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久別重逢

久別重逢

二月中旬的晚上,南城忽然下了一場暴雨。

大雨來得迅猛,刺骨的寒意席卷而來,打得人措手不及。街道上的人紛紛跑至路邊,四處尋找躲雨的地方。

“叮鈴——”

羽絨服濕透了的喬世錦哆嗦着推開最近的玻璃門縮了進去,門上的風鈴發出清脆響聲,暖意襲來,随着大門關閉,将世界分成了兩個部分。

“您還好嗎?”

昏暗燈光下,一條毛巾經人遞到了喬世錦面前,“擦擦吧。”

喬世錦脫下羽絨服搭在一旁,接過毛巾,一邊道謝一邊擡頭望去,借着門外稍為明亮的光線,瞧見了一道青年身影。

喬世錦一怔。

“?”

夏曉星歪了歪頭,不懂面前進來躲雨的顧客為什麽要這麽看着自己。

但他并未對此說什麽,而是指了指身後的廊道,“要進去坐坐嗎?”

喬世錦随之望去,只見通道拐角處點着一盞壁燈,暖黃色的光照亮了這個角落,顯得被牆面遮住的後邊更加吸引人。

通道黑色的牆面上做了個較大的logo,周圍酒杯、吉他等裝飾性物品很多,文字卻只有兩個——懷舊。

裏面似乎是将将一曲終了,朦胧的音樂聲伴着掌聲結束,還有幾句較為明顯的歡呼。

顯然這是一家比較有情調的複古酒吧。

喬世錦倒是毫不猶豫地應了。

夏曉星意外看了他一眼,随後領着他穿過了廊道,拐過牆角後蹬上了樓梯,又拐了個小彎,裏邊的模樣便闖入眼簾。

裏邊的空間很大,周圍盡是圓桌和小躺椅。最中央的是個舞臺,左側是很長的弧形吧臺,右側是個小型便利店臺,最外邊還有個露臺。

只不過因外邊雨勢太大,露臺的玻璃門已經閉合了。

夏曉星看了眼臺上的人,又望了望時間,扭頭道:“你随便坐,我還有些事,先失陪了。”

語畢,他朝喬世錦微微颔首一笑,而後轉身離開了。

喬世錦看着他的背影,見他在人群中穿梭,直到他從舞臺側面繞了上去,隐于簾後看不見了,才有些不舍地挪開了目光。

他掃了眼室內,熟門熟路地尋了個空位置坐下,放下懷裏的衣裳後調整了下桌椅的位置,再摸出手機打開了常用小程序。

不多時,吧臺的一個服務員端着果酒和果碟過去了。

動作間,兩人還笑着談了兩句。

他似乎很經常來這?

遠遠躲在舞臺後的夏曉星注意着這一切,心道。

說實話,從方才他頂着一腦袋水推門而入時,他就覺得有些熟悉。

尤其是他怔愣間望向自己的眼神。

夏曉星對他多注意了幾分。

“下一首歌是……”臺上又結束了一首歌,表演者拿着被人遞來的單子,将歌名念出,“平凡之路。”

“wu~!”

歡呼聲響起,臺下的人都十分捧場,一邊鼓掌一邊跟着喊了幾聲。

底下的喬世錦舉着杯子的手一頓,先前還沒精打采地刷手機的他,此時正一錯不錯地望着舞臺。

夏曉星接過舞臺一側的駐唱樂隊遞來的話筒,和幾人相視一笑,随後走到了正中央。

燈光轉變,臺下光線暗了許多,而随着第一聲伴奏樂響起,一抹暖橙的燈光打在了夏曉星身上。

【徘徊着的,在路上的】

夏曉星熟稔地将話筒固定住,數着節拍進歌。

略微低沉但又明顯是年輕人聲音的歌聲傳來,被氛圍感染的全場除了跟唱外,極少有擾亂的雜聲。

喬世錦緊緊盯着臺上的人,握着杯子的手逐漸收緊,又慢慢慢慢地松開。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也沒人注意到他——除了夏曉星。

