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與你

與你

書架與書架之前,一米陽光透進舊窗,折出幾道暖色的線。陳啓背對日光,肩寬腰窄,雙腿修長,身形輪廓已是成年男子的模樣。

影影綽綽間,深棕大衣似乎變成了白色校服沖鋒衣,左胸前印圓形校徽,佩金色學號牌。

時雨略有猶豫問:“高一合班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陳啓好似終于等到這一刻,淡笑着否認:“不是。”

入學前的夏令營是自願報名參加,時雨沒報,暑假去福利院做了一個月義工。

八月中旬,夏風燥熱。

陳啓走進書店,漫無目的地逛過一排排書架。陽光照亮空氣中的浮塵,長發女孩站在浮塵下,籠罩着暖金色的光。

陳啓聽到她打電話,聲線溫柔:“學費漲了五百塊?別急啊,姐姐給你交。”

懶散的目光逐漸向女聲來處聚攏,陳啓驀然停駐,一種無名緊張撕開他冷靜的眸色。

原來一見鐘情是緊張。

短短半分鐘內,陳啓把自己從頭到腳反省了一遍。今早出門沒照鏡子,不知道頭發亂不亂。白襯衣是穆姨親自熨燙的,但怎麽看都還有一點皺。新買的球鞋剛被闫佳楷踩過一腳,沒來得及擦。

他如此慌張,自慚形穢,沒有半分天之驕子的樣子。

女孩邊打電話邊往外走,像電影切了畫面,觀影者追不上。

陳啓跟着走了兩步,看到她匆匆忙忙下樓梯,拐過書堆砌而成的樓梯角,消失在他視野。

她有妹妹,或者弟弟,需要為學費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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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穿一條洗得發黃的白裙,旋過樓梯角時,仿佛一朵清香百合。

當晚營裏活動結束,陳卓開車接陳啓回家。陳啓魂不守舍,反常到陳卓以為他讨厭新學校。

“怎麽了這是,”陳卓問,“誰給咱家小少爺氣受了?”

陳啓不回答。過了快五分鐘,陳卓忍不住又要問他,他才慢慢悠悠地說:“哥,如果我想跟一個普通女孩結婚,這可能嗎?”

陳卓:“有多普通?”

陳啓:“她不普通。”

陳卓:“毛病,你自個兒說的普通女孩。”

陳啓斟酌詞句,慢吞吞說:“我的意思是,她在我眼裏一點兒也不普通。只是她家境很普通,我擔心爸媽不讓我跟她結婚。”

一句話講,就是家庭差距大。

“想什麽呢,”陳卓無所謂似的說,“你把自己當和親公主啊,咱家沒你和親,那世達就要破産啦?”

陳啓眼睛亮了:“真的?”

陳卓轉頭看了他一眼,苦口婆心道:“能找着門當戶對的是錦上添花,要找不着就算了。不過哥提醒你一句,沒見過世面的姑娘容易被你一身附加價值忽悠。你可得仔細找,要找真心合拍的。免得人家嫁過來發現一點兒也不喜歡你,耽誤的是兩個人。”

陳啓颔首,不說話。

陳卓問:“你那普通女孩兒喜不喜歡你?”

陳啓的臉慢慢漲紅了。他總不能說,他連那姑娘的名字叫什麽都不知道,談什麽喜不喜歡。

真是瘋了,見一面怎麽就想到結婚去了?

他雙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臉,試圖清醒清醒。

陳卓會錯意,同情地說:“別這樣,就算人不喜歡你,也不至于自殘吧?”

陳啓略崩潰:“你別說了,就當今天什麽也沒聽到,行嗎?”

