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遺憾

遺憾

他不曾轉頭，甚至連眼神都沒分給喬世錦一個，依然悠哉悠哉地窩在椅子裏，露着半張側臉，說的話又輕又細。

但喬世錦就是有種被抓包的感覺。

偷瞄心上人，自以為藏得很好，實則盡數落入對方眼中。

還被對方提醒了。

羞恥與窘迫頓時湧上心頭，喬世錦匆忙挪開了眼，掩耳盜鈴般緊盯着熒屏，想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

一聲極輕極小的悶笑自夏曉星那傳出，盡管有影片聲音的遮擋，但喬世錦還是模糊聽見了。

那一抹緋紅更深了。

夏曉星饒有興趣地看着屏幕，嘴角上揚，似是覺得電影內容很有趣。

他沒有再說什麽，也沒有要安撫的意思。他只是任由身邊的人陷入“偷瞄結果被正主抓包”的窘迫之中，任由對方自我欺騙般各種掩飾。

怪可愛的。

夏曉星偷偷想着，心情不由得更愉快了些，嘴角的笑容又燦爛了兩分。

其實也怪不得喬世錦頻繁地偷看他。

畢竟在昏暗燈光裏，影院的模糊氛圍本就容易萌發感情，産生心動。

尤其是電影放到高潮，周圍所有人都被影片內容吸引，兩人單獨的角落就有種被隔開的感覺。

沒人注意他們，但他們又确實在人群之中。

暧昧因子瞬間暴漲，在體內橫沖直撞，叫人更容易上頭。

喬世錦是實打實的暗戀者，他清楚自己的感情，這會兒自然是比暧昧中的人更加克制不住。

再者，夏曉星着實好看。

他五官精致端正，眉眼柔和，平日裏就有股清爽溫和的感覺，足夠吸引人注目。

而此時燈光一暗，輪廓模糊過後，一切都顯得更為柔和，似乎擡手便可觸碰，一伸手就能抓住。

加上兩人距離過近，心上人近在咫尺，這任誰都會産生親近的心思。

喬世錦克制不住的偷看，實在是情理之中。

夏曉星對此非常清楚，也覺得有趣，一開始并沒打算制止。只是喬世錦看得實在頻繁，眼底的情意又過于熾熱明顯，他有些招架不住，所以才出聲提醒了下。

若他不說，那麽此刻狼狽窘迫的就不是喬世錦，而是夏曉星。

當然，喬世錦不知道這一點。

此時的他在不停的自我催促中，終于将亂七八糟的思緒收回，專心投到影片內容上了。

電影正好來到高潮。

熒光大屏上正放着一碧萬頃的海洋，浪花滾滾向前，一個接一個地拍在了濕黃的沙灘上，争着圍上了游人的腳踝。

主人公和朋友們站在沙灘上，感受着上漲撲來的海水，迎面吹着海風，任由衣擺被風掀起，獵獵作響。

一行人并肩而立，周遭背景灰暗，但并不壓抑。

海風，水聲，鳥鳴，游人的閑談嘈雜聲，各種聲音盡數混在一起，交織錯雜，穿透屏幕闖進了觀衆的耳朵裏。

鏡頭切換自然，仿佛身臨其境。

夏曉星也陷了進去，一雙眸子緊緊盯着前方，不由自主地全身心投入。

很快，灰蒙蒙的天空忽然有了變化，比前幾秒亮堂了些許。

鏡頭從泛白的浪花漸漸往上挪，順着那個角度一點點呈現更廣闊的風景，直至一道曙光不偏不倚地打了過來。

眼前閃光一瞬，鏡頭一偏，一輪巨大的橙紅日輪霎時映入眼簾，紅光灑落世間，遠處的海面都泛着粼粼波光。

紅日正挂在海的另一邊，一點一點地爬出海平面。

一只海鷗從遠處飛來，從一個黑色的小圓點慢慢放大，漸漸露出了本來的模樣。

一兩束光照落在海鷗身上，照着它的翅膀，模糊鏡頭，卻一錯不錯地跟着它飛翔。

随着海鷗由遠及近，屏幕裏的亮度也逐漸拉高，亮光也落到了主人公身上。

一行年輕人背着鏡頭站立，專注地欣賞海邊日出，任憑海水沖擊，也不在意風浪。

濃厚的青春氣息撲面而來，與在坐的衆人撞了個滿懷。

夏曉星也被這一段深深吸引了，眼底滿是驚訝與觸動，還有一絲絲難以察覺的羨慕。

他也想體驗這種感覺。

自由，潇灑，無畏。

那是曾經的他就向往的未來，更是如今的他難以實現的理想。

事實與理想背道而馳，夏曉星驚羨之外，便是一股揮之不去的挫敗。

這是他還未曾擁有，就已經失去的東西。

也許他會在十年八年，或是更長久的時間之後實現這些，但有些事情就必須是特定的時間段做，否則就變了一種味道，失去了那種意義。

無法繼續的追求，拾不起的從前。

夏曉星說不遺憾是假的，但他也只能輕嘆一聲，再無其他。

*

後來的時間裏，夏曉星與喬世錦都專注于影片了，兩人沉浸享受完了剩下的內容。

熒幕播到片尾時，影廳的燈光驟然亮起，将一群陷入故事裏的人拉回了屬于他們的世界。

兩個時空被割裂開來，恍惚感沒有任何阻攔地侵襲大腦。

夏曉星眨了眨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他還有些沒回過神來。

“……”

