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談話

談話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很久沒和家裏人一起這麽熱鬧過,鄧放起初坐下的時候有點不自然。

不過他能感受到,唐珺的家人都有意無意的在照顧他,他也努力地融入其中。

唐珺放好行李下樓,就看到他和幾位長輩親切地交談着。

有了師傅師娘的“演練”,他此刻更加游刃有餘。兩個哥哥陪在旁邊,不知道說到什麽,他還不好意思地摸着後腦勺笑了笑。

不論是長相,談吐,性格,大家似乎都對他贊賞有加。

敏敏好像也挺喜歡他,自己爸爸也不挨了,就貼着他。

挺好。

突然,唐珺往客廳的腳步一頓,驚覺老媽不在,悄悄跑到廚房,探了個腦袋。

在鍋碗瓢盆的碰撞聲中,她聽見爸媽在交談。

唐媽:“……人倒是挺不錯的…”

唐爸:“也挺有眼力見,剛還想來幫忙呢,我叫姑娘給拉去出了…”

唐媽:“就是吧…”

關于“就是”什麽 ,唐珺沒聽到,因為唐爸開始炒菜了,油煙機聲音大,她又不好光明正大去聽。

不過感覺二老也挺滿意。

她就知道,誰見了鄧放會不喜歡呢?

最後一盤肘子端上桌,年夜飯就算正式拉開帷幕了。

一大家子人依次落座,鄧放跟着唐珺挨着哥哥姐姐坐,他才驚覺小輩這幾個長得是真像。

唐珺還跟他講,他們的名字也像。

大哥唐璟,二哥唐琰,唐珺,還有表姐呂瑛。都是單字,每一個字都有美玉的意思,可見長輩取名的巧思。

大伯是在座最年長的,由他舉杯起頭,大家紛紛動筷。

鄧放細細一看滿桌佳肴,有許多他沒吃過的菜,但也有常見的,應該是遷就他專門做的。

唐珺也怕他不習慣,幾乎沒怎麽顧自己,一直注意着他的動向,不時給他夾菜。

不過夾菜的不止唐珺,大伯母和三姑也在往鄧放碗裏堆:黃焖雞,白灼蝦,清蒸鳜魚,獅子頭…

都巴不得是自己兒子似的,喂的胖胖的才好。

鄧放也不推脫,兩手捧着碗笑着接過,低頭庫庫一頓吃,碗裏又快見底了。

長輩看着他,面露慈愛的笑容,唐珺心說可真是能吃的孩子惹人愛。

在大伯母第三次要給他夾肉的時候,他終于擺擺手,“別別…大伯母…真吃不下了…”

結果大伯母還是把肉精準投遞到他碗裏,“年紀輕輕的多吃點,這麽壯實的小夥子,只吃這麽點怎麽行呀……”

唐珺瞟了眼他又快堆滿了的碗,轉過頭憋着笑。

唐爸還在旁邊幫腔,“還有這麽多菜呢,小鄧慢慢吃啊,還早呢…”

鄧放喝了口面前的飲料,看着唐爸,笑得憨憨的,“好嘞叔叔…”

唐珺終于看不下去了,伸手拍拍他的背,“沒事兒,歇會兒再吃,坐着聊聊天。”

差不多都吃了一輪,大哥拿出來自帶的酒,“高高興興的日子,小妹也回來了,喝點兒?”

……

倒酒要倒到鄧放的時候,唐珺伸手捂住他的杯子,對上他懵懵的眼神,轉頭去看同樣懵的大哥。

“怎麽啦?我們家的女婿不會喝酒啊?”唐璟問。

人人知道西南地區少數民族聚集,民風淳樸豪放,以飲酒為樂更是其中一大特色。

想到鄧放不會喝酒,大哥當即要在心裏給他扣點小分。

唐珺搖搖頭,手還是沒動,“他會,大哥…他前陣子出任務剛受了點傷,就不讓他喝了…”

受傷是幌子,實際她是怕鄧放耗不過大哥二哥。

大過年的,又是第一次回家,她不想讓鄧放醉醺醺的。

“身體重要、身體重要…”大哥點頭如搗蒜,默默把分又加回去了,手一轉就折回唐珺杯子旁邊。

“那小妹就替他多喝點…”

鄧放見狀,兩手扶住大哥要倒酒的手,還是笑嘻嘻的,“沒事兒大哥,我能喝,她就是太擔心了…”

