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初次
初次
回到麗貝灣的第一晚,時雨想着餘筱珊那句“給點甜頭”,打算讓兩人關系更進一步。
陳啓卻預判她的想法,等她洗完澡出來,客房的門已經鎖上了。
他還是像以前一樣,讓時雨睡主卧,自己睡客房。時雨看着緊閉的房門,只能默默轉身回去。
主卧床具都沒變,仍是溫柔綿軟的奶白色,和陳啓冷調的裝修風格不符。
時雨躺在多年前睡過的床上,嗅着陳啓常用的香水味,不由自主想起,這裏曾經發生過什麽。
他們的第一次。
高中畢業舞會結束,全班約着出去吃飯唱歌。唱完了騎車從長安街過,一路唱唱笑笑,離別的淚水被風吹幹。
有人提議去看升旗,半開玩笑半認真說:“出去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回來了!”
後來這位同學果然留在德國工作,沒有回國。
陳啓對看升旗興趣一般,微微偏臉看向時雨,時雨正好也轉過頭對他笑。
他突然喉頭發緊,想了又想才開口:“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像商量一起去食堂那樣随意,時雨說:“好啊。”
回麗貝灣的路陳啓走了高中三年,沒有一次像那晚一樣緊張。他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還有時雨偶爾的說話聲。
“阿啓,暑假你有計劃嗎?”
“陪讀。”
Advertisement
“能不能有點出息?”
“那就邊陪讀,邊練英語,免得開學上不了課。”
時雨笑着說:“不需要陪讀,我再有一個月就放假了,想想我們去哪。”
“和你在一起去哪裏都好,”陳啓回想一下,“去南美吧,你之前不是想去嗎?”
時雨說:“嗯,想和你去。”
陳啓抱起時雨親了一口。
回到家,他們默契地沒開大燈,只亮起一盞昏黃的落地燈。陳啓幫時雨解圍巾,對視一眼,沒忍住用圍巾把她攏過來,又親上半天。
氛圍正好,時雨打開音響,播放羅朱的音樂片段。
陳啓取出一瓶葡萄酒,倒在玻璃杯裏,兩人喝一口親一下,借微醺狀态肆意妄為。
酒液在唇舌間交換,時雨被親得頭暈,懷疑自己已經醉了。
一杯酒喝完,陳啓抱起時雨往主卧走,腳步有些不穩。時雨攬着他的脖頸,在他耳邊問:“有沒有……”
那個彼此心知肚明的字,時雨沒夠勇氣說出口。
陳啓勾着唇角,故意說:“沒有。”
時雨愣了,背部接觸到床的同時,把手環在身前,不讓陳啓靠過來。
陳啓雙膝跪在她兩側,像山岳傾壓而下。在時雨怦怦亂跳的心跳聲中,他伸手在枕頭底下摸索,拿出一片薄薄的塑料。
他捏着那薄片,展示給時雨看:“是問這個?”
“你怎麽會有?”
“為我們準備的。”
陳啓扯下領帶,一顆一顆地解襯衫扣子,露出鍛煉痕跡明顯的上半身,還有垂在鎖骨處的項鏈。
項鏈設計很簡約,純銀的一行字母,是時雨小名“MENG”。
陳啓摘下項鏈,好好地放進床頭櫃裏。與此同時,時雨把臉埋進衣領,看陳啓每一個舉動都覺得好難熬,好漫長。
她說:“我好像還沒準備好。”
“那怎麽辦,”陳啓唇邊有淺淺笑意,“我去沖個澡,盡量沖久一點,你再準備準備?”
時雨只想趕緊逃離這種臉紅耳熱,手腳無處安放的局促感,猛猛點頭:“好。”
陳啓下床進浴室,時雨身上頓時輕松很多,但又忍不住留戀被陳啓擁入懷裏的感覺。
平複過快的心跳後,她也下床走去隔壁客房的浴室,打開淋浴噴頭。
熱水從頭頂流下,沖去越洋旅途的疲憊。她低頭看自己熟悉又陌生的身體,突然很不好意思。
很難想象,她會看見陳啓的全部,陳啓也會看見她。
光是想一想,她就覺得腦袋要爆炸了。
客卧浴室的水流聲響了很久,久到陳啓沖完澡,把頭發吹幹,重新坐回床上。
他用的是常溫水,卻越洗越熱,不管怎麽弄,熱度都下不去。他怕時雨還沒準備好,在浴室裏磨磨蹭蹭十分鐘,終于忍到極限,圍着浴巾就走了出來。
然後果然,沒看見時雨在床上乖乖等他。
也許今晚就這樣了。十八歲的陳啓想,沒關系,日子還很長。
又過十分鐘,客房響起吹風機的聲音,時雨似乎洗完澡了。陳啓的心髒随吹風聲停止而加劇跳動,他緊張到窒息,還有一點想哭。
兩分鐘後,主卧的燈被關了。
陳啓的眼睛不适應黑暗,瞬間什麽都看不見。可他能聽到,時雨正走進房間,向她靠近。
窗外有燈,只不過很微弱。只要适應這種弱光,黑暗裏仍然能視野清晰。
時雨即使緊張,走姿也是舒展從容的。陳啓看着她發紅的膝蓋輕輕壓上床尾,慢速但堅定地前行,直到攀上自己的肩膀。
她問:“可不可以關着燈?”