陳卓了然于心:“知道,青春期的男孩要面子。”

“不是,”陳啓解釋不清,“算了你就這樣認為吧。”

開學的第一節課,每個人要上臺自我介紹。陳啓聽到一號女同學說,我叫時雨,時雨濛濛的時雨。

這個名字陳啓認得,是絡通投資集團的大小姐。

原來那天,時雨在跟她資助的失學小女孩打電話。原來她去福利院總是穿舊衣服,盡可能沒有距離感地陪孩子們玩耍。

陳啓覺得自己挺幸運的,如果闫佳楷別戳他手臂,跟他說“這我小青梅”,他會更高興。

小青梅怎麽了?他要時雨做他的小百合,小玫瑰,管她小什麽的吧。總之他要追時雨,闫佳楷威脅絕交也不好使。

後來他追到了,再後來他們一起經歷很多事,現在要結婚了。

書店二樓,臨窗的小桌旁。

時雨聽完陳啓視角的描述,有些不自在地偏過臉。

陳啓說:“我不敢告訴你,是因為我怕愛太滿,你有負擔。”

曾經的時雨确實有負擔。甚至他們在一起一段時間後,陳啓不經意提到結婚之類的字眼,她還會回避。

“時雨,”陳啓看着時雨的眼睛,終于不再有所保留,“我喜歡你,比你認為的還要久。”

時雨靜默片刻,從眼尾到臉頰紅成一片。在陳啓的注視下,她忽然站起來,隔着一方小木桌,傾身吻向陳啓的唇。

冬日陽光是最好的頭紗,輕輕柔柔地披在時雨發上。仿佛上天也着急,熱切盼望她成為他的新娘。

剛才那算求婚嗎?時雨牽着陳啓的手,走在操場跑道上,回想着書店裏的一幕幕。

不算吧,他甚至沒有拿出求婚戒指,也沒有單膝跪地。

周日的校園幾乎沒人,操場上空空蕩蕩的,只有寒風呼嘯。

時雨被吹得發顫,躲進陳啓的大衣裏,說好冷。

走到操場出口,高高的圍欄旁站着三個高中生,見了他們就喊:“時雨學姐,陳啓學長,要來看我們排練嗎?”

時雨擡頭問:“你們怎麽知道我是誰啊?”

熱情洋溢的女生說:“傑出校友榜有你們的照片!時雨學姐,你一直是我最崇拜的那一個!”

另一位男生說:“我們是音樂劇社的,音樂劇社十周年了!”

“來看我們排練吧!”

“我們在排蝴蝶夢,很好聽的。”

正好他們也想找個溫暖的地方坐一坐,和陳啓對視一眼後,時雨說:“好啊,我們去看你們排練。”

畢業七年,學校建成了更高更大的禮堂,原來那個小的就變成劇社專用的排練廳。

時雨坐在第一排,看年輕的演員們練功開嗓,女主上來先表演了一段獨唱。

一首歌結束,陳啓側臉對她說:“我去下洗手間。”

她點頭說“嗯”。

陳啓走了三分鐘,臺上的女主角唱破一個音,其他學生停下自己的演唱,紛紛圍過去指責她。

“你怎麽回事,當着時雨學姐的面唱成這樣?”

“不行別演了,換人吧。”

“我……我緊張而已,這裏的轉音本來就很難啊!”

“有什麽難的?我上我也行。”

……

時雨緊蹙眉頭,從側面的樓梯走上舞臺,好聲好氣勸:“別吵架,只是失誤一次,沒什麽大不了的呀。”

霎時間,臺上燈光滅了。伴随着快樂的笑聲,高中生們如潮水般退下,一下就走沒了影。

白色光柱打在時雨身上,她茫然轉身,看到陳啓從黑暗中走來。就像那天舞會,萬衆矚目的是她,堅定走向她的,是陳啓。

走近了,白光将他斂入圈內,投下一道深黑的影。光影映襯下,他眉眼溫柔,融化了長相自帶的冷。

時雨挪不動腳步,身體也不自覺僵硬,只能等着他一步步走近。直到他們的影子相觸,拼成雙圓。

“時雨。”

陳啓低聲喚她名字。每當這種時候,總嫌昵稱不夠莊重,所以會一遍遍地叫她“時雨”。

不知什麽時候,臺下來了一群新觀衆,江雪、闫佳楷、餘筱姍和周展宇都在。

陳啓把花束遞給時雨,緩緩單膝下跪,取出白絲絨盒。盒蓋打開,倒水滴型鑽戒在燈光照耀下璀璨閃爍。

禮堂有擴音效果,高中生們輕輕哼起愛之歌。時雨卻覺得很安靜,耳邊只能聽見陳啓的聲音。

“你願意跟我結婚嗎?”

