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向日葵

第3章 向日葵

03

程在野嘴裏那場雨,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斷斷續續下。下一會兒停一會兒,街道剛濕潤一點又被陽光曬幹。

這樣的天氣一連持續了好幾天,地中海氣候的夏炎熱幹燥,降水量少,鮮少出現持續的雨天,姜守言運氣挺好,一次性全給碰上了。

下雨總讓人犯懶。

姜守言一覺睡到午後,推開窗遙望外面碧藍如洗的天醒神。

大西洋的浪聲依舊,棕榈樹筆直地立在道路旁。

來來往往的影子交織、分離,眼前的藍天白雲倒映遠方的海水浪花。他又順成章地想到了那片海灘,以及那個從海水裏走出來的男人。

頭突然有些昏沉,姜守言用手掌撐了撐太陽穴,連日來靠着酒精入睡的後遺症在這一刻蜂擁而至。

他彎腰拿起床邊的手機,邊查看信息邊往屋外走。

淩晨兩點,姜守言發現房間裏的淋浴用不了,給Martim發了條消息。

房子是Martim幫忙租的,房東把房子的事情全權托付給了朋友,Martim也全權代了姜守言租房的事。

兩個中間人直接當起了對接人,本就是朋友,說話還方便了不少。

Martim早上九點間隔幾分鐘給姜守言發了好幾條消息。

Martim:(壞了嗎?我問問)

Martim:(他也不清楚情況,房東剛好最近在,他跟房東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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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tim:(房東說他可以先來看看,問你大概什麽時候方便?)

姜守言邊回複邊拉開了大門,牆邊懸挂的白色編織挂籃裏放着今日租房附贈的小禮物。

或許因為他長住,每天送過來的點心都不一樣,昨天是藍莓佛卡夏,今天是曲奇可頌。

只是不再有精致的包裝袋和寫有天天開心的中文卡片,而是替換成了一朵綠心向日葵,安靜地插在挂籃的縫隙裏,一開門就能看見。

姜守言像往常一樣,把它插/進了方桌的酒瓶裏。

狹窄的瓶口擠着三朵盛開的向日葵,和陽光一樣的顏色讓灰暗的客廳角落似乎也明亮了不少。

姜守言靠在桌布邊,敲完了對話框裏最後一個字。

Riley:抱歉,剛醒。下午和晚上都行,我都在。

五分鐘後,姜守言收到了回複,房東說四點鐘過來。

他看了眼時間,兩點不到,時間還很充裕。

他又放下手機,站在桌邊慢悠悠吃起了今天的曲奇可頌。

雨徹底停了,天完全放晴。

陽光曬到了角落裏的向日葵,姜守言伸手觸摸它的花瓣,橘黃的顏色熱烈得仿佛有了溫度,緩慢靠近的指尖不由自主蜷了蜷。

姜守言眼睫緩慢地輕眨,看着生機盎然的向日葵,又想起那個同樣朝氣蓬勃的年輕男人,在長風雨水裏欣欣向榮。

姜守言覺得有些好笑。

他吃完最後一口可頌,把向日葵挪到了窗臺,那裏有最充足的光照,是生物最好的養分。

随後姜守言轉身回房間,想在房東來之前收拾一下自己的東西。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行李箱攤開放在地上,床尾散亂放着幾件幹淨的衣服。

姜守言把它們一件件疊好放進箱子裏,又拿出塞在角落的塑封袋,裏面裝了兩樣東西,一樣是他母親的戒指——外婆一直珍藏着,想女兒了會經常拿出來看看。

一樣是他的遺書——很潦草兩行字,一行英文,一行中文。

姜守言把遺書壓在枕頭底下,戒指用黑繩穿成項鏈挂在了頸間,回頭剛把箱子合上,外面就傳來了門鈴聲。

他擡頭看牆上的挂鐘,四點整,一秒不差。

姜守言趿着拖鞋去開門,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時,還以為自己被陽光晃花了眼。

程在野拿着一大株向日葵,笑容和煦得像一陣清風:“你好,請問是淋浴壞了麽?”

看見姜守言,他有些驚訝:“真巧,又見面了。”

姜守言沒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一絲驚訝,只看見了他眼裏狡黠的光。眼尾被糖果色的牆壁映襯,透着影影綽綽的溫柔。

程在野開口說:“院子裏的花開的正好,我摘了一株過來,是我媽媽自己種的。”

姜守言垂眸看向遞到面前的重瓣向日葵,粗壯的綠杆上開了三朵沉甸甸毛絨絨的花。

沒有很精致的包裝,怎麽從花園裏摘下來的,就怎麽原始地送到了姜守言手裏,還帶着雨水的清香。

姜守言想到了他這幾天收到的綠心向日葵,以及種類不同但都很合胃口的甜點。

Martim之前說過,房東很好,冰箱裏的蛋撻和葡萄酒是給每一位租客的租房禮物,所以姜守言也直接認為,挂籃裏的點心和向日葵是另一種長租的友好。

只是現在看來并不是。

姜守言不想糾結其中的彎繞,他只是擡眼,緩緩問:“向日葵是給我的,還是給租客的?”

這兩個身份放在姜守言身上沒什麽不同,但如果把租客的範圍擴大,好像又帶了點微妙的暧昧。

程在野愣了愣,又很快笑起來,如他手上的向日葵一樣直白熱烈:“只是給你的。”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微微泛紅的耳尖,姜守言還真會覺得程在野本人和他的語氣一樣坦然。

姜守言把門拉得更開了些,沒接他手裏的向日葵,轉身往裏走:“這一株太大了,旁邊還有沒開的花苞,我不會養花。”

程在野跟在他身後:“沒關系,我會,我可以教你。”

姜守言沒說話。

他一路把程在野往卧室帶,推開浴室的推拉門懶洋洋靠在旁邊:“就是這個淋浴用不了。”

又擡眼問:“你會修麽?”