陳啓快要過載了,不管是思維還是別的什麽。現在時雨問你可不可以從這裏跳下樓,他為了搏時雨一笑,也會說可以。
更何況關燈這種小事。
即使有點可惜,看不太清楚時雨的臉。
“很害怕嗎?”陳啓用手掌托起時雨的下颌,“還早呢,怕就不做了。”
時雨問:“幾點了?”
陳啓說:“我們才十八歲。”
時雨心裏猛地一頓。
她以為“還早”是指鐘點,原來陳啓想說年紀。她還在為這一夜沉淪,陳啓已經計劃好一生。
“我們還有很長的一生,去探索世界,也探索彼此。總有一天我會比你更熟悉你的身體,你也熟悉我的。”
“陌生讓你感覺害怕,你不喜歡可能導致失控的新體驗。比如第一次戀愛,第一次情緒混亂,第一次嘗試性。但是沒關系,就像我陪你習慣戀愛,總有一天,你也會習慣……和我做。”
時雨聽到前半段很感動,聽到最後一句忙不疊來捂陳啓的嘴。
“別說了,”時雨把臉埋在陳啓頸窩,“我想冒險,現在就想。”
陳啓問:“準備好了?”
時雨擡頭吻他:“我很好,現在就可以。”
剎那間,天地倒轉。
時雨仰面看見陳啓忍得通紅的一雙眼,呼吸發顫,帶着粗重喘息。
室內供暖太足,身上又蓋着厚重的溫度,時雨掌心出汗,蹭在陳啓的手裏,兩人都濕透。
“我想……”她在浪潮裏撿起一絲理智,“墊着,墊一下。”
陳啓問:“什麽?”
她說:“會有血,弄髒床。”
陳啓停下來,忍過一陣細密顫栗,求饒似的:“寶貝兒,你說話別太直白。”
時雨不明所以:“為什麽?”
陳啓簡直要崩潰:“因為我不想……太早結束我們的大冒險。你這樣,我受不了。”
時雨的臉“唰”地全紅了。
從這時候起,她緊緊閉上嘴,不管多想出聲都忍着。忍到陳啓又反悔,求她回應,不要咬自己。
“是你讓我別說話,”她也快崩潰了,“我也,也不想這樣……”
陳啓看她疼得直哭,卻還拼命忍耐、包容的模樣,一下就沒控制住。
—
松開禁锢意味着失控。
時雨後來果然漸漸習慣這種過激行為,甚至有些上瘾。當意識到自己沉淪于欲望,她本能地想逃。
陳啓有時理解這種恐慌,有時不理解。他患得患失,最難過的時候去找同學算塔羅,茫然問:“為什麽我的伴侶很享受,但下一次又不想要了?”
那位巴黎來的棕發女同學說:“Chen,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你的女友想要無性戀愛,她的享受只是為了滿足你?”
陳啓把話聽進去了,時雨的狀态果然好起來。堅持一段時間後,陳啓發覺,時雨精神上也并不依賴他。
而他自己,已經處于一種迷戀時雨的狀态。
失衡導致天平崩塌。他在極度的安全感缺失中隐忍,偶爾忍不住時會乞憐或爆發。他們後期的生理交流伴随輕微暴力,時雨仍然寬恕一切,安撫他就像安撫流浪狗。
“失去自我”是時雨給他的最終判詞。時雨也承認,第一次分手時她還不夠愛。
至于三年前的那一次,像餘筱姍說的一樣,本來沒有必要。
時雨說出分手兩個字,看到陳啓失魂落魄的表情,自己也心如刀割。那個雪夜像一道難以去除的陰影,蓋在邁阿密的陽光海灘,讓時雨常做噩夢。
痛苦療程中,她有了大段空白的時光,可以去回憶,去反思自己的不足。
江雪曾說,時雨有完美主義傾向,高度要求自己成為完美,不要求外界。至于為什麽陳啓也被納入這個範圍,顯而易見地,因為她把陳啓當成另一半的自己。
“你想讓阿啓保持獨立,但恰恰是你想讓阿啓成為你,而不是他自己。”
江雪發來這段話時,餘筱姍正給時雨推着輪椅。
“濛濛,我覺得阿雪說得挺對的。你還記得麽,剛對陳啓心動的時候,你不太高興。我很奇怪,喜歡一個人為什麽會不高興呢?尤其是,對方也對你有好感,你應該特別高興才對。後來你告訴我,因為你不想成為情緒的奴隸。”
“你說,你過度關注阿啓的一舉一動,被他牽動情緒,這種感覺讓你陌生。你認為這是荷爾蒙在作祟,會摧毀你的理智,你不能接受這樣的自己。”
“可是濛濛,我不認為一個人必須時刻保持理智。當你飾演朱麗葉的時候,你其實是理解她的,否則觀衆不會被你打動。你打從心底愛羅曼蒂克的表達,不需要通過演繹來實現。”
時雨坐在輪椅上,安靜地思索好一會兒,垂下的眼睫浸着濕潤。
“我明白。但可惜,好像來不及了。”
彼時她以為,她再也不會回到這裏,躺在這張床上,被陳啓的氣息包圍。
房間擺設一成不變,除了床頭懸挂的捕夢網,沒添置其他物件。傳說捕夢網能過濾夢境,篩去噩夢,留下美夢。
不知道這三年裏,陳啓做了多少噩夢,其中又有多少次與她有關。
時雨把臉陷進枕頭,枕頭漸漸濕了一小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