夏曉星沉醉唱歌之餘,抽空瞟了喬世錦幾眼。

四目相視,喬世錦的視線太過誠摯熾熱,夏曉星不懂但他也扛不住,所以他一瞥就過,好像他只是例行掃視全場。

他一身深藍色襯衫,紐扣只系到倒數第二個。白皙修長的脖子上戴着較為繁複的長項鏈,許多鏈繩串在一起,吊墜有長的短的,上面鑲嵌的寶石和銀鏈子在燈光下折射出光輝。

他身材比例很好,183的身高,寬肩窄腰大長腿。

尤其是他腰間系着根皮帶,而襯衫袖子也被挽至小臂,更襯他三分。

底下除了喬世錦,有不少人也被夏曉星吸引了。一個兩個搖着同伴,舉着手機拍照。

見狀,喬世錦莫名有些不适,但他也舉起了手機,找了角度認真地拍了一張。

此時歌曲進入高潮部分。

【我曾經跨過山和大海】

【也穿過人山人海】

【我曾經擁有這的一切】

【轉眼都消散如煙】

喬世錦早已放下手機,跟着全場一同唱了起來。

暖色的光調,溫馨的氛圍。

露臺外依然是傾盆大雨,露臺內卻是燈火朦胧,暖意十足。

臺上的人唱這段時,總給人一種發自心底的淡淡憂愁,似乎是憶起了什麽不太美好的事情。

這一切都很熟悉。

是那種存在于久遠記憶裏,平日裏偶爾懷念,但如今重現的熟悉感。

然喬世錦可不單是偶爾懷念,他是日日懷念。

眼前的一切,是他兜兜轉轉了半年,才再一次找回的場景。

·

一曲終了,夏曉星極富感染力的歌聲贏得全場雷鳴般的掌聲。

他朝臺下鞠了個躬,依照酒吧規則念了下一首歌曲的名字。

随後他朝樂隊走去,随意說笑了幾句,又和他們點頭示意,就繞下舞臺去了吧臺。

今日他休息,排隊唱一兩首玩玩就行,無需像往常一樣守着臺子,一旦沒人了就得和樂隊主唱交替上場。

有不少人盯着夏曉星的動作,都在等着時機上前搭讪什麽的。

然而喬世錦趕在了所有人之前。

他先一步坐上了夏曉星身側的那個位置。

“嗯?”夏曉星被這動靜吸引,扭頭望去,意外到,“是你啊。”

喬世錦點點頭,似乎有些不敢近距離和夏曉星對視,只敢悄悄瞥兩眼,又立刻收回視線。

他倒是羞赧得很,沒有半分尋了大半年終于尋到人的激動,也沒有方才他單方面重逢時的怔愣。

他只是垂着眼,說話也有些輕,“你現在有空嗎?能請你喝一杯嗎?”

搭讪?

夏曉星挑眉,單手撐頭,懶懶地打量了他一遍。

片刻,他笑到:“喝酒就算了,聊天倒是可以。不過,你多大了啊?看着挺像大學生的。”

被猜中年紀的喬世錦更不好意思了,以為他嫌自己年紀小,局促地撓了撓頭,“确實是,今年大一……你呢?”

“我?”夏曉星重複了一句,不知為什麽他有些恍惚。他沉默地拿起面前的冰杯抿了一口,冰水刺激着神經,讓他清醒了些,這才緩緩道,“按學歷算,我高三。”

“啊?!”

這屬實把喬世錦吓得不輕。

他瞬間清醒了。朦胧燈光下帶給他的不再是模糊感,他頓時沒了從今晚剛遇見夏曉星時就産生的渴望與希冀,心裏的複雜感情也立刻消退,轉而代之的是震驚。

他打量了眼前人好幾遍,從這身裝扮到對方的身量越看越覺得驚詫,卻在細細端視對方的臉時,又能感受到一絲絲微弱但熟悉的氣質。

是獨屬于高中生的感覺。

遭了。

喬世錦手足無措地望着夏曉星,嗫嚅着唇瓣半天吐不出一個字,“不是,你……我……這……”

瞧他這樣,夏曉星暗暗發覺好笑。

他解釋到:“放心,我早成年了,只是複讀而已。”

“啊?哦,哦哦……複讀啊……”

被緊急從“我居然惦念了未來棟梁大半年這可真是太刑了”中拉出來的喬世錦還有些懵懵的,解讀信息都慢了一拍。

不愧是清澈單純的大學生。

哪怕自己是個複讀的高三黨,在青春洋溢的校園裏待了那麽久,才放寒假不到一周,夏曉星就已被成年人的有苦說不出的無奈浸透了。

想到這,他不可避免地憶起了些往事,眼簾一合一掀,視線就漸漸垂落了。

他本不是這樣的。

夏曉星心道,此刻的他本該也是個回家過寒假的大學生的。

可是……

夏曉星難忍地皺眉。

“是當初發揮失誤嗎?”喬世錦反應過來後,又立即找話題道說着,“我記得去年暑假時,你比現在還要失落憂愁。”

“去年暑假?”

被時間點喚回思緒的夏曉星一怔,複又将目光落到喬世錦身上,“你那時來過?”