話落他就接過酒壺,忽略唐珺放箭似的眼神,自己給自己滿上。

這酒乍一喝下去沒感覺,一杯見底的時候,鄧放的耳朵根就紅了。

唐珺是說什麽都不肯讓他再喝,後頭倒給鄧放的酒最後都進了她的杯子。

結果就是“革命”戰士唐老師在春晚僅僅播了四分之一的時候就躺倒在房間裏。

唐媽無奈,轉頭去煮醒酒湯。

其他人都在客廳看着春晚,鄧放就留在房間守着唐珺。

湊近戳了戳她的臉,一動不動。

鄧放看看門口,又低頭看看她,“吧唧”一口親在臉上,滿意地站起來,在屋子裏打量着。

雖然長時間不在家,但房間确實幹幹淨淨的,裝修和擺設都是暖色系的,窗臺、桌椅上一點兒灰都沒有,唐爸唐媽應該随時都在打掃。

目光上移,書櫃裏,鄧放見到了他想看的、學生時代的唐珺。

照片裏的人朝鏡頭笑着,模樣幾乎沒有變化,青春洋溢,自信明媚;不算特別長的頭發束在腦後,紮成馬尾,與那日在玻璃長廊裏看見的她有一瞬重合。

只是,唐珺身後,印着“鷹擊長空,魚翔淺底,萬類霜天競自由”的橫幅明顯昭示着,這是中學時代的她。

穿着最普通的校服短袖,樹葉的影子落在光潔的小臂上,懷裏抱着幾本零散的書……

“那些照片都很舊了,估計她自己都不記得了。”

鄧放正看得入神,唐媽的話打斷了他。

“阿姨。”

他放下手裏的相框,唐媽也走近,把裝着醒酒湯的碗擱在床頭櫃上,招手示意他把唐珺扶起來。

他規規矩矩站在床邊,俯身拉住唐珺的手臂,正要用力,唐珺“蹭”地一下自己坐起來。

明明眼神都不對焦了,還是擠出花一樣的笑容。

“嘿嘿…媽,幾點了,我沒錯過守歲吧?”

唐媽語氣裏有責備,也有嗔怪,“還沒喝糊塗呢?還知道是大年三十啊?”

唐珺擡着手在唐媽面前晃了晃。

“沒有沒有沒有沒有…我只是…動作比較遲緩,”她頓了一下,兩只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陽穴,像一休哥一樣,“腦子還是清醒的,嘿嘿…”

鄧放覺得自己估計是沒救了,看見她這個醉樣也覺得可愛。

他很想笑,想伸手揉她的腦袋。

但唐媽還在旁邊,他只能忍下了。

唐媽簡直看不下去,一臉嫌棄,碰都不碰她。

“小鄧,你把她扶好,這個灌下去她十二點之前還能醒…”

說罷唐媽在床側坐下,捏着唐珺的下巴就往裏灌,動作之粗魯讓鄧放都不忍乍舌。

他說他媳婦兒怎麽有時候這麽“剛強”呢,看出來是随了誰了…

喝完,唐珺還砸吧砸吧嘴,摸了摸自己的肚皮,撐着眼皮夾着嗓子說了句,“媽媽我愛你。”

鄧放确信他看到唐媽嘴角抽了一下。

唐媽:一指禪!(點眉心,唐珺倒)

看着唐珺又睡下去,唐媽不知想到什麽,笑了笑,又看向旁邊站着的“大活人”。

這是姑娘給她帶回來的女婿。

“小鄧,你跟我來。”

走廊上,客廳裏的熱鬧動靜還能聽得清清楚楚,唐媽透過留的門縫看了眼躺着一動不動的唐珺,把碗放在身側的鬥櫃上。

“孩子,跟我女兒談戀愛,辛苦嗎?”她問。

這是鄧放從來沒有想過會聽到的問題。

他搖搖頭。

唐媽始終是淺淺地笑着。

“我女兒呢,我最清楚。她軸,有時候感情的事,她轉不過彎來。”

“她是個孝順孩子,除了家裏人,工作就是她心裏的重中之重了……現在,應該還多了個你。”

“我很相信我的女兒,即便是她的戀愛經驗不多,我也敢确定她不會挑錯人,”說到這裏,唐媽目光帶有贊賞地上下打量了鄧放一眼,“今天一見,果然是這樣的,是我女兒會喜歡的人。”

鄧放始終沉默地聽着,他知道唐媽還沒有說到重點。

對于他的沉默,唐媽也了然于心 ,這是個聰明孩子,只是對于接下來的話,她幾再斟酌。

“阿姨,您說,不礙事。”

鄧放看出她的顧慮,幹脆地開口,替她打消。

唐媽點點頭,道:

“珺珺能有今天的成績,八成的功勞要算給她自己,我和她爸爸其實并沒有幫上什麽忙…所以,從小到大,她需要拿主意的事情,我們從不插手…”

“但這次,她要和你結婚,我們作為父母,不可能還是不管不問…”

“你和珺珺都是家裏唯一的孩子,未來的頂梁柱,父母的希望就在你們身上了。做父母的其實不需要你們有多大的回報,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如果我女兒的未來,是托付給你,我相信她會過得很幸福,但我們希望,這份幸福能多一些保障。”

“孩子,如果你和珺珺結婚,我和她爸爸希望前提是你從一線上退下來,你願意嗎?”

