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認祖
認祖
午後風和日麗,适合秋游。傭人們備好鮮花點心等祭品,放在小竹籃裏。
出門前,時雨換上便于行動的休閑服,戴口罩和遮陽帽。
衣帽間很寬闊,陳啓卻非要貼着未婚妻站。
“親愛的?”他寬掌摟住時雨的腰,“Andre這樣叫你。”
時雨微微後仰:“這是個寶貝和甜心都不值錢的語境。”
“但他是想和你約會的人。”
“約會也不值錢,他可能一周遇到五個想約會的女孩。”
陳啓不以為然:“可我的寶貝很值……是無價之寶。”
時雨啄吻他一下,輕快道:“無價之寶只喜歡你。”
陳啓對語氣很敏感,大部分時候能分辨時雨的真話和恭維。比如這時,他确信是敷衍,怎奈他愛聽。
收拾好出門,何廷恩已坐在駕駛位上等他們。
接連兩次出車禍,時雨看着那車,心內隐隐不安。陳啓為她開車門,手擋在門框上,給她一個安定的眼神。
副駕坐着孟安琪,比陳啓話還要少,一路上便只有何廷恩和時雨偶爾說幾句話。
“阿英吵着要出院,”何廷恩無奈笑着,“嫌醫院太無聊,病號服穿着又醜。”
時雨說:“指标穩定的話出院也沒什麽,家裏有醫生和設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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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廷恩從後視鏡裏看她:“阿英想你,怕你沒兩天又要回北京。”
“我晚上去探望。”
“我同你一齊去。”
陳啓接了個電話,暫時打斷他們的交流。下屬在電話裏說,爆炸案調查有新進展,檢院決定批捕陳啓的前助理,并請律師提前介入偵查。
“啓哥,您忙嗎?後續咱還得跟老家夥們交代情況,公檢那邊兒倒沒啥要緊的了。”
這就是隐晦地催老板到崗。陳啓覺着他們真是要造反,不過這也怪他平時親力親為慣了,讓下屬沒獨立行走的能力。
雖說他沒有系統學過企業管理,但從小耳濡目染的,不至于犯這種低級錯誤。歸根究底,還是因為被兩次分手經歷吓着了,不敢不“上進”,把自己忙成陀螺才安心。
這三年裏,他閑下來就想時雨,想得他感覺人生無望。現在時雨回來了,老毛病重犯,他照舊不喜歡高強度的工作。
然而不愛也得做,陳啓應付說“我很快回京”,時雨膝蓋碰了一下他的腿側,定下時間說:“後天回去。”
他挂斷電話,轉臉問:“不多陪陪家人?”
時雨說:“我也要上班。”
“行,”他心情大好,“那就後天回家,我們一起。”
時雨聽着“回家”兩個字,明白他突如其來的愉悅從哪來。這是他們回歸日常生活的标志,該上班上班,該戀愛戀愛,踏實的每一天最珍貴,是陳啓從前的求之不得。
從聯姻開始戀愛?聽起來很不錯。
行車半個多小時,他們到達目的地,同時打開車門下車。
時雨曾設想過,定下婚事就帶對象來祭拜外祖父。這個對象最初是模糊的,後來有了陳啓,就一直一直是陳啓的樣子。
現在設想成真,陳啓把花束擺在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墓在寸土寸金的風水寶地,對面是海,風吹來鹹腥味。
孟安琪和何廷恩先行拜祭,請阿爺保佑孟英健康,随即一道返回車上,留認祖的一對情侶獨處。
所謂“認祖”,也算孟家看重的傳統。通常是新媳婦來認,告訴祖先家中添人了,保佑子孫的時候記得不要落下她。
時雨撫着墓碑說:“阿爺,我快結婚了。這是我想要相伴一生的人,他叫陳啓,北京人。請阿爺保佑他一生順遂,也保佑我們婚姻幸福。”
陳啓中學的時候,覺得自己這輩子是絕對的唯物主義者。同學考前拜先賢,“供品”擺滿雕塑旁,他嗤之以鼻。
尤其是許哲文,沒好好聽過一堂物理課,臨考知道急了,給牛頓供一堆死貴的手卷雪茄,被一場大雨淋成爛葉子。
陳啓拿着物理滿分的成績單去嘲笑他,輕蔑說:“求神拜佛不如自己有本事”。
多年後的某一天,許哲文刷着社交平臺,看到陳啓供了一盞姻緣燈,立馬跑去私聊他。
許哲文:求神拜佛不如自己有本事?
陳啓已讀不回。
許哲文:好出息啊,這世上竟然還有我啓哥追不到的女人,快說說是誰,我認識嗎?
陳啓:跟你有關系嗎?
