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供燈

供燈

時雨枕着回憶睡了一夜,早晨八點醒來。窗外在下絨絨雪,陰雲不散,隔着玻璃也能想象寒冷。

陳啓已經出門,微信給時雨留言說:“我去上班。”

今天是周六,他就算要忙,這個點返工也太早了些。

時雨走到餐廳,桌上的保溫盒裝着早餐。打開來看,三明治和拿鐵咖啡還冒熱氣。

咖啡杯是某家博物館的紀念款,時雨一直想要,可惜沒買到。

陳啓在杯子上貼便利貼,寫着:巴旦木奶。

時雨坐在餐桌旁打字回複:“下周五晚上回我父母家,周六去你爸媽家,怎麽樣?”

陳啓隔三分鐘回複:“好的。”

就像聽完下屬彙報的方案,他給出肯定答複,再沒別的交待。

時雨退出聊天頁面,随手拍一張落地窗雪景,不帶文案也不設權限,發在朋友圈。

點贊評論增長很快,其中有個眼尖的高中同學說:“這景我怎麽瞅着眼熟呢?”

另一人回複:“陳啓發過,同視角。”

接下來的回複時雨都沒理。她吃完早餐,給額頭的傷換了新藥和棉紗,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準備去找江雪。

還沒出門,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周展宇給她朋友圈點贊,私聊她問:“你在麗貝灣?”

時雨:酒醒這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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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展宇:剛醒。你等我,我接你去個地方。

時雨:什麽地方,阿雪去嗎?

周展宇:不帶她。

時雨:酒精含量還沒下去,帶司機,別自己開車。

周展宇:知道。

放下手機後,時雨莫名地有些緊張。周展宇很少單獨約她,這個時候說要帶她去一個地方,她很難不聯想,這個地方是不是和陳啓有關。

從周家過來要四十分鐘。時雨換好衣服,從垃圾桶裏找出陳啓扔掉的煙盒,揣到自己口袋。

周展宇坐在車後座,時雨一上車就把煙盒給他,笑說:“還你。”

他從容收下,裝得還真像那麽一回事。

車子駛出一號院,往什剎海方向開,最後停在火神廟附近。周展宇忍着宿醉頭疼,下車給時雨打傘。

“用不着打傘。”

“也是。”

周展宇把傘遞給司機,雙手插進大衣的衣兜,和時雨一起走進火神廟。

周末來上香求簽的人很多,尤其是財神殿前,還排着長隊。

周展宇徑直走向月老殿,規規矩矩地上香跪拜,求了個簽。時雨不知道他到底想幹什麽,只好也跟着上香求簽。

“展宇,”時雨好笑地叫住周展宇,“你不覺得,我們兩個一起拜月老殿很奇怪嗎?”

周展宇說:“你運氣很好,我沾個光,不行嗎?”

時雨還想說些什麽,眼見周展宇低頭盯着簽,臉色已經完全陰了。

他抽到下下簽。

時雨翻過自己的簽,月老靈簽上上大吉。确實運氣很好,只是沒讓周展宇沾到光。

周展宇丢下月老簽,拉着時雨去供長明燈的地方。

“其實求簽只是順便,”周展宇站在一盞格外精致的燈旁邊,“今天約在這,主要想讓你看看陳啓供的姻緣燈。”

透明琉璃盛淡紅油膏,燈座底下壓着一張粉色的簽紙,工工整整寫了陳啓和時雨的名字。

“你們分手後,他去過教堂,去過佛寺和道觀,最後在這裏供了一盞沒什麽用處的燈。”

“我取笑他,打趣他。誰知道,這燈竟然還挺靈的。”

周展宇故作輕松地笑一下,回頭去供一盞燈,叮囑時雨:“別讓阿雪知道。”

從看到姻緣燈的那一刻起,時雨的眼睛就虛焦了。她仿佛目睹陳啓在月老殿前長跪不起,從前不屑一顧的燈成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他求上帝,拜神佛。

只想要時雨回頭。

時雨不敢問陳啓那三年過得怎麽樣。病痛裏沉浮,她自己過得很糟糕。和對方交換這些痛苦和難捱的片段,只能徒增煩惱。

可現在,她很想知道陳啓那三年是怎麽過的。

“阿啓他……”

才說出三個字,周展宇就把她的話打斷。

“你去問他,好不好?”

