不算太晚,她給鄧放撥去電話。
屋外,鄧放還在怔愣着,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
一看是唐珺,他又望向那扇門。他很想敲開房門告訴唐珺他就在門口守着。
“喂,珺珺?”電話接通,開口是沙啞的,聽得唐珺心口一緊。
“休息了嗎?”唐珺輕聲問。
“嗯,馬上了。”
“黃老要辦退休儀式了,晚飯的時候打電話來叫我回去呢,明天就走,去一周。”不知怎麽,唐珺總覺得心虛,說的小心翼翼的。
那段沉默半晌,反倒笑起來:
“該回去的珺珺,他是你的老師啊,代我向老人家問好。”
如果唐珺現在打開門,他就能看見滿臉不情願的鄧放。
明明舍不得人家走,還在嘴硬。
“好,會的。”聽他語氣和緩,唐珺總歸少擔心些。
兩人都沒再說話,正當唐珺想問鄧放要不要挂電話了的時候,鄧放委委屈屈的聲音又順着聽筒飄過來了:
“珺珺,我會想你的。”
唐珺心口一熱,忍不住笑笑,“一周而已,很快的,等我回來首席競選也該結束了,你要加油哦,等你的好消息。”
鄧放又笑了,這回是真心的。
“嗯!”
明明沒人看得見,他還是孩子氣地用力點了點頭,受了鼓舞驕傲得很。
“好了,不早了,快睡吧。”他收斂了點,溫聲催唐珺睡覺。
唐珺連聲應好。
挂了電話,她才發現自己嘴角沒下來過。
好像慢慢有答案了。
鄧放的心也因她不再冷淡的态度稍稍放下。他還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才慢慢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早上,唐珺帶着簡單的行李準備出發。有了昨天的事,她考慮再三,還是想給鄧放打個電話,又想到他應該在訓練,改成發信息。
信息發出去,她剛好走到玻璃長廊。
望過去,三架戰機正在緩緩滑行着駛離停機位。
雖然不知道鄧放的任務安排,但她下意識覺得他在裏面。
可飛行員全都帶着氧氣面罩和頭盔,根本看不清誰是誰。
她轉身要走,餘光瞟見中間那輛飛機的前艙正轉頭看她。
回身站定,幾乎是那一瞬間她就确定,那是鄧放。
一切好像回到初見那天,時光倒流到那個傍晚,她站在同樣的位置盯着鄧放看,鄧放也在看她。
只是這次——
他朝她點頭示意。
她朝他擡手敬禮。
“喔!”飛機的公共音控頻道裏爆發出一陣起哄聲,很快又平息下去。
所有人都看到了。
唐珺倒是什麽都不知道,只是默默站在原地,看着他們平穩起飛,目送他們劃破長空,耳邊留下雷霆般的轟鳴。
她嘴裏喃喃道:“山鷹,平安;各位,平安”,而後轉身離開。
蒼穹之下,他們都沐浴在晨曦裏,山鷹沖上雲霄,劍蘭立地仰望。
看似相隔千裏,其實一個眼神已經将他們緊緊連在一起。
日落的時候,唐珺落地了。
黃明章和林華景一起來接她。
看見兩個老人家的時候唐珺突然有點想哭。
一直被記挂着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同時,她又想到了外婆,想到那個無法彌補的遺憾,心裏堵得慌。
坐上車,看着熟悉的街景飛速閃過,唐珺沉默不語。
林華景察覺到她情緒不高,擡手慢慢撫上她的發頂,順勢帶出話題:
“西北苦吧?都瘦了……珺珺,你師傅退下來,上面也有意讓你來接班的,這趟回來,咱就不回去了。”老太太說完嘴還一撇,頗有認定了的意味。
聞言唐珺一怔,不知道該說什麽。
一下飛機就接了個大禮包。
林華景看她的反應也有些狐疑,她以為唐珺會幹幹脆脆應下來的,畢竟她是個土生土長的南方姑娘,她的根在這。
旁邊一路沉默的黃明章看出端倪,開口了:“嘁,張嘴就替人家安排好了,你得問她想不想啊。”說罷朝自己老伴努努嘴。
林華景像是突然反應過來,一拍大腿,拉着唐珺的手邊笑邊搖頭,“我太想讓珺珺留下來了。”
黃明章直了直身子,正色道:“丫頭,上面是有這個意思,但是我回過話了,我說願不願意留全看你自己,決定權在你,你想好了再說。”
唐珺握緊林華景的手,又看看師傅,心下犯難。
她是師傅的得意門生,上面希望她留下也是對她的肯定,更別提她的家、親人、朋友都在這邊,這是個很不錯的工作安排,像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可她在西北的事還沒做完,鄧放還在西北等着她。
工作可以找人接替,可鄧放…
察覺到氣氛被搞得有些沉重,林華景立刻岔開話題。
“我上次給你媽媽打電話,她跟我說你還沒動靜呢,要不趁這幾天見幾個?”