先他一步收回思緒的喬世錦扭頭看了過去，頓了片刻後，忽然發問：“你明年會去看海嗎？”

乍一聽像是個沒頭沒尾的問題，夏曉星怔愣一瞬後，立即反應了過來。

他露出一個微微苦澀的笑容，垂下眼簾，搖了搖頭，輕聲說到：“我也不知道。”

停了兩秒後，他又道：“但我以前是挺想去的，還跟一群好朋友約好了，說高考完就去旅游，第一站就是去看海。”

面對巨大的壓力，大多數高中生都是靠着那點對未來憧憬抗過去的。

夏曉星仍然記得，在去年的四五月份，他們一群人常常趁着吃飯的空隙談論未來，并不斷的提起高考後要做些什麽。

那時是多麽的自由與美好。

可所有的一切，包括對未來的憧憬，盡數毀在了那一個周日。

即使夏曉星已經挺了過來，也不會再沉湎于過去，但當年所定下的邀約也已然作廢，随着那日的昏暗淪為了海上虛無的泡沫，一觸即滅。

哪怕那一群朋友都說要等他，可錯過就是錯過，改變的約定就是變了意味，也不再屬于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

夏曉星這話說得倒是輕松，沒摻什麽苦意，但敏感如喬世錦，他依然精準抓住了那其中暗暗流露的苦澀與遺憾。

他一邊懊悔自己怎麽就提了這麽個問題，一邊想說些什麽來安慰夏曉星，但話到嘴邊又不敢出口，怕對方真的沒想那麽多，是自己過于較真。

當然，更多的是因為他清楚自己在這方面上沒有立場去安慰夏曉星。

夏曉星從前的經歷他都不曾參與，他只是作為一個後來者，傾聽了對方的過往。

他只有聽的資格，不能在聽完後說上一句“沒關系，以後還有機會”。

暗戀者總會恨自己出現得太晚，總會質問上天，為什麽不能讓自己和心上人相遇得更早一點。

若是能早些相遇，尤其是在心上人最重要的時刻出現，許多事情說不定就會有什麽不同。

可世上沒有如果。

固定的事情沒法改變，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

喬世錦最終沒說一個字，所有的寬慰擠在喉嚨裏，掙紮了許久，還是被咽了下去。

“走吧。”

好在夏曉星并不想沉溺于回憶，他率先打破了沉默，攏着衣裳站了起來。

喬世錦被喚回神，連忙跟着起身。

這部影片并不長，只有一百分鐘，他們出來時，時間才将将過兩點。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影廳，又在不知不覺中并肩而行，一塊兒走到了街上。

甫一出影院的門，冷風便直直沖了過來，強硬地灌入衣裳，令人一陣哆嗦。

夏曉星被凍得打了個寒顫，一邊将衣服捂得更嚴實，一邊吸了吸鼻子。

影院裏邊開着暖氣，光線又暗，搞得人有些恍惚迷離。而現在冷風一吹，再漿糊的腦袋也瞬間清明了。

兩人都覺得時間還早，于是誰也沒問接下來要幹什麽，而是心照不宣地沿着街道散步。

夜晚是個很奇妙的時間段，相約在一塊兒安寧地走走，總有種深夜幽會的錯覺。

今夜的天也還不錯，雲層薄薄地罩在上空，月亮躲在後邊，使柔和的月光更為朦胧。

喬世錦看着地上兩人交織在一塊兒的影子，心裏癢癢的，插在大衣口袋裏的手不安分地動着，抓住手機又松開，松開又抓住。

他獨自鬥争一番後，還是悄悄摸出了手機，裝似自然地劃了劃屏幕，偷偷調到了相機界面，趁着夏曉星扭頭沒注意時，對着兩人的影子快速按下了拍攝鍵。

他不敢拍夏曉星，但又實在想記錄。

夏曉星似有所感地看了過來，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喬世錦的口袋，又望着對方明顯有些心虛的模樣，忍俊不禁地扯了扯嘴角，選擇裝不知道。

或許是沉默太久了，又或許是太心虛以至于得想辦法掩蓋下，喬世錦抛了個話題出來：“你覺得這部電影怎麽樣？”

夏曉星挑眉，應道：“挺好的，不管是拍攝角度、選材、立意，還是演員什麽的，感覺都很完美。”

“确實，這部電影真的很走心。”

“是啊，看得我感觸很深。”

夏曉星擡頭望向天空，皎潔的月光一瀉千裏，柔柔地落在世間，而先前的電影情節在腦海裏一幀幀快速閃過，他漸漸停了腳步。

喬世錦不明所以，但跟着定住了。

一種複雜微妙的朦胧感覺從夏曉星心底冒出，他忽地側頭瞥向喬世錦，靜靜地望了會兒。

“嗯？”

被看的人還是不大理解，懵懵地歪了歪頭。

不知怎的，夏曉星腦海中的場景定格在日出的那一幕，而他忽然就沒了觀影時的驚羨之意，有的只是輕松。

似乎有什麽東西已經悄然改變了。

于是夏曉星輕笑一聲，挪開了視線，重新回答了喬世錦在影廳的問題：“我感覺，我還是很想去海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