她把喉間酸澀忍回去,穩住聲音說:“好。”

從火神廟離開,周展宇找了家淮揚菜館子,請時雨吃飯。飯桌上兩人心照不宣,不聊江雪和陳啓。

午後雪停了,時雨陪着周展宇在後海邊上逛。逛不到一小時,時雨嫌冷,說要回家歇着。

周展宇送她回家,順道蹭了時家一頓下午茶。

回周家的路上,周展宇給陳啓發一張照片,背景是銀錠橋,主體是時雨的背影。

陳啓:?

周展宇:今兒約你老婆出來散步。

陳啓:你沒有自己的老婆嗎,約我老婆,你有病啊?

周展宇:我帶她去火神廟了。

陳啓:??

周展宇:看你供的百年好合姻緣燈。

陳啓:謝謝你啊,幫我丢臉,我這一周都不想出現在她面前了。

周展宇:別啊,你不還得跟她回家嗎?

陳啓回複一個省略號,把手機息屏,深深吸了一口氣。

他覺得自己好像一個自卑自憐的小醜,要靠這種事情喚起時雨對他的同情。

他知道時雨會心軟,因為時雨足夠善良,換作別的男人也一樣。

想到這,不好的回憶又湧上心頭。

溫柔待人是時雨的習慣,陳啓最開始也為這個特質着迷。可當他真的無可救藥地愛上時雨,他又覺得時雨同情心過重,以至于拒絕別人的死纏爛打都顯得過于禮貌。

周展宇這混蛋真是酒精腐蝕大腦,陳啓想,他這一周都不要見時雨了,免得難堪。

另一邊,時雨找出診斷書和其他病歷材料,夾在随筆本裏,打算周末見完兩家父母再跟陳啓坦白。免得陳啓生她的氣,在家人面前把氛圍搞僵。

工作一旦忙起來,總覺得時間過得很快。

時雨這一周常回時家過夜,父母問她和陳啓相處得怎麽樣,她說很好,這婚她心甘情願結。

孟溆林很高興,把管家羅叔叫來商量晚餐菜單,随口問女兒:“小啓有忌口沒有?”

時雨說:“不吃芹菜,香菜,蘇子葉,肉桂,香茅,生姜,大蒜……所有氣味重的蔬菜都不吃。”

孟溆林吩咐下去,回過頭又笑着說:“濛濛這麽了解小啓呀。”

時雲廷也笑:“這麽看來,濛濛已經和小啓吃過很多次飯了。”

羅叔在旁附和:“怪不得小姐最近都不怎麽回家。”

時雨解釋:“只是因為海雅離咱家財經樓近,我以後常帶阿啓回來吃飯,好吧?”

孟溆林說:“也別太常回,我和你爸不一定在家。”

時雨了然笑笑,攬着媽媽的胳膊撒嬌。

周五那天天氣很好,時雨提前半小時下班,下樓就見陳啓的車停在門口,手裏拿着花束。

鮮花旺盛而多彩,幾乎沒什麽包裝,只用奶白絲帶纏好,像随手從家裏花圃剪出來的。

幾個同事聽說時雨的未婚夫來接她,跟組長打了報告,集體下樓看樂子。組長一聽活兒都不幹了,說我也去,帶我一個。

天很冷,人人都穿羽絨服的溫度,陳啓硬是穿一身羊毛大衣。

一男同事開玩笑:“這車長得真标致啊,不是,我是說這陳二少不愧要賣上千萬。”