唐珺的笑幾乎就要僵在臉上了,老太太真沒一句話是白說的,這會兒功夫就繞到相親了。
“這個…不着急不着急…” 她敷衍地回。
“怎麽不急!你本來就忙,早點安定下來是好事啊,再說我們珺珺又漂亮又優秀,想找什麽樣沒有,”老太太急了,話鋒一轉道,“肯定是你自己不積極,你聽我…”
本來喋喋不休的林華景突然噤聲了,皺眉偏着頭看唐珺,看得後者心裏發毛,忙搖她的手。
“怎麽了,想到什麽了這是。”
林華景聞聲恍然大悟般地看向她,眼神帶着了然,“珺珺有男朋友了是不是?基地同事?”
唐珺又是一愣,老太太怎麽什麽都知道?
其實也不難猜,唐珺過去這段時間一直在西北,現在叫回家猶豫了,叫相親不肯去,那就是有牽絆了。
看見她的表情林華景就知道猜對了,旁邊閉目養神的黃明章也緩緩睜開眼看向她們。
到了飯桌上,林華景還在追問。
“叫什麽名字?什麽崗位?長什麽樣子啊?”
唐珺笑得無奈 。
她本來想後面慢慢跟兩老講的,結果措不及防就被看出來了。
“他叫鄧放,是試飛員。”長得很帥。
後面一句唐珺在心裏悄悄說的。
誰承想一聽見“試飛員”三個子,林華景眼睛都不亮了,明顯得很。
唐珺一下就把碗筷放下了,“師母…”
她只有心虛的時候才會這樣叫林華景。
跟着師傅這些年,師傅家也像自己家,這裏甚至有她的卧室。
林華景年輕時喜歡到處采風找靈感,一次意外讓她跌進冰湖,生了一場大病,從此無法生育,夫妻倆也就沒有孩子。
耳順之年遇上唐珺這麽讨喜的丫頭,他們是當親孫女來對待的。
果然,下一刻唐珺聽到了意料之中的話。
“珺珺,你已經是離槍炮聲那麽近的人了,偏偏對象還是試飛員?随時有一半的命是搭在外面的…”
老人家聲音微顫,有不忍也有擔憂。
希望小輩能有穩定的生活沒什麽錯,可轉念一想,這終歸是年輕人自己的事,他們做不了主,只能幹着急。
何況唐珺從來都是個有主見的,從前做什麽事他們都不擔心,這次不一樣了。
兩個都是把自己交給國家的人,談什麽家庭?談什麽未來?
思及此,她轉頭看向丈夫,希望他出聲勸勸。
黃明章自然看懂了林華景的眼神,只不過,他清清嗓子,說出來的并不是林華景想聽到的話。
“鄧放?老将軍的孫子,父親也是烈士,自己又好強,是個不錯的孩子。丫頭,眼光可以。”
話罷他端起茶缸抿了一口,又道:“路是自己選的,未來也是要自己走的。”
他誰也沒看,話像是說給林華景,也像說給唐珺。
這邊,唐珺走後第三天,鄧放和張挺起了争執。
早上開會前,張挺一直在看表,快開始的時候,離訓許久的雷宇突然出現在會議室。
“報告!”
“自己找地兒坐吧。”
大多數人都在竊竊私語,鄧放則在一瞬間握緊了手中的筆杆。
“我們今天開始測試,矢量推力發動機的過失速機動性能,以及,吸入導彈熱尾流對飛機可能造成的風險,也就是‘吞煙試驗’,”會議在魏總的介紹中展開,說到此他稍有停頓,随後擡頭定定看着在座試飛員,“屬于,一類風險科。”
難度可想而知。
但他在衆人臉上沒有看見猶豫,而是躍躍欲試。
“一旦測試成功,‘泰山’将裝上我們的隐身戰機。”張挺在一旁适時補充。
聞言,所有人興奮得鼓掌,戰鬥機“心髒病”可算要得到解決了。
鄧放就坐在張挺身側,此時此刻他心中的雀躍已經完完全全寫在眼神裏,毫不掩飾地望向張挺。
“隊長,我準備好了,讓我上吧。”他直截了當地提出來。
這不僅對于他來說是理所當然,對試飛隊所有隊員都是。
初訓的時候鄧放就是唯一一個及格的人,更何況他拿過那麽多獎,經驗充足且足夠冷靜。
人人看着張挺,等他點頭,卻見他遲疑了,而後說到:“今天,我準備帶着雷宇飛這個科目。”
“啊?”
