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過關
過關
鄧放跟唐珺在後面,看着一地的玻璃碴子,懵懵的,不知道面前是什麽情況。
他還沒來得及問,唐珺就已經幾個箭步走過去了。
只見她站在那個醉醺醺的人面前,厲聲質問,“你來幹什麽?”
那人看見她時驚訝不已,甚至後退了小半步,随後表情變得玩味。
“這不是小妹嗎?舍得回家啦?”他邊說邊繞着唐珺走了一圈,眼神上下打量着,看得人很不舒服,腳底踩得玻璃渣“呲呲”響,刺耳難聽。
“我來幹什麽?大年三十兒的一家人在這團聚,怎麽不說叫上姐夫我呢?”
一臉混不吝的樣子。
他最後站在茶幾旁邊,目光不善地盯着唐珺的表姐。
“老婆,好久不見啊。”
三姑緊張地握着丈夫的手,安撫着呼吸有些急促的女兒,看向男人的眼神裏帶着恨意。
“你聽不懂人話是嗎?說了叫你滾!”
那人不為所動,顯然對面前所有人都不歡迎自己的現狀并不驚訝。
“啧,媽,咱們不是高知家庭嗎?怎麽張嘴閉嘴就是“滾”啊,多不符合形象。”
他語調慢慢悠悠的,身形佝偻着,眼裏閃着精光,俨然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樣,看得唐珺的拳頭越握越緊。
表姐護着肚子小心翼翼地站起來,胸腔起伏着,“你有什麽事過了今天再說,別在這兒鬧…”
他卻是一臉委屈的樣子。
“怎麽是鬧呢老婆?你早早答應了,我也不至于來打擾你們一大家子團聚。”
三姑緊張地站起來,“答應什麽?”
那人誇張地笑了笑,湊到三姑面前,“喲,她沒跟您說嗎?”他側了身子緩緩坐下,翹着二郎腿,伸手比了個“1”的手勢。
“我也不拐彎抹角了,一百萬,拿了我就離婚走人。”
三姑當場就氣得癱坐下去,唐媽和大伯母趕緊上前去扶着。
鬧了半天還是要錢。
大概一年多前,唐媽唐爸曾經到唐珺駐地去看過她。當時唐媽就跟唐珺提過,表姐嫁的老公表裏不一。
婚前怎麽看都是溫柔體貼的,剛結婚那段時間,也是二十四孝好老公的時候完美體現。
直到有一天,唐珺表姐上課的時候,一夥人闖進班裏去,當着她學生的面跟她要債,還甩出了自己老公被扣着,打的滿臉是血的照片。
她當即就慌了,不明白為什麽平時溫潤如玉、謙遜有禮的老公會和眼前這些兇神惡煞的人有牽連。
她也顧不上上課,拎着包跟着那些人出門,交錢要人。
回到家,她本來想要問清楚丈夫到底怎麽回事,但看見以往開朗陽光的人此刻驚吓過度,身上髒兮兮的,渾身止不住地顫抖着,她問不出口。
她也沒料到,男人突然“撲通”一聲跪在她面前,抓着自己的褲腳哭訴着,說只是想為這個家庭出一份力,不想靠她養着,不想被人說是吃軟飯的,鬼迷心竅了。
她心軟了。
他們約定好,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可是對名與利的渴望就像融在血液裏的毒品,催人上瘾。
有了第一次,當然就會有第二次。
在男人再一次被打得渾身是血的扔在家門口的時候,唐珺表姐選擇提出離婚。
不論他再怎麽搬出年少時的舉案齊眉,或是從前的流年時光,她強忍着不去理會。
意外地,例行體檢報告單上,“HCG水平不正常”引起她的注意。
檢查過後,确定是懷孕了。
一時晴天霹靂,她不知道怎麽辦是好。
向來善良的人,連看見地上螞蟻搬家都要繞路,根本不忍心扼殺掉肚子裏的小生命。
不巧,這件事又被男人知道。
他拼命抓住這個機會,再次回歸了溫柔細致的丈夫的模樣,甚至比從前還要體貼入微,把她照顧得妥妥當當,捧到雲端。
她再次選擇妥協,選擇相信人性本善,沉浸在幸福妻子和将為人母的喜悅裏。
然而又是一個晴天霹靂。
陽光明媚的好天氣,她做完産檢,挽着丈夫的手從醫院出來,迎面撞上一個女人。
看那樣子是專門等在那兒的。
果不其然,女人一見她,眼淚就出來了,跪倒在她的面前,哭天喊地地要她成全與身旁男人的愛情。
男人逃避慣了,堅定地說自己不認識面前的女人。
女人氣急,甩出自己為男人償還的賭債賬單,揚言如果不能在一起,就将這些不法勾當都捅出去,魚死網破。
事不過三,唐珺表姐這次選擇堅定地劃清界限。
期間不論男人怎麽找上門,都是讓物業和安保把他“請”走,從沒見到過人。