其他同事小聲發笑,時雨回頭說:“不賣的,陳二少是我的私人占有。”

平時和時雨關系最好的女孩說:“濛濛你看,他準備的花兒也太小氣了。”

沒有圓蓋一樣鋪陳的玫瑰,草花含量很高,從裏到外都是時雨喜歡的生機。

所以後來者怎麽可能比得上陳啓。

陳啓了解她,從普普通通的見面花束,到更深層的其他觀念。她年少遇到陳啓,再也沒可能接受其他人的愛慕了。

“我喜歡這樣的花束,”走向陳啓之前,她幫忙解釋一句,“走了,下周見。”

身後一片“拜拜”“再見”聲,時雨漸行漸遠,離陳啓越來越近。

近到跟前,陳啓把花遞上,語氣平淡:“上車,外頭冷。”

整束花都是涼的,只有陳啓特意捂住的絲帶部位有暖意。時雨感受着陳啓留下的溫度,心裏有些難受。

上車系好安全帶,陳啓準備發動車,時雨突然伸手過去,擱在他右手背。他神态自如地換擋,把手收回方向盤上。

“禮物清單我發你微信了,你看還缺什麽,我讓肖然補上。”

時雨點開文檔,随便看了兩眼說:“不缺,挺好的。”

而後發一張用備忘錄打的清單:“有空也看一眼我給叔叔阿姨準備的禮物。”

陳啓說:“不用看,出不了錯。”

兩人一來一回對話,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時雨撫摸花束,手指停留在宮燈百合上,随口問:“你今兒回家了?”

“回了,怎麽?”

“這花兒是你爸爸種的。”

“是薅我爸的,他說以後那一片都歸你,還喜歡什麽別的,都種上。”

“他可心疼了吧?”

從前陳啓偷剪喬遠華的花,被逮到好幾次,喬遠華揮舞高爾夫球杆,說要打斷他的腿。

陳啓說:“和以前不一樣了,知道是給你的,不心疼。”

時雨連着一周都在想月老殿供的那燈,現在摸着宮燈百合,不由得又記起這件事。

“我那天,”時雨稍顯遲疑說,“和展宇去了一趟火神廟。在月老殿抽了一張簽,你猜是什麽?”

陳啓知道該來的總會來,索性裝死閉嘴不說話。

“是上上大吉。解簽的人告訴我,我的姻緣會很好,就比簽王差一些,因為結婚之前有點坎坷。”

“我覺得,挺準的。”

車子開到紅綠燈前,陳啓暫時停車。有個令他欣喜的答案隔着一層紗,忽隐忽現。他忍了又忍,終于按讷不住問:“怎麽準?”

時雨說:“姻緣好,這不準嗎?”

陳啓心跳加速,特別不争氣地被哄到了,像倒毛小狗被撸順,壓着唇角繼續問:“是麽,和我結婚是很好的姻緣?”

時雨點頭,下巴全埋進圍巾裏去:“嗯,很好。”

紅燈結束,陳啓踩下油門,把車開過繁忙的十字路口。許久,他重新開口,直指時雨逃避已久的問題。

“既然是很好的姻緣,為什麽拒絕我求婚。自由戀愛不喜歡,非得等家裏安排相親,頂個聯姻的名頭。”

時雨猶豫半晌說:“對不起。我有不得已的理由,明晚見完父母回海雅,我告訴你為什麽,行嗎?”

陳啓等了三年的道歉,真正聽到的時候,非但沒有出一口氣的感覺,反而被時雨小心翼翼的語氣穿透心髒。

他甚至不敢聽那個“不得已的理由”,怕時雨說出讓人傷心的話。

不管理由是什麽,時雨稍微示弱,他就很心疼。

“行啊,我等着你告訴我為什麽。”

他故作冷漠,仿佛一點也不期待時雨解釋。時雨不免忐忑,但還是慶幸自己終于把話說出來。

開弓沒有回頭箭,明天見完家長,她就坦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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