喬世錦似乎也想起了什麽,輕輕點頭,道:“嗯,是在八月底,那是我第一次來這裏。”

遙遠的記憶推開密封了許久的盒蓋,一點點湧入喬世錦的腦海裏。

他說到:“我第一次進來時,聽的第一首完整的歌就是你唱的,也是《平凡之路》。當時覺得你唱得很有感情,很好聽,特別吸引人。”

“只可惜,你那次一直在臺上,要麽在邊緣跟人說笑,要麽在舞臺中心唱歌,根本沒有下來過。我沒機會和你說話,便想着明日再來。”

喬世錦笑到,回味着深埋了許久的遺憾繼續說着,“然而第二晚我再來這裏時,并沒有見到你――或者說,後面的日子裏,我再也沒有看見過你了。……直到今天。”

聞言,夏曉星驚訝之餘又有些好奇,“去年夏天唱歌的人可不少,唱得好的也比比皆是。我只是個業餘暑假工而已,你怎麽會記住我?”

“嗯……可能是因為一種莫名的感覺?”

夏曉星挑眉,稍稍歪了歪頭,沒說話。

喬世錦理了理措辭,又道:“你唱這首歌時情緒總是很低落,有不符合你面貌或是年齡的沉重,好像藏着什麽故事一樣――起碼給我的感覺是這樣的。”

話音未落,他再次補充到:“尤其是去年那次。”

說完,他便定定地望着夏曉星,等着他的回複。

然而對方并沒有給出什麽回應。

被望着的人只自顧自地盯着櫃臺的某一處,随意把玩着手裏的冰杯,極輕、極淡地“嗯”了一聲,聲音飄忽虛無,是無意識的答複。

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喬世錦靜靜等了片刻,猶豫再三,才終于斟酌着開口:“都說煩悶跟人傾訴出來後會好受點。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

夏曉星還是沉默,但他輕飄飄瞥了一眼過去。

喬世錦誤以為他是覺得自己太冒昧了,遂趕忙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冒犯。我只是覺得,你看起來有些憂郁苦悶……”

“是有點。”夏曉星忽然出聲了。

剛說完他又意識到什麽,補充道:“我确實已經難受很長一段時間了。”

一旁的舞臺上正表演着一首民謠,輕柔溫馨的音樂包裹住了夏曉星的聲音,莫名又添兩分故事感。

夏曉星撲朔着睫毛,頸上的項鏈随着動作細微搖晃,在某一刻折射出酒吧暖黃的燈光。

喬世錦被晃了眼,腦袋一熱,還沒思考怎麽說更妥當,就先一步直白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也沒等他說上下一句,被問話的人就答了。

“很多、很複雜的事情。”夏曉星回應得倒快,但沒直接說。他扯着一抹淺笑,似有幾分苦澀,自嘲道,“你要聽嗎?”

這回喬世錦是委婉答的:“我能聽嗎?”

夏曉星發覺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能。反正我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都一個人憋那麽久了,壓抑積累的負面情緒是該好好放一放的。

何況眼前還只是個陌生人。

萍水相逢一場,難得投機,又有幾分不知從何生出的傾訴欲。

那就說說呗,反正沒什麽交集,不如一吐為快,疏解疏解自己的情緒。

想到這,夏曉星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一臉認真的喬世錦,對方正襟危坐着等自己整理好語言的模樣叫他不禁失笑。

“不過……我得提醒一句,現在時間可不早了,一時半會兒也是難說完的,你确定要聽嗎?”

“當然。我又不急着回家。”

“你不睡覺嗎?”

“不急。”

幾乎夏曉星問的每一個問題,喬世錦都一一否定了。

他實在是想聽。

見夏曉星一時沒出聲,喬世錦怕是因為他自己要睡,只是說得比較委婉,剛想着算了,卻又按捺不住心思,便抱着僥幸心理半退步:“你講多久,我聽多久。”

他也沒明着說。

夏曉星自然懂。

順着正常邏輯生活的人,就是單純些。

夏曉星心道,面上卻逗着人說:“也許會講到天亮。”

喬世錦一怔,随後反應過來,輕笑,“今夜你睡不睡?”

“……”夏曉星悠哉地挪開了視線,像是随意反問了一句,“你睡嗎?”

很上道的喬世錦只答着:“我聽完再睡。”

“哼。”

夏曉星忍不住哼笑一聲,目光又輕飄飄地落回喬世錦臉上。

他望着對方清澈單純的模樣,手肘懶懶地撐在桌子上支着頭,眼底含笑。

深色的領帶松松垮垮地搭在襯衫領子上,燈光落下,襯得本就眉眼柔和的人更為慵懶溫柔。

喬世錦沒法從他臉上挪開自己的視線。

他眼都不眨地望着夏曉星,只見眼前人忽地揚了揚嘴角,輕笑道:“那我講完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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