讓一家人頭疼的是,發出去的離婚律師函都石沉大海,那人就像失蹤了一樣。
眼看女兒肚子月份大了起來,也有意要留下這個孩子,三姑和三姑父只得安慰女兒好好養胎,不行就耗着,等分居時間到了自動解除婚姻關系。
可着實是留了個大禍患。
…
當時聽完唐珺就氣憤不已,表姐那麽好的一個人居然就被這種人渣耽誤了。
現在,那個人渣開口就要一百萬,唐珺可算見識到人能有多麽厚顏無恥。
她剛想說話,被唐爸一個眼神按回去。
雖說都是一家人,但始終這是表姐自己的事,還看她和父母怎麽定奪。
那人見周圍許久沒動靜,雙眼睜得大大的,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
“不會吧?你們這家裏一個個都是有錢的主兒,一個個都瞧不起人,能連一百萬都拿不出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癫狂,一圈圈走着,環視着周圍的人,動作浮誇又礙眼。
突然,他一下定住,打量着沒見過的生面孔。
鄧放站在樓梯旁邊,見他看着自己,也毫不客氣地回視着他。
他高了那人半個頭,半盍着的眼眸低低地睨着,眼底盡是不屑與冷漠,觸怒了那人的神經。
“看看,你們家的人就是這麽斜着眼睛瞧人的…來當上門女婿的吧?上道得很嘛…”
他邊說還邊想上前推搡,剛邁出去又被瞪得站住,直覺告訴他面前的人不好惹。
他因為唐家兩個哥哥不在而嚣張的氣焰頓時滅下去。
狗嘴吐不出象牙,鄧放心想着。
唐珺擔心他聽了這話不舒服,他倒是根本沒往心裏去,只是臉上的嫌惡毫不掩飾。
他知道,這種事他最多就是在旁邊看着,其實看都不用的,如果不是唐珺非要下來的話。
眼見波及旁人,三姑父清清嗓子,儒雅了一輩子的人臉上已經有些挂不住。
“行了,要錢是吧?你回去等通知,咱們法院見,要是判了,該多少我們給多少。”
緩兵之計。
人也不傻,聽出來是要打發他走。
婚姻內的過錯方完完全全是他,真到了上法庭的時候,他一點好也落不着。
他頂着所有人的注視,慢悠悠地踱步回茶幾旁邊,看着唐珺的表姐。
“老婆,咱倆十幾年了,你不能就這麽見死不救啊…你就當不是為了我,是為了孩子,你也不想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吧?”
他語氣吊兒郎當,直覺只要自己略施小計還是可以拿捏。
只是他沒有等來預想中的妥協。
對方嘴唇輕啓,“你,做,夢。孩子是我一個人的,跟你這種人渣不會再有任何關系,我一分錢都不會再給你,你自生自滅,s了最好!”
唐珺看着表姐,好像共情了。
她此時此刻應該只覺得恨,恨自己眼拙,将青春交付在這樣的人身上,還心軟地用自己和父母的積蓄為他還債,希望他能改好,真是太天真了。
男人聽完反倒釋然地笑了,好像這樣的結果也在他的預想之中。
他笑得扭曲,語氣伴着吐出的話,像冰碴子,戳得人脊背發涼。
“好啊,都高高在上的,等着看我笑話呢…”他眼神剜着面前的人,“老婆,我罪無可恕,我該死,可我舍不得你和孩子…我們一家一起下去團聚——”
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驟然拔高,陰森狠厲。一直藏在袖管裏的匕首此刻被他握在手裏,在燈下反射着滲人的白光,高高揚起,帶着疾風,直直朝着唐珺表姐的肚子刺去。
“住手——”
唐珺大喊一聲,腿比腦子快,反應過來時她已經和表姐面對面,護在她身前,将她的驚恐與絕望盡收眼底。
她閉上眼,抱住表姐,就像小時候和小夥伴打鬧,表姐護在她身前一樣。
只是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她帶着慣性和表姐一起倒在沙發上,撐起來回頭看,旁邊的長輩們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身後亂作一團。
剛剛是鄧放站到了她身後,擡手替她擋下了那一刀。
他的手臂被劃了一個口子,血順着破開的衣袖浸了一圈。
他好像感覺不到疼似的,反絞着那人的手,奪了他的兇器,單膝壓着他的背,二話不說把他按在地上。
一切發生的太快,晃眼的白光仿佛還在眼前。
“珺珺?珺珺?傷到哪沒有?”