“雷宇?”
“他不是早就退出了嗎?”
質疑的聲音此起彼伏,衆人一個看一個皆是不解,雷宇暗暗攥緊了手中的帽子。
鄧放聞言也是一臉不可置信,胸膛起伏着,語氣也跟着沖起來:“成熟發動機我飛過三十多個架次,我比他有經驗!”
…
“我同意!”
“我也覺得鄧放更合适。”
“他不是都要走了嗎?”
“高風險,大積分,這首席…”
最後一句話直接刺激到鄧放。
他一下站起身,胸膛還在劇烈起伏着,出言不善:“隊長,您…不會是怕我跟您争首席吧?”
“功成不必在我。”張挺沉聲說。
“功成必定有我!”鄧放要緊後槽牙回答。
只聽他又補充:“首席對我不重要,我只想試出好飛機。”
張挺沉沉地看着他,說不清那眼神裏是什麽情緒。未了他嘆了口氣,起身将文件板扔在座位上,看着在座所有人說:“雷宇前階段停飛,但是他私底下做了很多功課,今天正好測試發動機過失速機動,”他掃視周圍一圈,一字一句道,“他是最合适的人選。”
語氣威嚴,不容置疑。
視線最後又落到鄧放身上,後者拳頭握得死緊,胸膛因為刻意壓制過重的呼吸仍在劇烈起伏。
張挺也不等其他人反應,雷宇上機已經是定局,他帶上人就走了。
醫務室。
雷宇走進去在沈天然的桌邊坐下。
“不是要走了嗎?”沈天然問。
“我,今天飛最後一次。”雷宇還是一樣的腼腆,一見女同志說話就結巴。話畢他放了一架手工的小戰鬥機在沈天然桌上。
沈天然接過去,拿起來打量着,又看雷宇幾眼。
兩個人相視一笑。
同一時刻,坐在莊嚴肅穆的禮堂裏,望着臺上發言铿锵有力,精神矍铄的黃明章,唐珺心中感慨萬千。
原來一晃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霜白幾乎爬滿師傅的鬓角,她自己也從稚嫩莽撞的模樣蛻變得老成幹練。
她是師傅教出來的,師傅退了,也許她真的該留下來。
可是她也清楚的知道,自己心裏牽挂着幾千公裏外的戈壁,牽挂着那裏的巨日,牽挂着那裏的草木,牽挂着那裏的戰友師長,牽挂着她的鄧放。
雷鳴般的掌聲将她的思緒扯回來,黃明章的發言結束了。
半小時後,送完軍旗,儀式結束,唐珺的手挽在老同志的臂彎,二人一同去找在休息室中等待着的林華景。
看見來人,穿着暗色絲絨掐花旗袍的婦人起身,歲月的斑駁并未掩蓋住她由內而外散發出的溫婉華貴的氣質,“腹有詩書氣自華”大概就是如此。
黃明章一左一右地挽着孫女和夫人出了禮堂,陽光照在他胸前的勳章上,閃閃發亮,吸引來了拍照的小同志。
“首長,我給你們一家人照一張吧!”
他們自然是願意的。
“首長不用動,少校往左挪一些,夫人和首長再挨近些,好,就這樣,看鏡頭,”小同志指揮着,“三,二,一!”
随着快門聲響起,老同志奔波勞碌的軍旅生涯就算落下帷幕了,看向身旁的徒弟,他心裏只有放心和驕傲。
明明是這樣明媚和諧的畫面,唐珺總覺得心裏惴惴不安,像有什麽大事要發生。
她晃晃腦袋,試圖把那些不好的想法晃出去,好像這樣就能避免壞事發生似的。
糾結來糾結去,她還是趁黃明章夫婦跟老友寒暄的空隙給沈天然打了電話。
“忙呢?”
“沒。”
“遇上什麽好事兒了?挺高興啊?”
“沒,就是…雷宇剛來給我送東西了。”
“難怪呢,他什麽時候走?”
“應該快了,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他說他要飛最後一趟。”
最後一趟?雷宇停飛很久了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這又是什麽情況?
想起打電話的初衷,這會兒聽上去也沒什麽大問題,她幹脆跟沈天然閑聊起來:
“诶,上次在老張家聚餐你不是說要回南方嗎?還回不回?我師傅退下去了,這邊想讓我留下來呢…”
沈天然聽着她的語氣一下明白過來怎麽回事,笑道:“你先別管我,你舍得就這麽回去啊?留鄧放一個人?”
聽見鄧放的名字唐珺臉一下燙起來。
又閑扯了幾句,沈天然那邊有人找,唐珺就挂了電話。
好幾天沒見到鄧放了,她好想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