迎上唐珺媽媽殷切的目光,“嘭”一聲,壓在鄧放心底的弦斷了。

他不知道該作何回應。

這個事情他其實考慮過,不過很快就被他自己否決了。

唐媽還在等他的答案。

“阿姨,我考慮…”

“鄧放!”

他話還沒說全,就被一聲喝住。

兩人都有些震驚,轉頭看着跌跌撞撞從房間裏跑出來的唐珺。

不得不說,醒酒湯真挺管用,喝下去沒幾分鐘,唐珺的腦袋就沒那麽重了。

她坐起身,聽着樓下的嬉笑聲,知道守歲活動還在如火如荼地進行着。

一瞥,就看見房間門口,鄧放站在媽媽面前,低着頭,聽着媽媽說話。

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總歸是擔心的。

她下床,一點點挪到靠近門的地毯上坐着,蹙着眉,把母親說的話聽得真真切切。

眼看鄧放要妥協,也怕鄧放就此放棄,她想也不想地站起來就往門口沖,腳步亂得一塌糊塗。

鄧放眼疾手快接住她,她瞪了鄧放一眼。

轉頭看向母親,心急如焚地道:“媽,不能這樣…您不能給他提這樣的要求…”

鄧放攥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回扯。

“你還暈着呢,再去睡會兒…”

她一把甩開鄧放,自己扶着欄杆,眼神仍有些不清明,語氣卻堅定無比。

“媽,鄧放當飛行員不只是為了他自己的…他孤零零地靠着爺爺的一張照片和爸爸的一條項鏈熬了這麽多年,就是想證明給爺爺和爸爸看自己不差,就是想給國家試出好飛機……”

她邊說邊哽咽。

“他年前受傷,是因為我們大隊長犧牲了,他和戰友為了試驗參數,冒着已知的危險又去飛了一趟,我知道他差點就回不來了,全程我都親眼目睹…”

“媽,您應該跟我一起到西北去看看,看看那裏的天空有多澄澈,看看那裏的戈壁有多壯觀,看看我們為之努力去保護的土地一隅有多麽聖潔。”

“我知道你和爸爸擔心什麽,我不怕的,我以他為我的驕傲,我也希望我能像他一樣勇敢……他是為了國家,可他也得有個家……”

酒勁沒過,她說話聲音也是含糊嘟囔的,細小的哽咽最後已經變成抽泣,她替鄧放委屈。

唐媽也紅了眼眶。

唐珺轉頭,看着鄧放泛紅的眼尾,緊緊握着他的手,對母親說:

“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就覺得,他就應該像鷹一樣在天際翺翔。”

“媽,我要和鄧放結婚…”

“我們都是從槍炮聲裏走過來的,我們都知道幸福來之不易,我們會保護好我們的小家。”

唐媽看着兩人緊握的手,面前的小夥子看着女兒的眼神,她知道那不假。

眸裏有松動,她明白自己心裏已經妥協。

“阿姨…”

鄧放眼神灼熱又堅定,看着唐媽,還要開口,唐媽輕輕笑着搖頭。

那眼神裏已經有千言萬語。

功績卓然又謙卑有禮的孩子,是個值得托付的。

“阿姨知道了…”

唐珺看看母親,又看看鄧放,心中欣喜,又似乎不敢确定似的。

插曲也來得急。

還沒緩過神來,客廳裏“哐當”一聲巨響,應該是玻璃落地的聲音,引得三人紛紛探頭向下望。

交談太過投入,他們也沒有注意。

就在剛剛,一陣敲門聲過後,客廳裏的嬉笑聲就停止了。

“滾出去!這裏不歡迎你!”

這是唐爸的聲音。

唐媽應該是看到了,眼睛一轉,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忙着要下樓,想起什麽又回頭。

“鄧放,你帶她進去睡覺。”

鄧放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唐媽怎麽說他就怎麽做。

“好,阿姨。”

唐珺已經不怎麽暈了,只是手軟腳軟。

她剛剛在視線盲區,什麽也沒看見,但知道不對勁。

她假裝乖乖進房間,實則等唐媽一走,她就扯着鄧放的袖子。

“走,我們也下去。”

鄧放按着她坐下,“阿姨讓你好好睡覺。”

她“啧”一聲,語氣幽幽,“還沒跟你算賬呢,你去不去?不去我自己去…”

說着她就要起身,搖搖晃晃的。

鄧放怕她走不穩,萬一再踩空了摔了,心疼的也是他。

他俯身攬腰把她提起來,拉着她的手臂挽着自己的,語氣無奈,“行,走走走…”

下了樓,唐珺才知道母親為什麽不讓自己下來。

她看清來人,站在客廳裏的那個是她最讨厭的、她表姐的無賴老公,她曾經說過,日後見一次打一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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