程在野懷裏還抱着那株向日葵,左右看了看,問:“放哪裏?”

姜守言沉默片刻,接了過來。沉甸甸一大株,很顯眼,不知道過來的路上會不會有人盯着他看。

浴室鋪的白瓷,光線照得很亮堂。

程在野蹲在地上關水閘,又去擰拆淋浴頭:“應該沒什麽大問題,可能是最近下雨,混進了泥沙,換個過濾的就行。”

兩人的視線透過浴室裏那面半身鏡接觸了一眼,又很快分開。

洗手池的臺面上放着簡單的洗漱用品,旁邊還挂着姜守言的毛巾,空氣裏萦繞着很淡很淡的冷香,像主人一樣不茍言笑。

程在野垂眸,喉結輕微滑動,呼吸突然變得緩慢。

姜守言靠在門邊,食指摩挲向日葵的葉片。

房間裏的浴室沒有外面那麽大,被程在野的身高一襯,更顯小了。

程在野目測一米九往上,穿了一件淺灰色的工裝背心,配一條黑色運動褲,彎腰蹲在地上的時候肩背展得很寬,手臂肌肉緊實,随着擰花灑的動作,繃起幾根很有張力的筋。

姜守言看着看着就有點想抽煙,他其實已經很久沒抽了,但突然犯了點瘾。

姜守言把向日葵橫放在窗沿上,從床頭櫃拿了煙盒和打火機,又重新倚靠回窗沿邊。

淡色的煙霧飄上來,被陽光照得橘黃,姜守言看見浴室裏的程在野站起身,偏頭擰了什麽東西。

他的頭發松軟搭在額間,發色介于黑和棕之間,發梢稍卷,不誇張,顯得有些散漫。

姜守言其實第一次見程在野的時候,就覺得有點眼熟。或許是因為工作了這麽多年,見過了太多骨相相似的西方人,也或許是因為程在野偶爾垂眸,透出的那幾分屬于東方人的溫潤謙和。

他的母親一定是一位很優雅的東方女性。

姜守言稍稍眯了眯眼,緩緩吐出一口淺薄的煙霧。

程在野回頭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光線柔軟了姜守言的輪廓,向日葵安安靜靜躺在他腿邊,那雙微揚的、冷淡的眼,被煙霧萦繞得有些纏綿,在離程在野更近一點的距離,和他不疾不徐對視着。

程在野捏着閥管的手指一松,冷水霎時凍了他一激靈。

姜守言嘴角揚起,很輕地笑了一下。

程在野抿着唇回頭,把收尾工作做完,又拖幹淨地上的水,最後有些狼狽地從浴室走了出來。

姜守言看着自己的陰影輪廓一點點爬上程在野的身體,最後停留在程在野胸前。

程在野說:“已經修好了,花灑可以正常出水了。”

他被水滋得有點狼狽,小腹和胸口濕了一大塊,還有幾滴濺到了頭發上。

姜守言的視線就那樣一點點往上滑,最後對上了程在野的眼睛。

“嗯,辛苦你了。”

說話間,程在野聞到了很淡的煙草香。

花灑修好了好像又沒有什麽能多留一會兒的借口,程在野視線偏垂到向日葵上,試圖從一個修工變成園藝工。

還沒等他說話,姜守言先開了口:“濕衣服穿久了不好,要換一件麽?”

這點水對程在野來說不算什麽,下樓走到到停車場那截距離就能被太陽曬幹大半。

但他還是笑着說:“麻煩你了。”

姜守言點點頭,摁滅還剩大半的煙,錯身走向行李箱:“我有幾件偏大的短袖,你應該能穿。”

程在野跟着回頭,眸光突然一頓。

他看見一枚戒指從姜守言頸間滑了出來——一枚款式很素的女士銀戒。

特意用繩穿挂在脖子上有很多種可能,程在野思緒翻飛,直到姜守言把一件白短袖遞到跟前:“給你。”

程在野飛快瞥了眼他左手無名指指根,上面沒有長期戴戒指留下的戒痕。

沒有訂婚,也沒有結婚。

程在野不由松了口氣,緩緩道:“謝謝。”

姜守言:“不客氣。”

他又重新靠回了窗邊。

程在野在原地停了幾秒,往前走了幾步,把短袖搭在椅子上,伸手拽住後領口,開始脫衣服。

灰色背心順着他的腰脊一點點往上,微弓的肩背像是翺翔海面的鷗鳥的翅膀,帶着最原始的、不被拘束的力量。

程在野彎腰放下濕了大半的背心,剛拿起短袖準備往身上套,就那麽不經意透過浴室那面鏡子,看到了身後的姜守言。

他不知道什麽時候坐在了窗沿上,光線從後給他的輪廓撕了層絨邊,五官卻融在一片霧似得陰影裏。

程在野覺得那陽光曬不透他,反而映得他輕飄飄的,好像随時能從窗口栽下去。

似乎對程在野這麽久沒動靜感到困惑,姜守言微微偏了視線。

偷看被當場抓包也沒覺得不好意思,他只是很輕很緩地笑了笑,那笑不到眼底,禮貌疏離,讓人看起來莫名覺得有些……痛。

空氣惬意安靜。

程在野忽然轉過了身,那些張揚野性,透着蓬勃生命力的所有都完完整整袒露在姜守言眼前。

他一步步走近,停在一個稍近但不冒犯的距離。

陽光帶了層薄溫曬在程在野身上,他緩緩垂眸,落在姜守言手邊,問:“姜守言,今天可以加到你的微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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