她伸出左手,白皙的皮膚被燈光照得反光。柔柔一層白霧像薄絲手套一樣籠罩着她,然後陳啓也伸手,抹去那層白霧。

“我願意。”

鑽戒被戴在無名指,恰好合适的尺寸,時雨喜歡的切工。

臺下發出一陣歡呼。陳啓牽起時雨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吻。她順勢往回牽,把陳啓帶起身,默契地給予對方熱吻。

黑暗的觀衆席上,闫佳楷收不住落寞眼神,悄然退場了。

擁吻過後,陳啓直接從正面跳下舞臺,在臺下接住時雨。朋友一道向他們走去,每個人手裏都有一小束花,合在一起成為大花束。

闫佳楷準備的是紅玫瑰,靜靜地擱在第一排座位,送花的人不見了。

時雨把紅玫瑰拾起,攏在花束最顯眼的位置,跟陳啓拍了張合照。

人群中,飾演女主角被“罵”的女生眼睛亮閃閃地笑着。時雨從花束裏摘出一支蝴蝶蘭,走到她面前遞給她。

“學妹,演技真好。”

女生接過花,提起裙擺作了謝幕的動作。其他劇社成員也嬉笑着謝幕,對時雨說:“學姐,祝你和學長幸福美滿,百年好合!”

祝福聲此起彼伏,年輕的聲線讓時雨有片刻恍惚。

他們歌唱愛,歌唱星星和月亮。

他們手捧鮮花,旋轉裙擺,再高的臺面也不怯場。

就像曾經的她和陳啓。

又想起周展宇說,陳啓為了演上羅密歐,把嗓子都練啞了。

他們在一起,是陳啓懷着一腔孤勇走了九十九步,她走一步退兩步,把陳啓折磨得發瘋,然後再追兩步。

幸好最後這一次她沒有退縮。

學生們繼續排練,唱着同一首愛之歌送他們走出排練廳。

陳啓牽着時雨,左右跟着兩人的朋友,時雨想:“我比朱麗葉幸運,再沒有更好的結局。”

一行人走出禮堂,冒着寒風去找停靠在外的座駕。半路上,周展宇猛拍陳啓的肩膀,連帶時雨也晃了一下。

“哥們兒早上還裝腔作勢地問我怎麽給對象過生,早就想好求婚了,我是最後知道的是吧?”

時雨舉手:“我才是最後知道的。”

周展宇說:“你不算。”

陳啓攬着時雨往旁邊走:“你天天尋思給我老婆洩密,當然要最後一個通知你了。”

時雨問:“你還有別的秘密?”

周展宇來勁了:“有,濛濛我跟你說,陳啓有特別多不敢告訴你的事兒,他抽煙!”

時雨聞言,神色不變:“嗯,這我知道。”

周展宇:“你知道,那你問煙盒是不是我的?”

時雨:“那天我問完你就問阿啓,他承認了。”

周展宇:“……兄弟幫你,你背刺兄弟。”

陳啓:“我可沒讓你幫,我對我老婆單向全透明。”

周展宇又要過來錘陳啓,時雨張開雙臂擋在陳啓面前,他擡起的手就很尴尬。

江雪抓着他手臂放下來,無奈笑了:“幼不幼稚?”

餘筱姍推他肩膀:“要打我們濛濛?先跟我過兩招。”

周展宇繃着臉,雙手插進羽絨服口袋裏,轉身大邁步走開。

陳啓要和喜歡的人結婚了,他一點也不嫉妒,不羨慕,真的。

該死。

他沒忍住踹了一腳地上的小石頭,差點左腳拌右腳摔倒。

時雨心情正好,看向江雪時發現江雪也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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