唐媽緊張地在唐珺身上摸索查看着,卻沒聽到她回答。
唐珺的視線粘在鄧放身上。
她看着鄧放滲血的傷口,愣在原地。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麽時候站到自己背後的。
被按在地上的人還在不停扭動,手腳都在揮舞。
鄧放沒再收着,下了重手,引得那人尖叫痛呼。
也正是這個時候,大哥抱着女兒氣喘籲籲地從門口跑進來,身後跟着兩個警察。
一見眼前難看的場面,他趕緊伸手捂着女兒的眼睛,轉頭像身後的警察示意。
“警察同志,辛苦了。”
兩名民警點點頭走上前,鄧放起身退到一邊。
那人還是狼狽地趴在地上。
剛剛鄧放按着他的時候力氣太大,他簡直覺得五髒六腑都要貼到地上,肋骨被硌得生疼。
他艱難地仰起頭,目光虛浮,恍惚中聽清了“…涉嫌參與聚衆賭b,私闖民宅,以及故意傷害…”
……
回歸一室清靜,還得感謝唐媽下樓時給出門扔垃圾順便醒酒的大侄子發了信息,讓他及時想了辦法。
三姑終于支撐不住,既心疼女兒也在責怪自己,掩面哭泣起來。
唐媽遞給唐珺一個藥箱,示意她把鄧放帶走。
……
花園裏。
“你別亂動啊我看不清…”
唐珺一手拿着一小瓶酒精,一手捏着棉簽,坐在矮凳上,低着頭打量鄧放手臂上的傷口,思考着從哪裏開始上藥。
還好,傷口只是看起來吓人,劃得并不深。
她左移右移的,始終不敢下手。
鄧放本來只是垂眸欣賞她皺着眉頭給自己處理傷口的樣子,看她遲遲不動,玩心大起。
他伸手帶着她拿着酒精的手,一歪,瓶子裏小半截酒精全灑在他的傷口上。
“诶!”
唐珺驚呼一聲,忙放下手裏的東西,給他的手臂扇風。
她的視線在鄧放的傷口和表情之前來回移動,邊看嘴裏還邊念念有詞,“媽呀,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
說不疼是假的。
鄧放微微皺眉,眼神緊盯着自己在那絮絮叨叨甚至還打了個寒顫的唐珺,仿佛淋了酒精是她更疼一樣。
他被她那模樣逗笑了。
唐珺見他還嬉皮笑臉的,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也陰陽怪氣的。
“我還不知道鄧首席鋼筋鐵骨呢,伸手就給擋了。”
她邊說邊拿棉簽壞心地在傷口邊緣戳了戳。
鄧放沒管她的小動作,眯了眯眼睛,沒想到她還好意思說。
于是他也學着她陰陽怪氣的,“唐老師也不差呀,留個背等着人家下手呢。”
唐珺吃癟,鄧放乘勝追擊。
“你說你,把他踹開不行?非要自己去擋?平常踢我的時候勁兒不是大着呢嗎…”
唐珺急了,“那是我姐!情況這麽危急我哪來得急想這麽多啊。”
鄧放無奈地嘆了口氣,沒受傷的那只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我知道你擔心,但是下次再遇到這種事動動腦子,你說,今天我要是不在,你怎麽辦?”
唐珺不說話了,頭埋得低低的。
他也低着頭,不厭其煩地在她耳朵邊念,“要是我沒跟你回家,沒擋在你後面,那我好可憐啊,過了個年媳婦兒就不見了…”
唐珺甩甩頭,憤憤又心虛地看着他。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她重新擡起鄧放的手臂,仔細地給他包紮傷口。
鄧放本來不想包,說晾兩天就好了,但又拗不過唐珺。
“對不起啊,”唐珺手上還在動着,心中有歉意,“第一次來就讓你遇上這麽雞飛狗跳的場面。”
鄧放挑着眉搖搖頭,“你別老跟我道歉行不行?再說了,我覺得挺熱鬧啊。”
唐珺一時分不清他在開玩笑還是什麽。
他正色道:“真的,生活氣息挺足的,我是好久沒和這麽多家裏人一起過過年了,我家裏也沒這麽多人…”
唐珺給他手上系好“美麗”的蝴蝶結。
“以後就有了。”
夜色暗湧,氣氛到位,兩人慢慢靠近彼此,鼻尖擦着鼻尖,呼吸交織。
正當嘴唇要碰上時,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驟然闖入。
“姑姑——”“哎呀!”
明白自己撞破了什麽事的敏敏小朋友捂上自己的眼睛,手指間又悄悄開了條縫。
見兩人都看着自己,她假裝什麽都沒見到,蹦蹦跳跳過去。
唐珺紅着臉問:“怎麽啦?”
敏敏停在鄧放身邊,打量着他的手臂,“我來看姑父,爸爸說他受傷了……這個蝴蝶結真醜…”
行,一家老小都挂着他,過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