許哲文:特別有。我就想問問你為啥去供燈,這會兒不封建迷信了?你瞅你戀愛腦內樣兒。
陳啓反手拉黑,切小號寫了十多條分手語錄。
譬如“你要往哪走,把我靈魂也帶走”,周展宇在底下回複問“你要去看S.H.E演唱會嗎,帶我一個”,他說:“我想和一個人去看演唱會,可是她已經不要我了。”
拒絕封建迷信,回旋镖紮得他好像漏風的篩子。
更何況,火神廟那燈好像真挺靈的。別管過程如何,時雨反正是回到他身邊了。
到如今他聽見“保佑”一類的詞,已經不再像最初那樣反感。俗話說得好,不信神佛是因為還沒遇到足夠絕望的事。
時雨給他絕望的雪夜,他從此抛卻唯物的信仰,成了神殿常客。
“阿爺,我是陳啓。”
他一改克制冷淡的态度,突然雙膝下跪,磕了三個響頭,時雨想攔沒攔住。
“我會對時雨好,今生今世只愛她一個人。也請阿爺保佑時雨,這一生無病無災,平安喜樂。”
說完又磕了一個。
時雨感覺好笑:“這是我親的外公,當然會保佑我。認新人,認的是你又不是我。”
“多說一句保險,”陳啓起身牽着她,“阿爺在另一個世界也是大銀行家,很忙的,得提醒他多多關照我們家時雨。”
時雨随他走向泊車的路邊,心有些飄了,“我家”兩字忘了反駁。
—
再回孟宅已近黃昏,安德烈被阿明帶去逛了一圈香港,與友人在前庭花園會合。
晚餐的交際乏善可陳,時雨喝下半杯酒,都是和安德烈碰杯。
何廷恩提醒要去醫院探病,最好別帶太濃郁的酒氣,替時雨喝了剩下的半杯。這是當陳啓的面,明目張膽地越俎代庖。
陳啓只恨自己手太慢,讓一個外人搶了先。
時雨注意到未婚夫不快,在桌布下蹭了下他小腿,不料他變本加厲蹭回來,動作暧昧像調情。
或者說,本來就是調情。
他的手不老實,讓時雨悄然按住了,才不至于當衆越軌。
晚餐後,安德烈在孟宅休息,何廷恩和他們同車去醫院。時雨握着陳啓的手,低聲問他是不是生氣了。
霎時間,陳啓想到種種前塵往事,幾乎可以構成一本厚厚的“和時雨戀愛避雷指南”,其中一條準則應當是:我與塵世中那些愛你的人不一樣,我讓你自由。
陳啓于是很違心地說:“怎麽會呢寶寶,我能生什麽氣?”
時雨笑着說:“那就好。”
陳啓心弦“铮”地斷了,就好像他跟人商場社交,客氣兩句對方還當真了。
但沒辦法,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他堅決不要言而無信。
車子平穩行駛,沒有多少晃動感。時雨轉過頭看向窗外,唇角微微揚起,快要控制不住笑出聲。
她大概知道陳啓在擰巴些什麽,無非是醋性大發,又要端着架子裝大度。
那就看他能忍到幾時。時雨起了興致,打定主意裝傻到底。
晚間的醫院安安靜靜,偶有護工推着輪椅陪病人散步。時雨下車時,對面正好推來一輛輪椅,孟英遠遠地叫她:“表姐!”
何廷恩快走兩步,從阿明手裏接過輪椅。
時雨問:“阿英,你感覺怎麽樣?”
孟英很開心說:“還好,醫生說再過一周可以出院。”
在場三人是小時候最親近的玩伴,聊起自己最近的生活,默認都說廣東話。
陳啓本就不愛閑聊,跟不熟的人更是這樣。時雨說笑時,他默默傾聽和注視,随她表情雀躍而快樂
只是,他發現何廷恩很喜歡叫時雨的英文名,沒有一點把她當姐姐的意思。
啧,真沒禮貌。
陳啓想到他不肯叫自己姐夫,不禁疑心大起。
散了一會兒步,何廷恩推孟英回病房,神秘地跟時雨說:“今晚海邊有驚喜。”
孟英的病房可以看到大海。時雨跟随他們進門,看何廷恩雙手插兜站在窗簾旁,輕按按鈕,厚重紗簾緩緩向兩邊打開。
落地窗外,海面鋪着一層碎藍鑽一樣的東西,像銀河從天際跌落人間,給港島海灣戴上華麗的披肩。
孟英雙眼發亮:“這邊怎麽會有熒光海?”
“其實是多部隐形無人機的投影,”何廷恩解釋,“阿英說住院無聊,那我就搞點好玩的事情咯。”
孟英鄙夷:“确定是為了我?我可沒說過喜歡熒光海,但表姐小時候就說過很想看。”
陳啓默然挑眉,視線盯着時雨的側臉。
時雨餘光看到他表情糾結,心裏覺得好笑,面上還真表現出分外驚喜的樣子。
“很漂亮,多謝廷恩。”
何廷恩牽起她手腕,把她拉去落地窗前。陳啓一面念着“我是姐夫我要大度”,一面臉色僵住,最後忍無可忍。
“波多黎各也不是多難去的地方,熒光海為什麽要看假的?”
何廷恩微愣,然後反應很快地垂下眼睫:“阿英病了,不能長途飛行,暫時看不到真的。”
又繞回來,今晚這出是給孟英解悶用的,跟時雨沒關系。
行,陳啓氣悶地想,是我站着說話不腰疼,在病人的傷口上邊撒鹽邊蹦迪。
時雨見好就收,一點一點地往回挪,剛挪近兩步,被陳啓手臂一伸攬回懷裏。
他神情委屈,音量壓很低。
“想和你一起看熒光海,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蜜月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